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能爱一天是一天。
前情回顾：霾纪元到来，户外视觉几乎丧失。不过好在椰城吸取其他城市的经验，早在霾纪元到来前做好了应对，挨家挨户发放除霾剂。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谢雨在上次工作后就彻底失踪。无计可施的大曾心灰意冷，每天在肖家、谢雨公司、住处、馄饨店之间不停折返期待见到谢雨的踪迹。受肖筱引误，大曾陪她酗酒和行乐，放纵无度。
第 6 篇
鹿可，见字如晤。
《星际穿越》里有一句话让我一直以来记忆很深。库珀对墨菲说，墨菲定律并非是说那些变坏的事情一定会发生，而是说，那些能够发生的事情，就会发生。
——大曾 to 鹿可 霾纪元元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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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席上一波一波层叠起伏的呐喊声冲撞着大曾的脑神经，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把手放下来的时候，11号球员一个漂亮的突破后折叠上篮，只可惜把球上到了篮筐脖子上，招来观众席上整齐的一阵嘘声。
扭过头，大曾对鹿可笑了笑，鹿可也莞尔，随即又把视线投回到场上。
大曾掐了自己一把，终于清醒了一些。平时明明喜欢看球的他，却似乎不太适应现场的激情，颇有点神经衰弱的感觉。
中场时间很快到了，两边的球员都走向替补席，观众席也开始嘈杂起来。鹿可撞了撞大曾的肩膀，凑在他耳边轻声问：“大曾，你相信梦吗？”
大曾，你相信梦吗……
大曾一脸茫然。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一路上升，老师和妈妈都觉得很惊讶，按这个上升速度继续下去，可能我会直接考进省重点中学。但是中考前的一个星期，我却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拿着牛奶和妈妈说再见，然后关上门去学校。那时候我家住在4楼，我总是会走楼梯，因为这样下到一楼的时候手中的牛奶可以刚刚好喝完，就可以顺手丢进一楼楼梯口的垃圾桶里。可在那个梦里，我绕着盘旋的楼梯走啊走走啊走，直到牛奶喝完还是没有看到那个楼梯口。我扶着楼梯扶手往下看，看到的是无穷无尽向下盘旋的楼梯。”
鹿可笑了笑，继续说：“后来中考的时候，我发挥严重失常，去了一间很差的学校，成绩也再没有好起来。过了很久后我和妈妈提起这个梦，妈妈说梦里向下的无止境的楼梯，就是在预示着从那之后我直线下降的成绩。”
大曾被逗笑了。
他问：“所以你相信了，是吗？”
鹿可微笑。
“你呢，你相信吗？”
大曾刚想要回答，但太阳穴很快又带来一阵眩晕的感觉，大曾仿佛被卷进漩涡般，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扭曲和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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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大曾揉了揉太阳穴，沉重的脑袋又晕又痛。他不记得昨晚究竟做了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又是想到了谢雨，然后借着这个理由去买醉，最后不省人事地被徐秉扬和小强带回来。
自从上次和肖筱做了那种事情之后，大曾每每再想到谢雨，心里的负罪感都会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于是他很快又恢复了每晚去游荡买醉的习惯，希望借着酒精的辛辣和麻痹把自己放空。
“大曾——”
敲门的是杨婷。大曾坐起身，不大的动作却让他的头部又迎来一阵痛感。强忍着撑起身，大曾随意套了一件T恤，然后走去开门。
门打开后，躲避在杨婷身后的光线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间，占据了黑暗中的一小片领地。杨婷旁边还站着徐秉扬，徐秉扬的神色也十分疲惫，仿佛刚刚被吵醒一般。
大曾扭头看了一眼房间墙壁上的挂钟，才六点过一刻。
“这么早，有什么事啊？”
“大曾，你相信梦吗？”
