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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的读后感10篇

2018-04-07 20:06:02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雨》的读后感10篇

  《雨》是一本由[马来西亚] 黄锦树著作,后浪丨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8.00元,页数:272,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雨》读后感(一):雨曾滂沱谁来过

  写在前面:初读马华文学,初读黄锦树,感到别样气质。尚未有能力解其源,但私以为从小说本身出发略谈感受,也是不妨的。

  在《雨》中,未来与过去、虚幻真实界限不复存在,它们像纸片一样折叠,再展开时已换了样子,没道理如随时迎面扑来的热带季风雨

  似乎是有意强调“讲述”和“构建”这个行为本身,《雨》中的事件历史以一种刺探读者极限式的超常速度变幻着,但正是这种骇人的不确定感传达出了特定存在困境下的心理体验。朱天文在推荐序中反复强调“元素”,是的,黄锦树亦坦言自己在借用绘画方法,用有限的元素在小画幅的空间内做变奏、分岔、断裂、延续。这便与写实甚至纪实小说有很大不同房子、船、男人女人孩子、虎和雨,相似元素不寻常密集堆叠和狭小的空间带给人一种锁闭感,但重点又在于“变”,只有将风云突变和“变中不变”两相观照,才能真正感到不同于苦情流放叙事模式的、对群体生存处境寓言认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小说的整体结构意义结构不论成功与否,其探索本身就包含了一种态度思考

  “变”无时不在、无处不在,于是使人惊异的不是变幻的莫测,而是人对变化疲惫的适应。一觉醒来发现熟悉世界剥落将近,纸张翻过了一页,而“你”在哪里?不值在旧章里叹息,亦不能马上入新篇内耕耘,就是在这节点的一刻,你发现自己不在纸上,而是在阅,在看。似是获得了“不在”的自由,片刻地,然后看到了什么?

  一切已然写好,再无可更改的余地

“你还不懂得时间微妙。它不止会流逝,还会回卷,像涨潮时的浪。”

恒常的凉意

  书中舅母曾在失掉孩子后做了一个奇梦,梦见自己进入森林中的彼世,面熟又陌生的老女人朝她招手,她心念一动便毅然去了,好似走进自己的坟墓。无法分清现实的痛和梦里的痛:孩子没有了,梦里背上中枪。醒来时彼世记忆未远,竟觉这端才是梦。许是唯一活下来的办法便是用一个新的当成死去的,让它以这种方式回来,只要再不提及那已去的,就仿佛从未经历过死去。

  后来才发现舅舅母亲、“你”,所有人大抵如此,历史的,体验的,一个人,一个家庭,真如帖本上字的残缺。设若真的有命,命里元素起先都是合和的,世人自己欲择开,要这个不要那个,拆散的却再也和不回去。

  繁殖力遭毁坏,明明是人为,可人们想起的还是脑中根植的原初秘密。于是顺着充满鱼腥气味的湿滑阶梯盘旋下去,找到长了霉的宗祖壁龛。失去、残存、流传,剪不断理还乱关系

“几只鸡缩着脖子在倾圮的寮子下发呆。稍远处,一群猪窝在香蕉树头啃香蕉茎,领头的公猪时时把目光投过来,可能也闻到了猪骨的香味。”

  是位鳏夫目中所见的颓然,甚至残忍,直抵我们刚好可以忍受的恐怖边界

  他的房子被蚁蛀脆,沙粒倾下。但毕竟人和房子是不同的,鳏夫随即看中了附近一个有衍力的妇人,暗滋滋在友人杀死他丈夫时缄口不言。

  这个热腾腾而颇为浊黄的故事,一般的道义伦理显然无法把控。通过妇人视角揭开鳏夫经历的那近乎荒诞的苦——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下,倾向开始莫名地发生偏转。不知何时发现自己也成了“共谋”——这个男人必须活下去,雨的压和火的不息都要他必须在与这个女人的结合中获得力量。于是起初的“为之义愤”便包纳了义愤对象本身,怜悯不再停留于情感,而是对“活着”。

  于是似乎就这样发现了对抗死亡的力量:再生。妇人一宿给了他新生,但这是在象征意义上的,到底太宏观。对于个体凡人来说,“易旧”在本质上是掩,可哪里会如此健忘,死亡的痛苦真的可以依靠再生神话来抚平吗?

  况且这又明显并不是神话史诗,人物是如此地被动大海何处不起浪,大地何处未遭雨,看似具有寓言性的人在雨的挤压下完成圈圈圆圆的命运兜转,但我们仍会发现,现实中的人终究不是抽象的人,心灵肉体痛楚在很多时候有明确的人为来源,在这样的困境下,如果仍将其置于一个“生生不息”的变形架构中,那么在我这里,真正的效果便是在二者反讽式的矛盾中产生的。

  以此想法再来反观所有神话里的“生生不息”,探到一点恒常的凉意。

  ①大洪水,断奶

  开篇便是无始无终的雨,挤着压着,塞满所有空隙。与洪水相伴威胁的是虎,虎在院中摆一摆尾,家猪全身便绷得要炸开。母亲是属猪的,一家人为躲畸嗜母乳的祖父来到这里,他们的房子成了洪水中的方舟。执意“断奶”的少年总做奇怪的梦,金黄与墨黑的线条从门外油然滑过,醒后眼见壁虎卵和幼蜂在“清理”中无处可逃;家猫噬碎小鼠的悲鸣,而后父亲便只扫除鼠窝上的枯叶,说是日后有用

