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有了感情，就窝囊到不行。
身边有那么一个人，你生病的时候他给你买药倒水，你恋爱了他给你出谋划策，你失恋了他陪你通宵畅饮。你从来都只顾着往前，好像远方才是自己的归宿地，对于身边的那个人，你以为这是作为朋友，该有的情谊。什么嘛，若不是真的在乎，谁愿意用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去等你。
欢迎投稿给我们：storybook@storybook2012.cn
编辑部 小药草
1
最近的我，似乎每天都处在没来由的焦躁之中，只有满格电量的手机才能带给我一丝安全感。
电脑桌面上有一份辞职报告，办公桌抽屉里有一袋枸杞；我买了昂贵的面膜和眼霜；洗澡时掉落的头发可以堵塞地漏。
我知道，我的中年危机正愈演愈烈。
我无比郑重地将这些事告诉颜肃，他却对我翻了一个白眼，“余朵朵，你今年才二十七，你的‘中年危机’是不是提前发病了十年？”
“我以前很少掉头发的。”我怕他不相信，又补了一句，“真的。”
颜肃没说话，将一杯热咖啡放到我面前。我小心翼翼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冲他嚷起来，“你这个不会是速溶咖啡吧？你知道的，很多速溶咖啡都含有反式脂肪酸，这个东西对身体……”
“店里有枸杞，要我给你在咖啡里放两颗吗？”
颜肃打断我的抱怨，然后告诉我店里的咖啡都是现磨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极其认真。
现磨咖啡啊，怪不得死贵死贵的。我嘴上嗔怪，却端起精致的咖啡杯张嘴喝下一大口，全然忘了我优雅的轻熟女形象。颜肃毫不留情地拆穿我，“余朵朵，你已经在我店里白吃白喝快三年了，你有什么资格说店里的咖啡贵？”
“是吗？”我干笑了两声，无赖地说，“那这次也不付了。”
颜肃没有说话，又往我的咖啡杯里加了一块方糖。
2
我陷在松松软软的沙发中，开始打量颜肃经营的这家书店。店开在街边，闹中取静，装修成干净简洁的北欧风，黄色光源和灰黑色街道形成某种对比，阴雨天尤胜。书店面积不算大，书也不算多。颜肃说，这里卖出去的每一本书他都看过，能被他放上书架销售的，都是精挑细选的作品。他说这话我是百分百相信的，因为据我观察，三年来，这家书店并没有卖出去多少本书。
店里装修的时候，我自作主张地提了不少意见，颜肃接受了绝大部分，这让我很意外，我以为他还和小时候一样固执且不听劝。颜肃说，要想吸引像我这样感情丰富的姑娘进店来消费，我的意见当然很重要。
我咂摸了很久“感情丰富”究竟是不是褒义词，无果，但我知道，感情丰富且喜欢来他店里喝咖啡消磨时间的姑娘，大多不愿意自己付钱。
当初颜肃决定花掉全部家当开这家书店的时候，我泼了不少冷水，一是觉得赚不了钱，二是觉得让他这样的理科高材生来看店卖书，多少有点大材小用。所以我曾劝告颜肃：用不了半年，你这书店就得关门大吉。
颜肃笑笑，“要是关门了，再想办法开门就是。”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书店竟然顽强地撑到了现在。
仔细一想好像也能理解，毕竟由他经手过的咖啡和甜品都很美味，比书店里的书更加畅销。落地玻璃窗边的沙发上总是坐满了年轻的姑娘，她们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看风景，有时候看颜肃。
我看见对面桌的女生在自拍，她给照片选了一个柔光滤镜，还加上了粉红色的爱心，我想，她可能是想把照片发给自己的男朋友。
如果我再年轻十岁，应该也会向往有个可以传自拍照的男朋友。可我已经到了被家里催着去相亲的年纪了，比起一张加了柔光的自拍，我的相亲对象们可能更想看一张女方的素颜照。
想到这里，我忽然怀念起那些离我而去的头发，它们应该会让我的颜值更低几分吧。要不，下回换个贵点的洗发水试试？
3
今天店里并没有太多人，颜肃好像不怎么忙。我告诉他，我想把辞职信狠狠摔在老板的脸上，想去曾经没有时间去的很多地方，想报一个肚皮舞班，想学一样乐器······我想站在青春的尾巴上最后任性一次，然后认认真真谈一场恋爱，以此度过我的中年危机。
颜肃皱了皱眉，第一时间diss了我那些不成熟的想法，他告诉我，“余朵朵，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事的顺序颠倒一下——先去认认真真谈一场恋爱，然后你会发现，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狗屁中年危机。”
他说完这话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收银台那边正好有人找他结账，颜肃看看我，又看看柜台，最终还是走掉了。离开前，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塞进我怀里，“有这闲工夫瞎想，不如多看点书。”
我扫了一眼，是本《一千零一夜》。
我那几近生锈的脑子奇迹般的吱呀吱呀运转起来：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一千零一夜，那就是三年不到……颜肃这家伙，是不是故意借这本书的书名，暗讽我在他店里白吃白喝了快三年？于是我气呼呼地离开了书店，连招呼都没和颜肃打一声。
4
那天之后，我开始疯狂吃芝麻。
小姐妹们给我献计，说多吃黑芝麻可以防止脱发，还能让发质变好。我一边吃着黑芝麻糖粉，一边在脑海中不断给自己的头发加特效，困扰我多时的中年危机，似乎可以休矣。