大曾，你相信梦吗……大曾又感到眼前一阵眩晕，幸好伸手一把扶在了墙壁上。
杨婷没有等大曾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我来到奶奶家过周末，爷爷奶奶都在，一起忙碌着做饭给我吃。但饭菜上桌后，他们只是笑着看着我吃，谁都不肯动筷子。我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催他们也吃，但他们只是笑。饭菜还没吃完，爷爷奶奶便离席去换了黑色的礼服，径直打开门走了出去。我追出去，爷爷奶奶就在楼梯上冲我摆手，我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不见了。”
徐秉扬在一旁安慰说：“昨晚住在奶奶家，你一定是想念奶奶了。睹物思人而已，别想那么多。”
大曾没有接话，脑海里回荡的却是一遍又一遍的“大曾，你相信梦吗？”这句话。鹿可和杨婷的声音一遍一遍交错，逐渐重叠在一起，让大曾本就难以思考的大脑变得更加不堪重负。
这时候隔壁房间的小强也揉着眼睛打开了门。
“对不起啊，小强哥，把你也吵醒了。”
看小强布满血丝的双眼，就知道他一定又练习到了凌晨两三点。自从签约后，如此执着的高强度的技术练习，让小强本就少得可怜的体重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线下降，如今的他看上去是实实在在的皮包骨。
“一大早的怎么了？”
杨婷又把刚刚的话重述了一遍。小强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
“看大曾这样子，酒都还没醒，怎么开得了车。”
距离霾纪元第一天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但每天早上拉开窗帘的时候，徐秉扬还是会被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吓一跳。和第一次看到这片白色时相比，如今的白色似乎已经从一个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小孩子变成了一个勤于锻炼的青年人。
很多时候，徐秉扬会觉得这片变异霾是具有生命的，它不声不响地贪婪吞噬着什么，以让人害怕的速度快速强壮起来。
“恐怕今天的车况更糟了。大曾这个状态，还是别拿一车人的安全开玩笑了吧。”徐秉扬无奈地耸耸肩。恐怕这个时候，徐秉扬会非常后悔自己一直都没有考驾照。小强和杨婷虽然上学期间都考了驾照，但出驾校以后都没有什么实际行车的经验，根本没法在这样的天气和车况下长途开车。
大曾没有插话。但鹿可的脸和话一直在他眼前一遍一遍地重复。
电话那边“嘟”了四声才有人接通。大曾虽然脸上挂着吵醒她的歉意，但隔着电话的她恐怕也看不到这样的表情。
大曾开门见山地说：“喂，是我。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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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
助理安南抱着需要签字的文件走进肖建宁的办公室。最近的肖建宁有些奇怪，不仅一改往日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的习惯，而且还总是有意无意提醒身边的下属利用年假时间好好休息休息，不需要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在高强度工作上。
要知道，之前被同事们私下称为“榨汁机”的肖建宁，可是因为一贯以极其严格的标准束缚员工而出名的。在他身边做了两年零三个月的女助理安南，以前也总是会在进入肖建宁的办公室后无法控制地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工作出了什么纰漏，更不敢考虑什么申请休假之类的事情。
“怎么了？愣着干嘛？”
被肖建宁一提醒，安南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办公室走到肖总面前，却还出神沉浸在思绪里。
“啊对不起肖总，这里有份文件需要你签字。”说着安南连忙把文件递给肖建宁。
趁着肖建宁仔细阅读文件的时间里，安南偷偷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商业传奇。