  那么少年辛呢?他见小虎团绒可爱,便将梦境全然忘却,脱口便是“我要养!” 跑出家门迎了上去。

  少年不要畸嗜母乳,他要断的奶既有沙文主义压抑下的苦情 ,也有异族收编的威胁 ,甚至更外的世界文化中的霸权声音。他统统不想要,只求一个自主的声音,但奶水的滋养绵绵不绝,无人吸吮反会引起胀痛,怎能说离就离呢?房舍在雨中被威胁,恰如浮舟漂于海上,逃是做不到的,对传统的roots and routes的关系亦不妨予以更为深刻的认识。

  ②寻父

“那时雨还很大,雨声风声里,那声音相对微弱,但有时像一根铁丝那样冰冷清晰。女人。马来语。”

  少年辛的父亲在雨中莫名其妙的声音的召唤下离奇失踪了。难以抗拒的吸引若游丝,但这声音是没有感情的,冰冷清晰倒教人不胜防。

  父亲就去了,辛在家中守护,但他内心最是惶惑。母亲用妇的方法探到父亲可能同姣女私奔。他们其实都不信,但又不能不信,既因为要活下去,又要为自己活下去的手段找一个理由。辛甚至想父亲的死,死去的他可以变化,等待机会重新降生。可重新降生是需要时间的,珀涅罗珀有的是忍耐智慧,但她抵不住屋中灌进的雨。

  母亲应该惊叫的,但她的抗议被捂压成叹息,这双毛手的主人是丙。他叫丙,这比没有名字或是有一个确定的名字都要可怕得多,像一种气味,元素,像是无处不在的雨。

  ③复活

  故事里突然会冒出来一个土生土长的人,就像雨后生出的蘑菇那样自然,那么随之也可能无缘无故就少了一个人。像是受摆弄的玩偶,好好地玩着,突然就从桌沿掉下去,掉到故事外边了。可明知它不是自己失足的,玩耍者没来由的故意,但你不知该向谁讨。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然鬼子所到处男女谁有命留下?在世间绝望时刻衣柜改作的男孩的棺木被打开,他不在内。

  耶稣复活了,真的复活了。

  ④羔羊

  这雨从起先下便并未停过,于是人不得不做鱼。

  《拿督公》一篇鲜有地单记现实——屠杀的场面,让浸没在寓言里的读者对血淋淋揪心更甚,军官苍蝇,凝固而泛黑的血,鳄鱼,日本鬼,杂草占满屋子,“那肉从刀里拉出来,很痛,但我不敢出声,跟着面前的人一起倒下去诈死”,开始分不清什么是痛感,什么是痛在脑里跳动时的幻觉,什么是象征的秃鹫在死尸上方徘徊。

  辛的一个妹妹爬树时跌落、被枯枝刺穿,汹汹蝼蚁便在她的躯体中堂而皇之地来去,使其亦如一段槁木;另一个妹妹教老虎食了,慢条斯理地。妹妹是替人死的。

  而神明就坐在五角基上,一个也没有说话。

  ⑤观画

  漆黑的水,后有光,他们在没了父母的夜晚撑着满身疮痍的独木舟颤颤巍巍地前行。那时时针不再转动,兄妹二人在另一边的维看自己家园,家园被凝进一个瓶里,像是一幅画。与其说现实被降了维,毋宁说是兄妹进入了神话的世界。

  父母为何被带走?来人说的话是他们听不懂的,即使听懂了话也不会懂为何被带走。当蝌蚪被遗在岸上,父就这样死在了自己伐树的执拗里。父亲在时时时勤拂拭他的宝贝,下南洋的浮舟。那鱼形舟坚硬得像铁似的,他一走,舟就被白蚁蛀脆,尽管如此,儿子仍是抬不动。父亲永远有秘密,孩子是不合宜知晓的,唯有等孩子成了父亲,好像在某一时刻被偷换掉。就像一间房子,被各种各样的秘密填满,久而久之它却也好像有了自己的思想。世间只有父亲、母亲、儿子和女儿隐瞒的秘密终究会回归,被一代又一代讲述。

  于是到了那个“你”,会在某一节点上也在注视一个瓶子里的世界。如果看得仔细,就会看到一个瓶子里头的你看着另一个你看着另一个瓶子里头的你看着那无限缩小的你看着——

  时间的链被凝缩,但仍旧只是看,以为的写和画都是梦,不变的是耳畔的雨声。

  ⑥W--蛙

  雨季路边的辙痕里都是蝌蚪,蛙满满的繁殖力却被太阳炙干。是少年的眼睛在看表姐,就如同两个人一起看院子里的蝌蚪一样,因知道它们的命运而心疼,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这种没有办法会生出沉重——“仿佛对她有一份责任”。事件时间快得也像烈日下的一滩水,从此看到的少女都是她了。

  短篇小说集像是一套画片,既可打开来一一欣赏,彼此间又能勾合成一个整体。

  但是依什么将它们理解为是一个整体呢?

