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雇了家政，擦扫了房尘。要洗的窗帘，被褥全交给了干洗店，只剩下些贴身用的衣物也摊给了洗衣机。一应吃食，生的熟的现成的，开车去一趟超市，样样俱全。各类穿戴佩饰，只需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快递小哥自动送上门来。对联、窗花，市面上全是现成的。所有的一切都来得太快，太轻易，没有臆想，没有悬念。人，却没有了年的味道。我们的年味去哪儿了？怎么找不到了呢？

　　是社会发展太快，人类的灵魂跟不上？还是物质基础太丰满，精神基础太骨感？

　　人真的是不经宠的！当所有的感观以极大的舒适冲击了肉身，却找不到通往幸福味道的路径。

　　认识一位朋友，身价上亿。每逢饭局，他总是对满桌子菜略尝一口便可，饭也吃得较少，起初以为是为了控制饮食。后来发现，他自己做饭时，菜不多做，荤素搭配便可，饭不多做，一人一碗便好，吃起来总是津津有味，且碗底不剩一粒米，盘子里不剩一片汤。我很奇怪，这能吃好么？能吃饱么？问他为何如此吝啬，他说：无须顿顿吃饱吃好，再怎么美味，尝尝便好。不要把人的味觉一次撑倒，留下一些念想，下次吃起来还会觉得美味，有些东西“浅尝辄止”反而会增加想象的空间。世上的许多事情，莫过于此，隔了时空、隔了距离的想念总是增加一些美好的怀念，让下一次的遇见显得格外有意义，掺了相思的味道也 愈发浓郁，让每一次的遇见如初见。

　　听说过一个母亲，因家里贫寒，儿女众多，每次买回来好吃的，母亲都要藏起来，每次只给孩子们分食一点，隔一段时间 ，再分食一点，孩子们每次都吃得意犹未尽，总是忍不住向母亲哀求，再给一些，母亲就是不给，时至孩子们长大成人了，仍然对那些年吃过的食物情有独钟。那个母亲就是外婆，那个孩子就是母亲，母亲深有所悟，以至于后来我们姐弟三个，家庭条件甚好的时候，也沿用了外婆的方法。母亲常说：“吃饭只吃七分饱” 那三分的留白里， 便有了回味，有了牵扯，时光愈久，愈发甘洌，仿佛儿时的一顿年夜饭，一身裁缝做的衣。

　　刚近腊月，母亲便挽回一个沉甸甸的布兜里，从母亲欣喜的眼神里，猜测定是一摞摞的时新布匹。母亲从不告诉我们也不让看，一个人悄悄地藏起，我便开始憧憬着它的花色，以及它的成品。直到某一天，约好了的裁缝请进门来，母亲从箱子用双手轻轻地一匹一匹捧出来，仿佛捧着一年的欢乐与幸福，裁缝忍不住夸了又夸布料的美好，母亲脸上的笑纹深了又深。最开心的还数我们，欢呼雀跃地立在裁缝跟前，任他量过来又量过去。衣服做成的日子里有惊喜也有惆怅，喜欢的不喜欢的，总会在接下来的不眠夜里暗暗妥协，开始幻想穿上它的样子，幻想着穿上它穿行在小伙伴中引来的羡慕眼神。母亲说，吃罢年夜饭就让你穿，再一次眼巴巴地望着母亲把新衣一件件叠得板板正正地锁起。小小的心便不由得惦念来惦念去，总跟在母亲身后问：“还有几天是新年呢？” (经典心情随笔 www.wenzhangba.com)

　　腊月三十的大清早，母亲便忙得热火朝天，洗菜、备料、生炉子、坐卤锅、剁鱼剁肉……我端端的那天不念热被窝，早早晃在母亲眼边。

　　“快，择蒜苗去。”

　　“多剥些蒜瓣。”

　　“把厅堂里的桌椅抬出去，趁着阳光，好好清洗清洗。”

　　“去！帮你爸裁红纸，写春联。把墙上的旧年画、对联、门神都请下来，换上新衣。”

　　我帮父亲把写好的春联一副副摆在厅堂的地上，等到墨迹干透才能叠起来。父亲此时总要考考我的认字能力。“这个字读什么？……这个呢？”我便得意地大声诵出来，父亲的眼里生出满足的笑意。快乐随着年味慢慢升级。“贴对联喽！”父亲一声吆喝，我弟弟们一字排开站在院子里，端面糊的，捧对联的，拿门神的，恭恭敬敬地跟在父亲身后。父亲踩在高凳上，刷好面糊，背对我们伸出一只手，我便卖弄地按门的等级，上下联的位置挑选?缋吹莨?ィ?醋鸥盖准?险娴亍吧蠛恕钡谋秤埃?谋闳绻睦蓿?钡礁盖啄?蛔魃?靥?先ィ?睦锏男』断步ソヂ??搜鄣酌忌摇！翱炜纯锤叩汀！备盖谆耙舾章洌?屹踩灰桓龃笕说目谖牵骸案吡恕⒌土恕⒃倨?蟮恪??蔽业靡獾赝?虻艿埽?歉鍪焙虻艿苁敲挥蟹⒀匀ǖ摹

　　厨房里“咕嘟”声、“?昀病鄙?献鸥髦钟杖说南闫?逼巳吮窍ⅲ?亲永锏牟龀嬉桓鼍⒌赝?夤埃?滩蛔〉叵蚰歉鐾猎钐ㄍ?擞滞? 灶是土灶，垒成三锅连烧的长条状，靠边的是烧菜用，中间的是炖菜做汤，最里边烧开水。平日里只用外面，灶下放长砖隔开，有客人来才用两灶，只有过年时才开三锅。一阵柴火的“哔啵”声，一阵阵诱人口水的香气氤氲，母亲又在灶下招呼开了：“轮流洗澡吧，水开了几滚了！”奶奶早准备好了大木桶，罩上了不透风的塑料帐，只等爷爷端过热水来，奶奶便按着我们三个孩子一个一个洗干净。

　　幸福的年味终于越逼越近，母亲摆上满桌子的美味，关了厅堂的门，说是关财关福气不让冒出去。我穿着崭新的内衣内裤，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洗发水香混合着通体的肥皂香、新布料的香， 偷偷瞄着父亲把满桌子的美味旁摆上碗架上筷，然后一脸肃穆地点几柱香，对准厅堂正中的毛主席像三拜九叩后，插入条几正中的香炉上。一阵请祖先入席的念叨声中，隆隆的鞭炮声炸醒了所有人心中遮遮掩掩的欢乐和欣喜。父亲母亲喜笑颜开，爷爷奶奶坐上首，孩子们团团围住，那些平日里难得一做的麻烦美味早已占据了我的眼晴，只见父亲母亲一个劲的往爷爷奶奶和我们的碗里夹，至于父亲和母亲当时吃了没有，时至今日，我还是记不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早在院子里最高的那颗树上挂起一盏灯，晕黄的温暖合着孩子们的笑声溢出了小院，幸福的年味在穿着新衣的孩子们跳跃的身影里，越过了那高高的灯盏，飘向天际。

　　年，终归是年！真的还是要经过期盼、念叨、怀想，随着花开花谢的季节一点点萌动、发酵、 蒸腾，才会愈发迷香。如同一坛陈酿，有了窖藏，才会醇厚，才能回味绵长，就像那些年的味道，我至今还未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