我想，这真是个好消息啊，这么好的消息，我应该和颜肃分享一下。
我挑了一个阳光不错的午后，又跑去颜肃店里。当然，这次我不是空手而来，我是带着一个成熟的小建议去的。我觉得，店里的菜单完全可以多加一样甜品——黑芝麻糊，由高挑帅气的书店老板亲手端上，一定会深受脱发女顾客们的喜爱。
只是，我兴冲冲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个姑娘在柜台前向颜肃表白。姑娘双颊透着淡淡粉色，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她将巧克力和信封交给颜肃，低头微笑。这画面很容易让人误会今天是传说中的情人节。
我走过两人身边，颜肃明显慌了一下。我识相地装作不认识他，径直向窗边的座位走去，然而行至中途，却又忍不住折返回来。颜肃眼睛一亮，不确定地叫了我的名字，余朵朵？
我没理他，直勾勾望向那个姑娘：美女，你用的腮红是什么牌子的？
得知详细品牌和色号后，我回到座位上，给自己下了个订单。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仿佛变得同她一样，浑身散发出青春的气息。然而付款之后，空虚随着空调冷气一同吹进我心里，可恶的中年危机，似乎又一次潜伏在了我的周围。
光洁的玻璃窗上映出颜肃和那姑娘的身影，我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特别八卦。上次那本《一千零一夜》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我随手拿来，心不在焉地翻看，希望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
我记得书里有一个《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至于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它，我想，大概是我最近芝麻吃多了。故事里说，只要大声喊出“芝麻开门”这句咒语，盗贼们藏宝的山洞大门就会自动打开，阿里巴巴知道这个秘密后，进山洞取了一小袋金币回家，还清了贷款；而他的哥哥戈西母知道这个秘密后，想把山洞里的财宝全部拿走，然后，他死了。
戈西母忘记了开门的咒语，他被归来的强盗杀死了。强盗们还将戈西母的尸体切割成好多块，挂在山洞门口，警告觊觎宝藏的其他人。
小时候，老师讲过这个故事，她还问我们听完后懂得了什么道理，我自信满满地举手发言：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拿别人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少拿一点。
因为这个回答，我被罚写自己的名字一百遍。我偷偷把三支铅笔用橡皮筋绑在一起写，字写得歪歪扭扭，像狗啃的一样丑。那天颜肃正好在我家玩，他看不下去了，我以为他要帮我写，结果他没有——他一边给我喊“加油”，一边把我写得特别丑的字，一个个用橡皮全擦了。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颜肃就结下梁子了吧。
5
我正想着以前的事，颜肃的声音却冷不丁响起，“你觉得戈西母为什么会死呢？ ”
我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向她表白的女孩已经离开了。大概是对我的神游有所不满，颜肃轻咳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问题，顺便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在我面前。
贪婪呗。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他。
颜肃摇摇头，“他死于记性不好。”
我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如果你这样回答老师的话，当时被罚抄名字的人一定是你吧。颜肃听我说完，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在我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那个位置一直是留给我那些相亲对象的，第一次看见颜肃坐在那里，说实话，我有点不太适应。
是的，在过去的三年里，我在颜肃的书店里见过许许多多男人：有其他分公司的同事，有许久不见的老同学，有刚认识一两个月的网友，也有各路长辈口中所谓的靠谱后生……然而至始至终，我还是一个人。
后来，我将这种没有后文的见面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对感情的事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我不抗拒和他们见面、聊天，只是因为想来颜肃店里喝一杯咖啡，吃一块蛋糕。关于这件事，颜肃还特意找我谈过话，他说余朵朵，你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说你吗？
“好笑，你觉得我会在意别人怎么说我吗？”我对他翻了个白眼。