  如果从作者出发,那么这条路便被说成《小说课》中“亲身经历过的人反而不易下笔,自传性必须藏在背景深处,像只暮色中的灰猫”。是现代小说理论老生常谈了。

  还有另一种:“相似元素不寻常密集堆叠”,看到这里便恍然,诚是靠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契约性架起文类上的神话,但黄锦树在集子末两篇似乎又靠“谈创作”解了神话。

  于是,类的契约性和其“内烁”之间的张力关系便在这里复现。诚然不宜将虚构故事之虚构和故事本身割裂,但同样值得关注的是,“讲述”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干预之力。

  想到这里,再读开头的那首《雨天》,便似乎有了全然不同的体会

  久旱之后是雨天,接连的

  仿佛不复有晴

  湿衣挂满了后院

  沉坠着。母蛙在裤脚产卵

  墙面惊吓出水珠

  水泥地板返潮,滑溜地

  倒映出你的乡愁

  像一尾

  涸泽之鱼

  书页吸饱了水,肿胀

  草种子字里行间发芽

  书架年轮深处探出

  发痒的

  蕈菇的头

  就像那年,父亲常用的梯子

  歪斜崩塌地倚着树

  长出许多木耳

  大大小小,里里外外

  倾听雨声

  风声

  在他死去多年以后的雨季

  只有被遗弃在泥土里的那只橡胶鞋

  还记得他脚底顽强老茧

  那时,胶林里

  大雷小雷在云里奔逐

  母亲幽幽地说,

  “火笑了,那么晚

  还会有人来吗?”

  《雨》读后感(二):一场落在来世的前生之雨:黄锦树的《雨》,我们的雨

  故事发生时总在下雨。仿佛比起为小说人物塑像,作者更钟情于为雨塑像。以至于副标题干脆就是一组风景油画的命名(《雨》作品一号,《雨》作品二号……至《雨》作品八号)。这八种雨又偏偏是相似的。大雨凶猛、滂沱、歇斯底里,将故事里的一家人从世俗人间隔离出来——彷佛大海将一座岛屿从陆地隔离出来,仿佛某种难以言说的力量将黄锦树的马华文学从汉语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版图上隔离开来。

  开头《归来》一篇中,作为读者的“你”附身于第二人称叙事的返乡者,踏足这被“南洋之雨”所笼罩的世界。通过故事中叙述者“二舅”的转述,你初识后来在《雨》作品系列中反复出现主人公一家四口(“他说了个外公的故事,还说是他父亲亲口告诉他的。”)这里,故事以多层话语的传递(外公—父亲—他(二舅)—故事中的“你”—读者)展开:在一场雨季中,有一家四口人神秘失踪了。

  这个故事说完,二舅又接二连三讲了其他故事。二舅讲的故事与二舅自身的故事、以及“你”的记忆之间形成的不同声音,预示了《雨》系列作品的叙事同样是不可靠的:一家四口的命运在故事的不同版本变幻莫测,有时是老虎来了;有时是日本人来了;有时是父亲在雨中消失,母亲带着男孩和妹妹生活;有时男孩坠井而死,留下一对悲伤欲绝的父母;有时一家人幸存下来;有时是母亲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又依次死了;有时根本没有儿子……等等。

  小说的艺术,本质上是谎言的艺术。所有人都知道小说家在说谎,因此小说家更要将谎言讲得真实可信。而这一次,讲故事的人不信任他要讲的故事(每一种完整的叙述都值得怀疑),故事和故事之间也相互不信任。唯独雨,统摄世间万物的雨,摧毁、瓦解、倾蚀着所有叙述的可能。

  雨常常在睡梦中来临。 在雨中,睡梦是如何轻盈和幻美,死亡就如何沉重和恐怖。二者的强悍并置常给人脊背发凉之感。比如写长子之死:“……一呛,就栽进去了,发现时两只脚挂在锅外,捞起来时,煮得最熟的头,皮和头发一碰就掉了,手指也烂熟见骨。”再比如写梦到父亲:“……双眼被鱼吃得只剩下两个大洞。或者什么猛兽(多半是老虎或黑豹)吃剩的半个头颅、一条腿、整副的排骨血淋淋的张开……或者失去了头,断颈处爬满很大只的黑蚂蚁。”

  对于死亡,作者以细致入微的白描手法处理,无论是父亲还是儿子,真正死去的还是梦中死去的……死亡在这里彻底丧失了神圣感,“人”丧失了其应有的精神性。身体在死亡中则彻底沦为骨头、肉块、一些无用的器官。甚至故事中的父亲、母亲、辛和妹妹本就是模糊的象征、死亡的对象、叙事的载体,有时他们甚至没有名字。

  相对的,狗有名字,其他事物异常富有灵性。比如写诸神,“母亲依然经常梦到诸神,但他们好像有自己的问题要处理,他们无力阻止自己越变越小。”比如写父亲的鱼形舟:“好一会,那船就只剩下看来非常硬的骨骸,只有榫的部分依旧坚实,牢牢地咬着船骸。辛觉得难以理解,父亲在时不是坚硬得像铁似的,怎一下子就脆成了那样?”比如写失魂落魄时的身体:“脚跨出去有时会停顿在空中,好像脚自己也要想一下。手经常停在高处,好像手指也在思考它和虫的关系。”

  人和物,在情感的倒置中获得了崭新的(却也是返祖的)关系:在现代文明中不断进步的人,并未赢得应有的尊严和自由,最终却退回性命如蝼蚁一般的原始时代。这荒谬而悲哀的悖论让我们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人(南洋华人)的生存处境。