虽然他变态般的严厉和高高在上的确让同事们都苦不堪言，但仔细想想，肖建宁也不是一个应该全面被否定的人。比如虽然给下属制定的工作都很繁重，但他制定的工资标准和福利待遇，比同等体量的公司都远远超出一大截。每次挖潜到人才，也是毫不犹豫地升职，任人唯贤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极致的公平。他这样的人能成为商业精英，也许免不了需要利用灰色地带和灰色手段，但他的商业头脑和才能是业界绝对毋庸置疑的。
肖建宁在签文件的时候，总是谨慎地保持着自己再通读核实一遍的习惯，这也是这个级别的人少有的好习惯。
在看文件的同时，肖建宁下意识伸手想摸一支烟，手伸出去却又讪讪地收了回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安南，发现安南也看到了他的动作。
“小安，你平时抽烟吗？”
“那就好。有瘾的东西啊，普遍害人。”肖建宁随口说着，把文件看完签了字，神经放松了下来。
安南双手接过文件，说：“肖总，周末为您安排了一场发布会，可以借此为公司即将推出的抗霾科技小区造势。不过按照如今媒体的戾气，可能您会受到很多专家和记者的刁难。”
“这些记者，不过就是打算揪着公司以前的污点翻旧账。抗霾科技小区的项目已经准备了这么多年，一经造势，获得的关注度是无法想象的。这些媒体和专家再怎么质疑和发表言论，都只不过是帮我们二次宣传罢了。”
的确如肖建宁所说，其实抗霾科技小区的项目，在五六年前就已经无声地启动了，这构成了肖建宁公司的商业秘密中的一大部分。在城郊的大片土地上，外表和普通商品房无异的抗霾科技小区已经完工，只等着舆论造势哄抬售价了。
至于这几个小区的楼盘究竟有多少抗霾的效果，恐怕只有肖建宁才最清楚。
“哦对，曾导今天临时有事，一早就通知了我，但他在发布会等重要活动时一定会到场参与。因为霾的原因，纪录片的拍摄有些进入瓶颈期……”
肖建宁脸色变沉了一些，安南连忙低下头看着脚尖。一般肖建宁脸色变差后，都会对下属的工作成果发脾气，而作为助理的安南就会成为他首要的发泄对象。
“没关系，等他调整好吧。作为椰城最后一个新人导演，他的能力肯定不止于此。”肖建宁说。安南惊讶地抬起头，发现肖建宁的脸色出人意料地缓和了不少。肖建宁最近的变化真的是让人诧异。
“如果可以的话，在发布会时放出一段先导预告片，也许会有不错的效果。”
“是。”
“还有，下周开始，所有工作尽可能地提前。哪怕时间会比较紧张，也尽可能把重要的行程和活动提前。”
安南不解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应下来。
“好了，你去忙吧。”
“安南，等一下。”
安南毕恭毕敬地转过身。“肖总您说。”
肖建宁从抽屉里拿出备忘录翻了翻，脸上换上了难得一见的微笑：“今天是你的生日是吗？生日快乐。”
安南受宠若惊地低下了头。来到公司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更何况还是一直以来缺乏人情味的大BOSS。
肖建宁想了想，说：“这样吧，你这周累一点，把接下来的我的行程和你的其他手头工作认真安排好。下周开始给你十天的休假，带着男朋友或者爸爸妈妈，想去哪里度假就去哪里，回公司之后找我全额报销。”
安南惊讶地张大了嘴，一瞬间忘记了自己需要时时刻刻严肃端庄的职业要求，兴奋地捂着嘴跳起来。
“好了，去忙吧。”
看着年轻的助理这么开心，肖建宁内心别有一番滋味。似乎长久以来，肖建宁都习惯于流水线般的工作，员工和同事都像是生产线上的一道道工序，一丝不苟且井井有条地执行着任务。那样像高精度机器一样冰冷却缜密，充满无限尔虞我诈和森林法则的商业生活，曾经让肖建宁无比兴奋和沉溺，以至于他太久都没有体验过柔软的感情。
肖建宁轻轻笑了笑，倒水时忍不住猛烈咳嗽了几下，水洒在办公桌上，依稀倒映出他的脸。肖建宁擦掉桌上的水，从上锁的底层抽屉中拿出药，混着水冲进喉咙。
又有人敲门。
安南再次走了进来，她脸上虽然带着藏不住的兴奋，但她的语气和态度仍然保持着端庄镇静。看来肖建宁当初把年纪轻轻的她提成自己的助理，的确没有看走眼。
“肖总，刘教授来了。”
“肖总，关于这个项目，我有一点新的想法。”
刘教授说着走进办公室，安南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肖建宁的视线透过百叶窗目送安南走远后，连忙起身请刘教授坐下。刘教授是全国知名的呼吸内科医学教授，在名义上是抗霾科技小区这个项目的专家顾问之一。但事实上……
“您说吧。”肖建宁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短短几秒钟变得冰冷如霜。
这已经不是刘教授第一次这样催促肖建宁了。
