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一
早上九点，我准时来到诊所。随手拉起百叶帘，打开了窗户。初秋的湿气便浓重的弥漫进来。昨晚下了场大雨，空气中有了泥土的味道。我喜欢这个味道，它能令我的鼻子呼吸顺畅。
我懒懒的双手抱头仰躺在旋转座椅上，看到头顶墙角处有一水花印迹。想着昨晚那场雨下的太用力了，让好好的墙面受损了，有了难看的痕迹。幸好每个人都喜欢平视，那么不美好的一面就会掩盖了过去。可我就是个喜欢仰视的人，所以更容易比别人活得累点，也活得过于精致了些。
一年前，我在闹市区开了这家“花开”心理诊所。生意还过得去。我希望来我这里诊疗的人过后能走出心理阴影，听到花开的声音。我很享受这种淡淡的宁静，一杯茶，一个个令人好奇的小故事。即便不出门也能了解世界万象。助手海岚正提着花洒专注的浇洒着那些有生命的绿色植物。美好，细腻的皮肤透着亮亮的光泽。一看好似一只鲜嫩的水蜜桃。海岚身上有一股很安静，很贤淑的特质。她来应聘的第一天我就认定了她，从她那闪着奇异光彩的眼眸中我看到了惊喜。是的，我也同样惊喜，她应该是一个好助手。她的声音软糯，笑容甜美。有心理疾病的人开门一看见这张天使般的笑脸心情就好了大半。
一年来，我们工作默契。我给她的薪水她亦是满意的。每次她总会娇娇的笑着说：“谢谢老板，我会努力工作！”然后哼着小曲躲一边去了。我则会撇着嘴角同样露出会心的笑容。这样的日子我越来越贪恋了。我想我现在可以用幸福两字来定义。
二
我冥想的那么沉醉，以至于海岚叫我都没注意。
“老板，有客人！”海岚跟我咬起了耳根。
“哦！”我慌乱的抬起头。
面前一脸愁容的女人令我着实一惊。旁边站着一位背有些驼的老人，大概是她的父亲吧！看到眼前这个女子，那个梦竟然陡然从我眼际惊现。我无措的站起身，说：“请坐……"
那女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深陷的大眸子闪着幽怨的光芒。令人寒栗。她实在是一个好看的女人，虽然憔悴了点，但依然掩盖不了那大家闺秀的气质。
我镇定的坐下轻柔的问：“有我需要帮忙的吗？”一出口我就觉得怪怪的。平常我对病人询问的口气是：“有什么疑问就说吧！”可是现在我为什么那么迫切的想要帮助她，她勾起了我什么回忆啊！我也找不到答案。
“是这样的，医生。她因为一桩可耻的事而得了失忆症。”老人语气急促，脸上涌满了哀伤情绪。
我望向她说：“你能说说吗？”
她仓惶的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就是不知道才上你这里找记忆的。”说完又低下头去。
我又看向她父亲：“你--能说说吗？”
“一年前，她在一个昏暗的巷口被人轮奸了……”老人无奈的道出了原委。
“巷口，轮奸……”我喃喃自语。心脏却不规则的雷跳起来 。我对站在一旁的海岚说：“你带她到催眠诊疗室等我。”
在诊疗室里，我支走了海岚。定定的看着安静的躺在治疗椅上的女人。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是我给她解心魔，还是她给我解心魔。
我现在还不敢确定她是不是一年前的那个女人。我俯下身子 ，她惊吓了一般的坐起身思维清晰的说：“治疗可以开始了吗？”她的眼神严肃，脸上闪现着轻蔑的神情。我在她的目光下更加不安，定了定神说：“开始吧！”我从小柜子里拿出一瓶催眠香水，打开瓶盖，放到她鼻子下说：“你闻一下，然后告诉我是什么味道？”她听话的闻了一下说：“香蕉味。”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你躺下，闭上眼睛。我问什么？然后你回答！”
她狐疑的看着我躺了下去，随即闭上了眼。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姚雨晴。”
我问：“你在害怕什么？”
她烦躁的摇了摇头：“不知道。"随后又喃喃说：“我要杀了那些魔鬼！”
我的心紧了一下，确切的知道她根本没有失忆，只是在潜意识里根本不想回忆而已。