  “华人都是这样的,不断向前看,把过去忘掉。一代一代忘下去,永远只记得三四代,就没人拜,就长了树长了草。只知道那里是坟场,可是没有人在意谁埋在那里。死太久了就好像从来不曾活过。”在最末一篇《南方小镇》中,作者借一位老者之口道出了现实,仿佛在解释何以《雨》中有如此密集和残暴的死亡,又何以最终一一揉碎了,幻化在叙事的迷宫里。

  雨,已经是被使用得相当陈旧的意象了。然而,在这些小说里,雨在具体语境中获得新的情感张力。正如博尔赫斯在《隐喻》中说:

“可以推测出,在如此长的时期内所有内在的、必要的相关词(梦境和生存、睡眠和死亡,水和时间等等)都曾被涉及到和写作过。这当然不意味着隐喻的数量已到尽头,指出或者暗示观念秘密情感的方式实际上是无止境的。”

  这便是黄锦树赋予了新魂的《雨》,它是落在来世的前生之雨——时间之雨;是落在和平年代的战争创伤之雨——历史之雨;是落在真实世界的谎言之雨——关于南洋华人的记忆与言说之雨。

  如今,翻看这些故事,如开头对照的编织的叙事圈套,读者的“你”一层层拆开俄罗斯套娃式的叙事诡计:“如果你看得更仔细,你会看到那个你也在看着另一个瓶子里头的你看这另一个你看着另一个瓶子里头的你看着那无限缩小的你看着——”

  终于,这一场遥远的南洋之雨,此刻也落在了我们身上。

  《雨》读后感(三):人随时都可能变成游鱼

  “雨声充塞于天地之间。雨下满了整个夜。无边无际,也仿佛无始无终的。” 以及树胶被割开了之后流出的白色乳汁,还有妇女们在孩子断奶之后仍源源不断的、过于丰沛的乳汁,它使乳房胀痛、夜不能寐、无法自持。自然的繁殖力在热带雨林地区中总是分外强盛,以至于人随时都可能变成游鱼——这是小说中屡次使用的一个隐喻。 也许是创世纪的雨,它淹没一切,创造一切,频繁而多发,来去都不受控制,但是又大体上跟《圣经》无关,因为这本小说是地方性的,它事关风俗,而非对宏大历史的提喻。因为这块地区的历史充满了短暂的更替、丰富的自我更新和大面积的空白,它至今仍需要致力于为自身寻找某种‘另类史’的叙述。 《雨》这样的作品只能出自一位来自中低维度的作家之手,那里的气候炎热而湿润,空气中布满腐化的味道,一切物质都在加速转化、发酵……黄锦树很好地捕捉到了这样的氛围,像陈英雄或阿彼察邦的电影。小说中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生生死死,以及对于生死转化过程的儿童式的惊愕和顺从感。于是家族的乱伦、青少年男女的私奔、迫于各种天灾人祸的出走和殒命,兄弟的传统结义或背叛,在一页一页纸张之间积累扩充起来,构造出一块蛙卵般不定形且充满生命力的生活世界。而当地人对此的最为宗教化的理解是‘投胎转世’,于是小说中出现了两个‘辛’,就像马尔克斯的布恩迪亚上校的马来半岛版本。 与人的世界密切交织的是整个自然:各种动物、植物、想象中或历史上存在过的事物,‘蜈蚣、蝎子、蛇、四脚蛇、穿山甲、刺猬、果子狸、甚至石虎’……也许还有山番或水鬼,在雨水的淹没和微生物的分解中与‘居民’平等起来,人类从未如此卑微,也从未如此宏阔地成为关于自然的交响乐的一部分。 在速朽的生命面前,人们对于爱欲似乎具有一种本能的信任。作者用赞美诗的笔调描写了当地人速溶式的情欲,而尸体——作为反面,则是为植物提供生长潜能的养分,像蘑菇、瓜果、蠕虫,总之是健康的、鲜艳的,即使在腐化时也充满甜味。雨林的世界遍布孔隙,深井、河流、树木的腐烂的裂缝、森林深处、林中老屋,还有雨水,都成为未知世界的媒介,引导人走向无限的神秘,以及长达几百年的迁徙和生存的种种潜意识。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没有自己的幽暗和深渊,没有一个村庄没有自己的窃窃私语的往事,没有一棵大树下没有自己转化了的生灵。这一切是表面性的,又充满了瓦解的可能,一种无常随时准备着覆盖另一种无常;家对他们来说仅仅是流动的居所。这里也是曾使聂鲁达绝望的地方。 而遗忘则是生活的前提,尤其是当失踪和夭亡的人口一个个增多,船只也迅速地腐烂、被蚯蚓蛀空,坟墓和房屋转眼间化为林莽。小说中的叙事者也呈万花筒般转换,真相不在外公、父亲、母亲,也不在讲述者。‘你’这个第二人称被邀请来,作为一种可疑的见证。整本书因此也只是被洪水淹没、蚊蚋侵蚀之后打捞出的若有若无的字迹。黄锦树的叙述具有某种雌雄同体的奇异性质。 埃莱娜·西苏曾说:“亚洲的妇女仍然有河一样缓慢的优美行动,因为她们将继续如此,这是几万万人生存的现实。因为这里有如此多的死亡,因而也有这么多的生命。”虽然她评述的是柬埔寨,然而《雨》这篇小说分享了同样的场景;它甚至不一定仅仅是东南亚的,也是人在被自然加速了的世界中的共同处境。在那里,一切是漂浮、流动的,就像是拖鞋、房屋、欲望、树叶、蚂蚁、甲虫……

