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奎的哭声

　　我与老奎说来有十年不见了。有时候回到村里，我却想不起老奎这个人。因为他和我没有任何交集，以至于在路上碰见一面，说几句寒暄的话都极难。

　　让我想起老奎此人，还是一件特别的事。冬天回家过年，碰见了多年不见的一个老乡，说来她和我母亲同龄，五十有三，然而身体却已经颤颤巍巍。小时候，我看见她像男人一样在地里干活，如今却变得老态龙钟，不得不让人感叹时间的残忍。

　　她的儿子赵强比我大大一岁，也高一个年级，从我第一次看见赵强，我就感觉到他的身体里散发着一种豪迈之气。他的一言一行都在向我阐释豪迈是什么意思。如果想不通豪迈是怎样的一种表现，倒可以参考金庸小说里的人物乔峰。

　　赵强的家庭背景其实是悲惨而混乱的。赵强父亲在家排行老二，在赵强九岁的时候，父亲被砸死在煤窑里，撇下了他和他的母亲还有一个妹妹。此后几年，一家三口艰难度日。后来有一年，赵强母亲又生下一女，那时我才知道，赵强的三叔其实已经成为了他法律意义上的父亲。

　　那年，村里死了人，要放露天电影。电影往往是两部，一部往往是枪战片，另一部往往是武侠片，要从晚上八点钟放映到十点。那时候的我十二岁，酷爱看武侠电影，提了小板凳早早地到了操场。电影幕布已经挂好，很多孩子像我一样来到了操场。我凑到电影放映机前，要看看放映什么影片。那时候的电影存放介质还是胶片，胶片放在两个铁盒子里。铁盒子顶上贴着一条白胶带，胶带上写着电影的名字。我还记得，第一部影片叫《辣手神探》，第二部影片是《太极张三丰》。 www.wenzhangba.com

　　快八点了，电影播放的信号——鞭炮终于响了。我总怕电影太快放完，然而不知不觉，两部影片却已经接近了尾声，在最后的音乐和字幕声中，我久久不愿离去，我总觉得还会有第三部影片。

　　然而，电影机关闭了。我不得不拿上小板凳回家。而就在此时，赵强和二奎发生了摩擦。事情是这样的，赵强起身要走的那刻，和别的小伙伴打闹，一不小心碰着了老奎。老奎也不自觉地说了一句：“没爹孩子。”我知道，这句话是一句无心的话，但却说到了赵强的痛处。赵强恼了，先是推了老奎一把。那时老奎四十多岁，可谓壮年，哪能吃得了小孩的亏，于是还手打了赵强。赵强性子烈，身体又强壮，和老奎扭打到了一起，没想到老奎被他压在了身下，脸上还狠狠地吃了两拳。

　　之所以我清楚的记得这件事情，是因为老奎被打哭了，在哭声里，老奎喊了自己已经死去多年的娘。在我的心里，一个大人不会轻易哭的，即便痛苦，也不会轻易喊妈，老奎的哭声刺激到了我，我觉得他是可怜的。

　　很多年过去了，赵强和老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留下什么仇恨，而我却难以忘记老奎四十多岁时，那无奈的、沧桑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