一瞬间时间，泪从她眼中蜿蜒而下。我也禁不住痉挛着。那件事对她的伤害实在太大了。我看见她散乱头发覆盖下的左额角的那颗红痣，更加确定了她就是一年前我见死不救的那位女子。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我来。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她仿若睡着了。我颓废的站起身，从未有过的乏累侵占了我全身。我走出诊室，她老父亲马上迎上来问：“怎么样？治得好吗？”
我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说：“她累了，需要睡一觉。如果你不介意，我等她醒来后送她回去好了！”
老人有点迟疑，转而拿出纸笔写了地址递给他说：“今天我的确还有点事要办，麻烦你等会儿送她回来。”
我笑笑，说：“你放心去办事吧！我一定把她安全送回家！”
老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不知怎么的我看了无比心酸。
三
其实，一年前的那件事的确也成了我的心魔。每个夜晚我都会忆起那双无助，惊恐的眼。所以当那女子与我对眼的一瞬间我就认出她来了，只是我内心不想承认而已。那些场景象似一根根顽固的藤蔓每时每刻紧固着我的思维。当时，我可以救她的，可是我的软弱以及无能令我选择了逃离，凌乱头发左额角的那颗红痣却深携进了我的心脏，再也无法剔除。
那天已是午夜，我开车途径那条小巷。因为路小我准备掉头换条路跑，却不想里头传出凄惨的叫声。我打开车门跑进去几百米远，昏黄路灯下三个小青年持刀在非礼一长发女子。衣服已被刀划得不象样子了。那女子看见我马上又拼命哭喊着，希望我能救她于水深火热。可是，我看着那帮流氓恶狠狠的样子以及手里明晃晃的刀。我思量再三，无比惭愧的决绝的跑了。虽然我及时报了警，可是那女子还是遭了央。最后那女子绝望的神情令我再也走不出囚笼。 (日志文章 www.wenzhangba.com)
那以后我也得了严重的心疾，常常会无边的鄙视自己，痛恨自己。开心理诊所也为了能让自己正确的走出阴影，也能帮助更多人迎接明媚的阳光。以这样的行为来解缓自己的罪恶。可是，这一次好象在劫难逃了，重生真的好难。
她终于醒了，虚弱的支起身，说：“我怎么了？”
“你睡了一觉，觉得好点了吗？”我走上前轻声问。我太想抚平她内心的创伤了。
她警觉的拨开我扶她的手说：“不用了，纪医生！”
我尴尬的退了两步，说：“你父亲说有事情要办，你先喝杯水，等会儿我送你回去！”我又殷勤的递上水杯。
她始终冷冷的，我真的不希望她认出我来。
应该没有吧，她一转身对我笑笑说：“好了，现在你送我回去吧！”
我的心情也好起来，大声招呼着海岚说：“我出去一下，你辛苦了！”
海岚孩子气的说：“老板，早点回呀？我晚上约了同学看电影！”我轻拍了她一下：“鬼丫头，我没回来之前，你随时关门好了。”
四
姚雨晴很沉默的坐在车后座。从反光镜中我小心的审视着她，她打开车窗任由长发飘扬。一张有点迷糊美的小脸迷茫的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我小心翼翼的开着车，生怕惊动了她什么似的。我变得莫名其妙。我不知道突然对她产生了什么样的情感。我只是想保护她，再也不要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一刻钟的路程，就到了丽苑小区。周遭有大超市以及公园，很是热闹。
我打开车门，姚雨晴淡淡的跟我挥了一下手说：“纪医生，再见！”
我有点落寞，坐上车打算离开。可是，姚雨睛折了回来，对着窗口弯腰说：“明天，我再来治疗。”我很想对她说：“你其实根本就没病。”可是我却脱口而出说：“好的，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我在车上不停的再想一个问题，她是否认出了我。应该认得出吧！那么清晰。我摇摇头，丢下恼人的问题。真的希望能与她做朋友，总之面对她就是犯罪感很重。可是我明天还是想见她。