  《雨》读后感(四):遇《雨》之吉 —— 初读黄锦树

  遇《雨》之吉

  —— 初读黄锦树

  朱岳

  读《雨》之前,我对黄锦树这位马来西亚华裔作者几乎一无所知,几年前曾在书店偶然看到他的一个选集《死在南方》,翻了翻又放下了。不过那很短暂的翻阅却给我留下了印象,“死在南方”这个书名也留下朦胧的意象和氛围,算是一个伏笔。

  当我读完《雨》之后,在它的冲击之下,我产生了一个判断——华文文学已经发生了爆炸,并不比拉美文学爆炸逊色。当然不是这一部作品或者黄锦树这一个名字使我作出这样的判断,而是许多串名字,以及属于它们的一大批作品。而一年之前我对他们还是完全陌生的,只听过张大春、朱天文、朱天心、骆以军这样几个名字。就是说,华文文学的爆炸对于身处“大陆中心”的北京的我而言,几近无声。这次爆炸没有被商业化,并且,由于我们都了解的原因,它实际上发生于(相对于我们)边缘与被隔绝的地带,未得到重视与传播。但是从语言的成熟,叙事手法的高超,形而上的高度,内心探索的深度,到作家、作品的纷繁多姿,却都呈现了极高水准与相当的规模。

  这里所说的“华文文学”与“中文文学”也有微妙的不同。我的理解是,前者是多元化、多主体的,后者有更强的向心性,更趋向一元。而我们通常所说的“华语文学”,说的则是大陆(内地)以外国家和地区的华文文学。

  我们更熟悉的是体制垄断下的“严肃文学”,在一些人看来,这种“严肃文学”也就成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中心或“正统”,随之也就成了整个华文世界的文学正统。这种偏见实在极大桎梏、歪曲了我们对于中文(或华文)文学的视野与观感。

  黄锦树的身份和立场更为特别。他虽是马来西亚华裔,实则早年便留学台湾,在台湾居留三十年,但他始终强调“马华作家”这个身份,在我读到的文章中,也看到他自谓台湾文坛的局外人。而在马来西亚,他的身份同样尴尬,因为马来西亚有自己的“国家文学”,马来语文学。甚至,马华文学在马来西亚华文读者那里也不是很有竞争力。“无立足境,方是干净”,黄锦树的文章“没有位置的位置”(《雨》附录二)简略说明了他的处境。

  不过,身处边缘反而更有可能撬动整体,只要存在一个支点。对于作家而言,这个支点即其作品。

  黄锦树既写小说(短篇)、散文,同时也作为学者写文论(我搜罗读到的几篇对我启发也很大),已出版作品十余种,要写出像样的评介他的文章,大概需要下几年功夫。这里我只能简略介绍一下《雨》这本集子,写得比较抽象,因为不想过早剧透。

  《雨》的繁体版于2016年问世,是黄锦树的新作。虽是短篇小说集,却可作为一个整体来读,短篇集与长篇的界限并没有一般想象得那样清晰。全书共收入十六篇作品,第一篇“雨天”是一首诗,此外十五篇是小说。其中八篇被特别编号,标记为《雨》作品一号、《雨》作品二号……《雨》作品八号。这八篇作品并不是连续的,中间还插入了未编号的作品。这个结构本身就很奇特。“归来”一篇虽未编号,但可以看出它与《雨》系列是紧密联系的,是一个先导和参照,已显示了多重叙事或说矛盾叙事的手法,与编号的八篇像是一只八爪鱼的头和触手的关系。

  “雨”这个字,从字形上就像四个人住在一间小屋里,而《雨》系列的一个基本构成也是这样,森林中一座小屋,里面住着父母兄妹四人。其中最主要的人物是一个叫“辛”的男孩。

  “辛”这个名字看来也是有寓意的,它有艰辛、痛苦之意,同时也代表天干的第八位。这个第八位,隐隐对应着作品的编号一至八。为什么是“八”呢?从小说的内容,我联想到佛教所讲的“八苦”、“八难”;从小说的形式,想到道家可推演变形的“八卦”。

  故事的展开有些惊悚,有朋友读完觉得像恐怖电影,我也有同感,不过在惊悚与恐怖之后是一股难以抵御的苍凉感。这四个人,父母兄妹(或他们的替身)在八个故事中都经历了死亡或失踪的厄运。八篇小说不断变换生死别离的排列组合,构成一座叙事迷宫,又如一张反反复复解剖命运与人性的手术台。

  对于故事间的联系可以有几种解释方式:解释为带有佛教色彩的转生关系;解释为梦(幻象)、梦中梦的关系;平行世界(或可能世界)间的关系;继承同一姓名或相同身份的人们的承续关系;故事的不同版本或列维-斯特劳斯曾整理分析的那种神话组的关系……

  无论如何解释,它们的基本含义是相通的,其内核大概体现四个面相。外部隐伏或突显的暴力(或老虎,或洪水,或恶人乃至最现实也最可怖的日本入侵者,或平静生活中遍布的死亡入口)与内在的不安、忧惧相呼应而呈现的“无常”;叙事中大量留白、暗示、断裂、缺失所表现的“神秘”(有时,神秘趋于幽暗,蕴含有隐隐的罪恶感);面对死亡时几乎贯穿始终的“把他生回来”的“执着”;以雨林中的小屋为背景,不断上演生死循环的“封闭”。

