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淡薄了谁的记忆(2)
车轮与银色的双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外面的声音王昕听不到,此刻他沉浸在忧伤的旋律里,目光停留在山与云的彼端,天空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随身听里翻来覆去地放着那首老歌:
“冬夜里吹来一阵春风,心底死水起了波动。虽然那温暖片刻无踪,谁能忘却了失去的梦。你给我留下一篇春的诗,却叫我年年寂寞过春时。直到我做新娘的日子,才开始不提你的名字…”
一种迷惘和不确定的神色在他的眼际徘徊,这一刻他在想什么?天空不知道,乘客不知道。
镜头绕过王昕的座位,绕过行走的与拎了站票不得不站在走道上度过旅程的乘客,绕过隔着的一排座位,最后王昕仿佛看到了另一面车窗下坐着的夏末。她扎着的辫子搭在肩上,一本厚厚的法律字典摊在面前的矮桌上,一双深蓝色的明亮的眼睛望着窗外,久久凝神。她望着曾经在梦中驾着云朵展开翅膀飞翔的窗外的天空,回味着曾经的回味,期盼着曾经的期盼。
这是从那面车窗附近传来一串清脆的女人的话音:“你这小伙子干嘛老盯着人家看呀,你跟我很熟吗?”
“哦,对不起啊大姐...”王昕张了几下嘴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始终都没有再说出什么,只剩下尴尬的表情,此时的他只有一种感觉,就是无地自容。
……
列车穿梭在时空的夹缝里,如白驹过隙。窗外的世界,阳光化成细雨,细雨化成清风;山岭化成田埂,田埂化成河溪;清晨化成晌午,晌午化成黄昏。左岸是浸在歌声里的雨滴,右岸是漂浮在畅想天空里的浮云,同一片天空下,世界在不同人的眼中,差异竟然是那么大。
列车行驶在黄昏的山间,夕阳斜照,大地是一片灿烂的金色,一条泛着银光的长河婉蜒地出现在铁路沿线,粼波闪闪,映着高山和大树的落影,向远方横亘而去。山巅与山谷遥相呼应,列车就穿梭在它们之间。
多么熟悉的风景啊,那落霞的夕照,那飘舞在山野上的蒲公英的飞絮,那游移在暮色天空之中的彩云,那漫步在石桥上放学归来的孩子们的身影,这一切统统映照在他的眼底,牵引着他的思绪。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相互了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时间与空间交汇的那一刻,记忆停留在那张泛黄照片描述的世界里,在那里,每个人仿佛都拥有一双自由的翅膀,飞向梦想开始的地方。
经上说彩虹是上帝与人类的祖先诺亚定立的约誓,他要让爱他和他所怜爱的子民不再受到灾难的洗礼,享受永远安定的生活,每当彩虹挂在天边,横跨在溪涧与瀑布之上的时候,订立的许诺就会得到见证。
上帝最后一次见证我的幸福,是在初夏雨后的香山,因为我和夏末同时看见了那座巨大的彩虹,如同通往天国的阶梯一样跨越于山谷之间。我们奋力地向山巅爬去,以便把这个梦中才有的风景看得更清楚一些。那时候我总有一种期待,就是想看一看,最美丽的女孩伫立在最美丽的山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我看见天开了,阳光从卷起的浮云上方投射下来,变成万道金色的射线,照在苍茫的大地上。清风载着点点蒲公英白色的飞絮在山谷间四处飘散,掠过银闪闪的江河,在水面上泛起层层波纹;掠过嫩绿的草地,在枝桠的顶尖亲吻露水。
这时候,她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伫立在山的这一端,微风吹起她的发,向后飞舞着,白色纹边帽子吹掉了,在空中打着旋儿。雪白的双臂慢慢地展开了,臂膀泛着七彩的光晕,光晕投射到她美丽的脸上,投射到她那双湛蓝的清澈的瞳仁中。她开始迈开双腿迎着暖风向前踏步,那一刻这位与天空有着同样颜色的女孩夏末,仿佛真的变成了美丽的天使,展开翅膀在天空与山谷之间自由地翱翔,连漫山飘舞的蒲公英,仿佛也会黯然失色。
我迅速按下相机快门,记录下面前这一幅完美的图景。这将是我有生以来最得意的一幅作品,它和夏末的故事将在我的心里永远珍藏。我知道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对我而言,每一次即将得到的东西,最终还是会失去。别人说,当有些事情无法得到的时候,你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后来夏末离开了我,去了遥远的金华,把照片交给她的时候,我没有忘记留下底片,好能在记忆模糊的一天再冲洗一张放大裱在金属相框里开一个画展。可是有些东西你越想忘记,反而记得更加牢固,在梦里,失眠的夜里,望着天空发呆的脑海里,这个画面依然如此清晰,如此令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