第二天，她一身素衣的来了。宛如摇曳的清荷，飘逸脱俗。令我的荷尔蒙急速乱窜。我知道，虽然我对她反应强烈，但是负疚的反应永远盖过无边的遐想。我遐想，我就觉得自己思想更肮脏。我没有任何资格从她身上获取快乐，老天不允许，她知道后更不允许。
今天的她心情很好，不是来看病。却总是缠着我问这问那的。好象她对心理学很感兴趣，我亦是冷不下脸来，讨好的一一作答。海岚都察觉出了怪异，假装咳嗽着。我给她打着讨饶的眼色，她便知趣的躲一边了。
五
姚雨晴光顾诊所的脚步越来越勤。姚雨晴也变得越来越爱笑了，她笑起来很娇俏，很妩媚。我看了便会微微心动。她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了。她老父亲都来谢了好几回。我为我能令她重生而感到高兴。我再也不做噩梦了，我很庆幸我不仅治好了自己也治好了姚雨晴。这样的结果是令我欣慰的。
可是，好景不长。姚雨晴不再来诊室了。陡然听不到她的笑声我有些不习惯，看不到她如花的面容我更感到落寞。海岚说：“她大概搬家了吧！”
我为这句话，马上驱车赶往丽苑小区。在保安室我见到了她父亲。她父亲说这几天她不愿意出门，心情好象有点烦躁。我劝她来你诊所治疗，她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答话。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又悲哀的想到她大概已经认出了我。我竟然没有勇气去敲她门，独自黯然离开了。
我发觉我越来越思念姚雨晴了，可是我又不敢找她，也不敢打电话给她诉说我的苦闷。所以我学会了每晚借酒浇愁，那些梦莫名又扰来了。梦中姚雨晴披散着头发指着我说：“凶手--凶手--”我害怕的簌簌发抖，于是我抱住了海岚。海岚小小的身子也跟着发抖。我却在高潮时喊出了姚雨晴的名字。我看着海岚受伤的目光却不知如何去安慰。生活突然一团糟起来。
六
那是个一团黑的夜晚。
我意外的接到了警局的电话，说姚雨晴要见我。我发疯一样赶到警局，看见姚雨晴满眼泪花的无助望着我，脚边放着一个大大的塑料桶，满屋散发着浓浓的刺鼻的汽油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她柔弱的样子，我一阵心疼，走上前拥住了她。
警察告诉我说这个叫姚雨晴的女人要用汽油烧我的诊所。我诧异的看着她，我终于知道答案了。她已经知道真相。我竟然无法怪罪她，如果她烧了能减轻疼痛那就让她烧吧！我不在乎。我凄然的对她笑笑说：“对不起！”
泪从她眼眶滚滚而出，绝望犹如拔除了她所有气力令她无法动弹。她蠕动着苍白的嘴唇说：“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说完掩面痛哭起来。我无法回答，只是呆呆的望着她。泪，咸咸的在嘴里搅动。
她随手扔出了我熟悉的那本泛黄的日记本。可是日记本怎么在她手上呢？
“我给她的。”海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旁。“你---”我惊讶的说不出话。
“我怕她夺走你---我爱你！要让她恨你，我只能这样做！”她凛然的说出这些话我大吃一惊。原来她早就看了我的日记。女人眼里的爱真的很可怕。
我不敢再面对姚雨晴发抖的目光，我也不想再看见海岚。我一个人昏昏沉沉的回到家瘫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打开电视。场面一片混乱。
新闻记者说：丽苑小区一女子从七楼跳了下来。死因正在进一步调查。接着我便看见了姚雨晴苍白绝望的脸以及嘴角汩汩流出的新鲜血液。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我终究又一次没能救起她。我知道在今后的岁月里再也没有人能医好我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