  无常、神秘、执着、封闭,既是这一家四口的存在状况,又映现出了人的基本存在状况,是以直击心魄。

  与此相应的是小说基调中的哀悼气氛。不仅“归来”和《雨》系列作品如此,最后一篇“南方小镇”也很突出。王德威曾在“坏孩子黄锦树——黄锦树的马华论述与叙述”一文中,提到黄锦树“笔下忧伤的特质,以及‘悼亡’的工程。”我想说的是,也许不仅是悼亡,也是“悼生”,一些篇章读到末尾,心中会升起很强烈的生之悲哀。黄锦树的作品中“隐有杀气”(王德威语),这杀气大概源自沉冤与义愤(当然有一些或属美学上的考虑,里尔克所谓“我们刚好可以承受的恐怖”),但更深层的还是悱恻与悲悯。

  小说的语言纯粹且丰富,魔术般的叙事手法更新了读者对于时间、生死的透视法,惊人的想象与惊人的现实相互介入,传递的生命体验是东南亚的却也为人类所共通。可以说,作者解决了许多文学中的难题,让我们看到一条新路。

  黄锦树曾写到:“人走多了也不过是多些肮脏的脚印而已,并不一定就是路。”的确如此。但是,我还是希望,《雨》的简体版推出,能在我们这边产生一些影响,获得更多的读者(黄锦树讲到他的经历,“书出版了,印两千本,二十年卖不完”,这只能说是我们这个语种的悲哀),撬动一下我们这个忧闷的“中心”,让久旱的“北方之北”赢得一场雨。

  2018.2.26

  附识:写完这篇小文,读到了杨凯麟老师关于台湾文学史的第三次爆炸的说法。愿这个爆炸能波及更广。我们的一部分工作,简言之,就是要调整中文(华文)文学的经纬度。虽然结局已经确定,但过程仍将是一场奇妙的游戏。

  《雨》读后感(五):朱天文:迅速之诗——读《雨》

  编按:该文为《雨》的序言。

  “无边无际连绵的季风雨, 水獭也许会再度化身为鲸。”

  这是黄锦树的句子。

  句子从知识和想象的沃土里长出来: “鲸鱼的祖先是鱼类上岸演化成哺乳类又重返大海者,它的近亲是水獭。”

  衡诸同代人小说之中,锦树小说写得精彩的地方,应该说,只有他有而别人没有之处,是“变形记”。尤其自二〇一二年以来,他着力发挥、厚积薄发的各式各样的马共小说,无论以高蹈(high-brow)来看,抑或一般约定俗成认为小说便是长成这个样子的中品(middle-brow)来看,最佳篇,我的偏见,都是“变形记”。

  不,不是卡夫卡的《变形记》。那样的卡夫卡,独坐于昨日的明日的瑰丽古欧洲的巍峨大殿上,沉思着一个人有一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了畸形昆虫的生存处境。

  然则,马来西亚雨林?人的稀薄的文化就是跟茅草在拉锯战。“茅草在园中出现向来不被允许,即使是一株。”简直可列入十诫第一诫:“草也不许靠近屋子。一律清除。叠在火堆上烧出浓烟,好熏蚊子。”家族人丁旺盛时候,园子与邻家园子之间稳稳立着界碑,挖界沟防火般防阻茅草野树长过来,五脚基屋子端整坐落其中。但人老了,坐藤椅上望着门前的草已快到门边,曾经,他可是不止一次听到妻子向儿女夸耀:“有我在一根草都不准在屋子周围二十尺内出现。”他自己也曾把着锄头在界碑旁大呼小叫让妻子来看,那一丛丛偷渡的茅草:“奇怪,昨天才锄的啊,怎么全长回来了?”(写于一九九○延毕期间的《撤退》)

  锦树小说里的家,予我强烈印象者莫过此。变形记,所以是奥维德的《变形记》。

  六步格史诗十五卷的《变形记》,歌唱形体的变化,百多个故事从开天辟地一路编到当今,当今他被罗马皇帝奥古斯都流放到黑海海边,在那里拉丁文毫无用处。

  无以数计的变形,少女拒绝阿波罗的求爱奔逃中长发变成叶子,手臂变成树枝,敏捷的双腿黏附在地上变成了月桂。各种逃脱,变成芦苇,变成没药树。悲伤哭泣,直到水仙化成泪水溶在自己的水池里。村女跟工艺女神比赛织绣(各据一方架起织布机的纺织细节真是太精彩),女神织的是雅典命名权的竞争,村女则织出男神们的风流罪状而且胜赛遂被变成蜘蛛。马其顿公主说了敌对观点的故事版本给变成喜鹊。不参加酒神的狂欢只管辛勤纺纱工作,三姊妹被变成蝙蝠。洪水过完,石头变形为人,岩石中的脉仍然是人体的脉。特洛伊战后一伍船队来到意大利西岸顺台伯河直上,跟原住民大打其仗建立起最初的罗马,弗吉尔花了半部史诗讲这件事,而《变形记》只几个故事松脆搞定。至于遭毁灭的城地,在持续焖烧的灰堆里飞出一只前所未见的鸟,不停鼓动翅膀拍打余烬,其叫声、其瘦小、其苍白,都引人哀思这个被掳掠的城,乃至这城的名字便遗留给这只新生的鸟,阿德阿Ardea,当作普通名词它叫作苍鹭。(吕健忠译注之《变形记》)