“你的相亲对象都在抱怨，说你是我店里的托儿——喝每日限定的咖啡，吃最贵的蛋糕，到最后却连他们的微信都给拉黑了。” 颜肃笑了一下，带着一点点嘲讽的意味，“余朵朵，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照顾我生意？”
“我要是托儿，才不会来穷酸书店相亲呢。”我对颜肃竖了个中指，“我要带着我的相亲对象们，去高级餐厅里蹭吃蹭喝，还能拿回扣，多好。”
颜肃又笑了一下。
其实，颜肃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只是眼角会有一些细小皱纹，我每次看他笑才会意识到，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早已长大，和我一样有了中年危机。总有一天，他还会成为“别人家的男人”，到那个时候，我又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呢？
午后阳光很好，将此刻坐在我对面的男人镀成一种奇妙的金红色。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没头没脑地开口，“那个姑娘看上去挺好的。”
“我知道，是挺好的。”他低头喝了一口为自己准备的红茶，“年轻，漂亮，安静，最重要的是，每次来我店里喝咖啡吃蛋糕，都会记得付钱。
他毫无预兆地将矛头对准我。
是啦是啦，我余朵朵已经是有中年危机的老女人了，不漂亮也不安静，一天不和他顶嘴就不舒服，而且还总是在他店里白吃白喝······我怎么能和人家小姑娘比嘛。
“既然姑娘这么好，那你好好把握啊。”我说得有点酸。
“余朵朵，你先考虑一下自己吧。”颜肃轻哼了一声，“山洞里的宝藏很多，但你不能所有都拿走，耽误得太久，是会忘记开门咒语的。”
这大概是最恶毒的赌咒了吧？我想，不过还真是挺有个人特色的。
6
因为父母熟识的缘故，我和颜肃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起初，我觉得颜肃对我来说很特别，但渐渐的，他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想，可能是因为我长大了，心里要装的东西比以前更多了，他太占位置，必须丢掉。
高中之后，我开始注意除了颜肃以外的其他男孩。那些男孩中，有人长得很帅，有人是篮球队主力，有人是学霸，有人和女孩子一说话就脸红······他们就像是亮闪闪的宝石和金币，让我充满幻想和欣喜，我固执地想，自己那么贫穷、那么苍白，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情来填满才行。
我就像贪婪的戈西母，一心想要搬走山洞里的宝藏，越多越好。
但是，我忘了，贪婪的人终归会被留下。
当我发现自己早已精疲力竭，想要折返时，果然遗忘了开门的咒语。我歇斯底里地在山洞里大喊：大麦开门！小麦开门！红豆开门！绿豆开门！我把能想到的农作物全都喊了一遍，可那扇门死死紧闭，始终没有打开。我被困在囤积着无数宝物的山洞里，开始紧张，开始烦躁，开始担心中年危机是不是真的已经到来。
我像是在告诉颜肃，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如果门外有一个记得咒语的人在就好了，等他念出正确的咒语后，我立刻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颜肃皱了皱眉，纠正我，“在门外念咒语的人是强盗。”
我不服气，“那也比困在山洞里强啊。”
颜肃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余朵朵，我知道咒语的。”
我假装没听清楚，“什么？”
“芝麻开门。”他大声说了一遍，“轰隆——”
店里的客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向我们，我脸上火辣辣的疼，急忙端起咖啡杯，拼命喝下一大口。我瞥了一眼颜肃，嫌弃道，“‘轰隆’又是什么鬼？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轰隆’是开门的声音。”他说。
颜肃很严肃，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凭我这么多年来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所以这个拟声词的梗，我大概可以笑一年。
在我考虑要不要编个段子发朋友圈的时候，颜肃的声音又忽然飘了过来，“山洞的石门已经打开了，余朵朵，你要不要走出来？”
我愣了一下，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我慌忙起身，低头在包里翻找钱包，“那个······咖啡多少钱，我今天付钱，肯定付钱，你、你别开我玩笑了······”
颜肃平静地说，“不用，今天我请你。”
他想了一下，又说，“和你相亲，不是指定要在这家店消费的吗？”
我停下动作。我看见玻璃窗里映出来的自己，整个人都被淡淡的粉红色笼罩着，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十岁。
去他妈的中年危机。
去他妈的腮红。
作者 | 烟二
专心吃饭，偶尔说话
题图 |许旺旺
野生插画酱，微博@许旺旺YEAH
点击下方标题即可阅读
香 菇
花 椒
姜 丝
大 蒜
巴 豆
松 露
↓ 你最近因为什么事情感到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