又忆芬姨

　　又忆芬姨

　　要我说，芬姨是个“精致”的女人。

　　她偏偏喜欢住在小房间里，但书桌一定要临窗。而书桌上的小盆栽总会被懒散的阳光拉扯出一段影子，东偏西移，数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最喜欢芬姨的书柜，不知为什么，芬姨独好民国的才子佳人，也使得小学时候的我便读过了几遍《你是那人间的四月天》。一书桌，一书柜，一衣橱，一小床，也就把狭小的房间填充得满满当当。外婆对这小房间的看法只有“连步子都挪不开，”可是芬姨却不以为然，只道，“温馨着呢。”

　　芬姨总说她的房间有二宝，大宝是世界地图，小宝是中国地图。她喜欢用指头抚摸过世界各地，不忘感慨，“撒哈拉沙漠可真是大呢！”“加拿大的极光一定很美。”玉树地震后，她用了个把小时的时间仰着头，在张贴于墙上的地图里寻找这个小镇，最后颓然地告诉我，“找不到呢，好想去看看。”而我觉得最有趣的是，芬姨一定要在每天下午四点时分，铺开宣纸，临摹一番“欧体”，啧啧称道，“阳光正好，阳光正好。”

　　可是，有个魔物却悄然夺走了芬姨的精致。

　　再走进芬姨的小房间，如今的这里，空空荡荡，连脚步声都会有回音。只余一张书桌，而那桌上号称可以活上几十年的仙人掌都干枯破败，厚重的窗帘挡住了阳光，那会与阳光共舞的影子早已不知所踪。对了，桌上还有个相框，放着芬姨的婚纱照，眼皮低垂，嘴角上扬，脸颊上还洋溢着幸福的粉色，可惜，已落满了尘埃。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略有些明白了“再生障碍性贫血”是怎样一回事。是，它打赢了一场战役，残忍地带走了我的芬姨。

　　那场战役拉锯的时间太长，慢慢地，无声无息的就那样吞噬掉芬姨的精致。不知从何时起，芬姨走房间里摆起了小观音像，香炉上的香火整日不灭。不知从何时起，书架上 不再是林徽因与张爱玲，却摆着《佛经》与《大悲咒》这样的经书。芬姨佛珠不离手，四处奔波过的城市都在“小宝”上打上标号。她，一定是太害怕，太不知所措了，才忘了原本那份独一无二的精致。她，满目苍凉，手臂上满是针眼，打上再多的粉底与唇彩也装点不了苍白如纸的脸庞。此时的芬姨似乎简单了许多，只是想，要活着。

　　她还是去了远方，那天，飘扬的小雨浸湿了整片大地。我错过了她的葬礼，可是闭上眼睛就好像看到了大巴在雨里盘山而上，把我的芬姨带进了殡仪馆。妈妈与外婆一定都撑着大黑伞，红肿的眼眶，泣不成声。画面就定格在这里，而那天的零星小雨就像是通通打在了我心里一般，渗出无止境的寒意。对，偏偏是不温不火的小雨，最让人心疼，让人无助。“小宝”上画满了叉，从北京、石家庄、苏州、上海到广州，扭曲地攀附在这中国地图上。那里的医院却是一次次地给了芬姨失望，让她抛开了所有的精致，一心烧香念经，只求能够活下去。终究没有斗过命运。让我把时光再往前拨一些，那时的我，调皮无知，那时的芬姨，温婉精致。她陪着我认拼音，读故事，炒得一手好菜来填满我挑剔的肚子，一起窝在棉被里看不知所云的动画片，然而，这些好时光却都已不再。(心情随笔 www.wenzhangba.com)

　　我的芬姨呀，你再勇敢些多好，也许，就不会被爱人抛弃，也许，现在的你依旧笑靥如花。但我也庆幸，生活给你那无穷的伤害也终于烟消云散。你的微薄依然停留在“再见，多事的2012”，我相信你一定是努力地在心中撑起了一轮太阳，以驱散那些厚重的阴霾。

　　在小雨的回忆里，走出了我的芬姨，她把手一挥，就带来了一片阳光。我想，她一定化身为了天使，不甘妥协，是呀，还要去完成那周游世界的梦想。愿，已有人替我为你拂去岁月带给你的伤害，愿，你在时光的尽头永远灿烂。

　　给季华姑婆的安魂曲

　　当你意识到穿过院子的时间

　　要比去年多得多时

　　你暗自庆幸，你终于搬出了

　　那些可以言说的病。

　　让人只能以自然力来搪塞：

　　象花期，抵制了人世的攀比。

　　那年我九岁，你搬出了你记忆中

　　我九岁的模样。

　　搬出了床，和床的空。

　　搬出了墙，和墙上仅有的一只

　　伸懒腰的蜘蛛

　　有一刻，你试图举起扫帚

　　很快，你搬出了你的瓮。

　　我还藏着你通过污黑的手

　　递给我的一把爆米花，

　　今天它象日子，

　　骨灰里的灰

　　你搬出了多年以后

　　我言必称饮食男女的一只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