  胜者自胜,败者的一方却开启了故事。

  这些让人想到谁?我想到黄锦树的马共小说,和他的马华文学。

  变形,它扎根在不同世界的模糊界线上。神明、人类与大自然之间相互渗透并非阶级性的,而是一径地夹缠不清,力量在之间冲撞或抵消。主导奥维德笔写热情的并非系统性的结构,而是累积,用频换观点和改变节奏来增进,一景叠一景,一事接一事,经常类似,到底又不同。滔滔不绝要将一切变得无所不在,且近在手边。它是一部迅速之诗(语出卡尔维诺,《奥维德与宇宙亲近性》)。

  迅速吗?自卡夫卡以来的现代小说,从精神到样貌,总是跋涉。现在读了锦树的小说,竟是迅速之诗。可说来辛酸,能够迅速,正是因为马华文学的文化资产欠缺,甚或没有。“我们必须继承那沉重的没有,那欠缺。”

  反之,文化资产丰厚得压人的卡夫卡,早已写出他当代的也预言了未来世界的困境,科层累累,分工过细又门禁森严,不同领域谁也跨不过谁。相对于马华,亦身处发达资本主义时代里的(班雅明语)“民国”台湾,写小说,最叫人陶醉获得奖赏的时刻,便是在以小说为支点欲把这个比地球重力还重的现实世界举起来的奋勉苦活中,终于,举起了那么两三尺(举头三尺有神明)。

  是因为没有,所以迅速?

  锦树一篇《母鸡和它的没有》,写几只刀下留鸡从菜市场解放出来的母鸡公鸡之事迹。是说总没生蛋的黑母鸡,开始生蛋,家人捡蛋来吃,捡捡不让捡了开始孵蛋,抱起来看并没有蛋,仍孵,家人说哦原来母鸡在孵它的没有。另一只黄母鸡亦然,家人就去市场买了两只小鸡,趁夜晚鸡眼不能视物塞进母鸡发烫的腹下,次日醒来已见母鸡兴高采烈咯咯咯带着小鸡,在园里各处掏开泥土找虫给小鸡吃。

  我在小咖啡馆下午的安静里读到,只能一直闷笑。心想唯高度自觉的锦树,唯他一人,在孵他的马华文学的没有。

  他本属学界,那几本核量级的文论(我读了不止一次《文与魂与体/论现代中国性》),即使没读过,方圆内也感受得到辐射能。才华有余,他写着小说,故而比他的任何一位马华同行都洞察着这个没有,并戮力善用之,那成为他的“变形记”体。如果记得,他曾在大学部开过一门选修课“文体练习”,还说想用名家文体来写马共,调度驱使譬如爱伦坡体、卡夫卡体、博尔赫斯体、昆德拉体……说下去他也要笑了,又不是体操特技表演。当然,怎么能不马共呢?锦树的父亲辈那一代,只要你识字,你读书,读华文书,差不多你就会走进森林做了共产党。你没做,你总也有同学老师朋友做,走进“月光斜照着的那条上坡路有一段没入阳光也照不透的原始林只有四脚蛇和山猪能走”。

  《土与火》小说集出版之后八年,连着这四年,锦树一年一本小说,且应故乡之邀首度在马来西亚出版自选集,没错,书名叫作《火,与危险事物》。都是马共小说也都溢出马共小说,除了最新这本,《雨》。

  季风雨,以前就一直下,下在乡愁的深深郁郁里人亦化为鱼。这回合,照锦树自己说,是借用绘画的作法把雨标识为作品一号、作品二号、作品三号……至作品八号,在小画幅的有限空间和有限元素内,做变奏、分岔、断裂、延续。推前更早,“写作发动机故障了”的几年,他像修检零件的试试这试试那,“设想一家四口,如果其中一个成员死去,剩下来的人会怎样继续活下去?如果每个成员都死一次,也即是每回只少一人,得四篇。如果每次少两人……”

  挺犯傻的起步,一下去,下得比创世纪那场雨还大。八篇雨作品,这篇里已死的,翻过下一篇又活了。却篇篇贴住牵动人的细节,不离现实。那胶树上划出的胶道,落雨时白色乳汁不走胶道了,顺水迹沿树皮呈网状漫开,整片林子的树被着那样蜘蛛网的白,浪费了啊,父母发出忧伤的叹息。

  也有方舟。从沼泽深处拉回来的鱼形独木舟,仿佛有示兆的能力,月光檐影里告知着父亲什么,次日那死去儿子给搬开石头空了的坟,是耶稣版的复活。“然后大雨又来了。日本人也来了。”

  如果,洪水退后高高树顶上挂的鱼形舟,却划舟出去说是救人的父亲再也寻不得,最终他会以什么样的形貌回来呢?最具故事性的雨作品二号,不睬错综复杂的心理因素,每一刻当机立断,裹挟在强力可信的叙事节拍里。

