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铺的放榜日
“店里的岁末好书的水牌子可有放出去？”
“师傅放心 现已立于大街之上只等今日开市，肯定是万人空巷“。
钟楼的晨钟响了几响，街上的人车渐多。
“别挤，别挤。
识得这上面写的甚字啊，你个瓜皮……
夫子都没你识字多，怂包！”
继而还有几声叫骂夹杂在其中。
众人挤着拥着围着街上的一片板子，
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甚至还有人从书袋中掏出笔，舔舔笔尖，开始抄录。
“师傅，师傅。围观的人都堵断了街，今年的年关定是能好过的”。
“莫慌，莫慌，贼徒儿，时常光看不买，咱铺子就烦这些猢狲。”
这榜上有一册，名曰：西南岁月峥。不知您兄可曾读过？”
“咱也知道，知道。上次在戏园子门口，听人说，冯家大戏班排演这部书的戏，请了京里最火的角，真刀真枪，把式架势……”
哎哎哎，说你呢，那小子，人家二位生员大爷在此论文，你个崽子插什么嘴……”
人群越聚越密。
“李屠户，这书铺的水牌子你这贩猪的看个鸟？”
“板栗张，你个炒栗子的货，都看得，我贩猪的有何看不得?”
二位抢白声音好似黄钟大吕，
“轰！好！彩……”
人群里爆出一阵怪笑与叫好。
“傀儡男与木头羊二三事？这又是个甚！跟 镜花缘 倒是有几分像。”
“正是！洋人那点奇淫巧技啥的，双面人，巨婴国，食钱兽之类吓煞人的云云。”
一个喃喃自语的声音得到了旁人的赞赏。
“不对，我听异文馆里的山羊胡说，讲的是好几个甲子后的人世间，那会傀儡可似真人般……”
“妖言惑众！几个甲子之后你我且不说何处黄土之下，那里还有鬼扯的木头羊，岂能不朽……”
某个稚嫩童音的否定又被某个夫子打断。
“荀师傅 藏在账房蓝布后头，窥伺哪家姑娘呢？”
“岂敢，岂敢，老朽惧门外风沙大，立于此处避风，避风……”
师傅被临街酒肆的王妈妈一番奚落，长袍后腰已被汗湿透。
往日师傅在街头怒追偷书贼时，也不见他怕风惧沙，一面狂奔一面亲切问候窃书贼的全家。
“老荀莫要藏头露尾，这厢里的小姐姐与各家媳妇们都嚷嚷起 要与你摆个道理呢”
“甚道理？甚……”师傅张嘴的辩白被声浪淹没。
“荀掌柜！奴家们的 欧阳百伶 在丙申年谷雨时节印过几片戏台上的画册，为何榜上无名？
“还有咱的 孟浩晨 ，那可是去年进宫给榕贵妃吟过诗的大才子，貌似潘安才比宋玉……”
“荀老儿！高丽 李恩熙 进贡的 汉川杂剧绣像 让你老儿吞了可是？这水牌子上怎连个高丽字都不见！”
女声四面响起，好似稻花香里说丰年。
“各位莫如此为难荀某了，榜是榜，书册是书册，小店生意还望街坊旧邻多帮衬，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师傅的大褂衣领也湿透了。
开始四面作揖。他的眼神，很像是哀求解围。
“荀家书铺都贩些什么劳什子书！年了、节了都无有五扣贱售，比朱雀大街的陈氏老号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就是，就是！有茶贩跟我讲，沽口周遭来了些膝盖不会弯的红毛洋鬼子也开始摆异文书摊嘞，咱不如同去？”
“同去，同去。膝盖弯不成的洋鬼子八成是膝盖骨向后长着呢，那绿眼珠子也识得字呀，你说，这绿眼珠子是不是读不成咱这方块字？”
“哼！就你们几个泥腿子也配念异文？别忘了，前朝你们的祖上连名字都不会写，蚍蜉撼树！”
”俺们不配，您配吗？”
人群像炸了的鸟窝，互啄起来。
师傅还在四方作揖，胳肢窝也已然湿透了。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铺子前，水牌子旁，人群风卷残云的消失。
留下一地瓜子皮与烟锅渣，以及师傅。
看向他，
他单说了一句“莫要取笑”，头和双手都垂了下去。
罢了，罢了。岁岁之夕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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