  或如果,父母不在的洪水夜,没多大的哥哥护佑着妹妹爬上舟,手电筒耗尽了,四野漫漫,一丛丛黑的是树冠,“这才发现满天星斗,他们抬起头。无穷远处,密密点点细碎的光,无边无际布满穹顶。竟然是放晴了。”兄妹俩已封神,他们将会像看雪景球地看着球里自己的家。他们让我想到荒昧神话里那对兄妹,在洪水大灭绝后重新把人类再生回来。

  再如果,老虎。上述那个小哥哥在雨一号中,“男孩辛五岁,已经看过大海了。”辛常梦见金黄的毛色墨黑的线条从门外油然划过,老虎!心脏怦怦响醒来,辛央求父亲给他养一头虎。天大雨,森林那头淹大水了,他们土丘上的家成了诺亚方舟。山猪一家也来了,公猪竖起鬃毛跟狗对峙作势一冲把狗冲得倒退,母猪冒雨翻了一整畦木薯让七八只小山猪欢快地吃。然后有着火的颜色的虎和两只小虎也来了,大雨里,母虎朝挤成一大团毛球的山猪家摆动着尾巴,往左走几步,往右走几步,公猪母猪低头护着仔猪绷得好似会炸开来。也许为躲雨,小虎突然像两团火朝屋子跑来,小虎看来和家里的猫一般大小。我要养!辛从后门跑出去迎向两只小虎。我忍不住整段照讲,实在是两边动物的肢体语言写得太准确啦。

  然而雨四号,老虎把熟睡的妹妹吃掉了。没听到狗吠,“蚊帐被拨开,而不是粗暴地扯掉的。如此温柔。”安静慢食,让我想到是一个惜物之人把碗里吃得一粒饭不剩干干净净。所以,肯定是白老虎拿督公吃的了?四位神明,观音嬷、土地公、大伯公、白老虎坐在五脚基上垂头不语冒着烟,从大火里逃出的,因为日本军已登陆半岛北方击退英国军,分两路南下沿半岛东西岸推进很快已到半岛的心脏。拿督公,一九九五年写的《非法移民》提过他:“枉我身为拿督公……我身份暧昧,处处尴尬。属于这块土地,不属于这个国家。无奈无奈!鬼神不管人间事。”可怜的拿督公,看见即将到来之掳掠血腥,至少至少,他可以把辛妹妹先带走吧。

  不但雨作品,连其他篇,一概卷入这大雨小雨里。如果走男孩辛的观点,就称父亲母亲妹妹大舅二舅外婆外公祖父,辛很多时候是五岁。也有青年时或风霜的壮年时,则常用第二人称你。如果采第三人称观点,便父母叫阿土阿根土嫂根嫂,妹妹叫阿叶,多出的妹妹叫子、午、末。父亲的四名大汉朋友叫甲乙丙丁。大家作为基本元素,从事着众多不同结合,展现出一次从精神到样貌,无碍无阻的变形记,迅速之诗。

  只是,这次雨,为何刷上了抒情的悲伤?

  过往锦树的精彩篇,每是戏谑(《追击马共而出现大脚》),黑色(《隐遁者》《螃蟹》《蛙》《公鸡》),搞笑(《火,与危险事物》《还有海以及波的罗列》),狂欢节(《如果你是风》),荒谬现实主义的那一块。那么这次,从何而来的悲伤呢?

  开头两篇也许是题旨。“她是所有伤心的女孩。你会再度遇见她。另一个她。”《W》里,另一个唤做阿兰有着淡淡茉莉花香的女孩。基本元素,伤心的她,变成不同的形貌出现在你眼前,你“仿佛对她有一份责任”。

  《归来》里爱车大炮的二舅,“一片叶子就可以讲成一片树林,一根羽毛讲成一只鸡。”他对辛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扑朔迷离,像渐渐起雾飘下来一场无雨却湿人的雨。栩栩生猛的二舅名字叫谈,莫非书里的故事都是他车大炮出来的?

  又有一篇《小说课》,女孩在写她那写不完的小说作业,困惑着“自传性必须藏在背景深处,像只暮色里的灰猫。”似乎也在说这本书?

  唯我感到踏实有料不会被小说故事车大炮车到无趣乌何有之地的,是二舅二舅妈的生活背景。他们在半岛深处油棕园工作,那里英国人留下的种植园,都配给砖造宿舍,有小学,简易加油站,杂货店兼小吃店,足球场,羽球场。从外头小镇开车进去得几小时,不然只能搭工人的货车,辛多次学校大放假时去那里跟他们住。辛坐二舅载满油棕果的啰哩车到更远的提炼厂去,故事便在车上说起来。那已是油棕世代。之前,“甘蜜世代,胡椒世代。咖啡。橡胶,可可,油棕。”辛的南方小镇,“胶林好些翻种成油棕了,已经不容易见到整片完整的胶林。橡胶树至少还有个树的样子,油棕像一扎扎巨型的草。一个时代又快过去了。”

  形变矣,原来的还在,但又受拘于形而不能识。我读着前一篇里跟这一家人有了联系生出感情,却在下一篇,物换星移如何竟不算数了?另一轮人生,我仍深刻记得他们发生过的事却如何他们并不记得了?这是所有前世今生、似曾相识的母题,悲伤从此来。

  诗人雪莱:“我变化,但我不死。”

  一切的变形,都是上一回灵魂的归来。给人希望,也给人怅惘。也许辛还记得那首马来残诗,诗云如果你是风,如果你是雨,如果你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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