“住院治疗的话，必然会因为化疗和药物原因，导致您身体状况急剧虚弱，无法受理公司事务。但是这病是拖不得的啊，现在治疗我还有让您康复的保证，如果再拖半个月，康复的可能性真的微乎其微了。”
的确，虽然在近几年随着医学的发展，抗癌已经不再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但很关键的是，癌症的康复治疗仍然对患者的身体状况有着较高的要求。如果癌细胞扩散严重，患者的身体状况不够健康，那么癌症康复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这半个月的最佳治疗时间，就是刘教授对肖建宁身体状况的评估。
“可如今公司正处于项目关键时期，这样一来我肯定没法工作，而且如果我的事情公布于众，公司也会受到很大的波动和影响。”
“肖总！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只想着公司？”
肖建宁被说得默不作声。
他自己清楚住院治疗意味着什么。化疗和药物的作用下，肖建宁会在一周甚至短短几天时间里，身体迅速垮掉，不会再有任何体力和脑力支撑他顾及公司的进展。如果病情没有得到控制，很可能他会直接瘫在病床上一蹶不振。更何况在刚刚进入霾纪元这样风口浪尖的时期，如果他的身体状况被曝，那无论是小区的销售还是公司的股价，都会受到不可避免的重创。他高耸入云的商业城池，必然会随着他自己的问题轰然倒塌。
公司在纪元时代的成败都在他手上，他不能亲手毁掉这一切。
“刘教授，再给我一周时间，就一周。”
刘教授情绪仍然激动，但面对这样的大人物只好欲言又止。作为医生身份的他，一直都有着极好的口碑，这种口碑一方面来自他的专业能力，另一方面来自他对每一个患者无差别的负责与用心。
刘教授总说自己是个惜命的人，尤其是对待别人的命。
“下周周一，我等您电话。”
“好。谢谢您，刘教授。”
刘教授起身，把带来的药物递给肖建宁，但两人都知道，这样的药物对于肖建宁的病情来说其实无济于事，更多只是起到一种心理暗示作用。
门外响起安南的声音：“您好，请问您是要找肖总吗？”
肖建宁和刘教授下意识地看向百叶窗，玻璃后面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安南的声音刚落，这双眼睛就离开了，随后是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和安南叫保安的声音。
肖建宁皱了皱眉，安南推开门走进来，神色有些困惑。
“肖总，刚刚有个人偷窥你们的谈话，看起来不像是我们公司的人。”
肖建宁和刘教授相视一眼，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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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强第三次在车上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
“大曾，还有多久才到啊。”
“这次是真的快了，还有大概半小时左右。”
明明一早就出发，然而原本需要半天的车程，如今开车到了下午六点多却仍然没有到达目的地。事实上，还在市区行驶的时候，因为能见度过低的原因，很多道路都被封闭，堵塞成河的行车像蜗牛一样在狭窄的临时路线缓慢蠕动。好不容易通过了市区最堵的路段，在省道却遇到了接二连三的车祸，所有车辆都不得不以二三十迈的速度各自行驶。再加上霾的原因，行驶的车流也时不时出现追尾和变道的碰撞，导致路况一直都十分拥堵。
谁都搞不懂为什么霾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每天还会有数不清的人开着私家车四处乱跑。听电视上说，最近光是市区就平均每天出现两百多起大大小小的交通事故，简直是骇人听闻。
前后的车辆都开着雾灯和双闪，但即使这样，一旦超出五十米的距离，还是看不到车辆的存在。而且距离奶奶家越近，霾越严重，能见度越差，信号也越不稳定。
在路上的时候杨婷一直都坐立不安，隔一会就给奶奶打个电话。但无论怎样拨打电话都提示不在服务区，让车上的每个人免不了多了几分焦虑。徐秉扬说，奶奶那边的霾恐怕恶化速度远远超过了之前的预料。
“右边。”
二十分钟后，车子终于走到了大曾印象深刻的岔路口。大曾指明方向后，还是忍不住对握着方向盘吹口哨的肖筱说了句谢谢。
“你再这样我翻脸了啊。”肖筱没好气地说，“一路上你都说几次谢谢了，烦死了。”
大曾笑了笑。
“你这样身家几亿的人来给我当司机，我还不得多表达谢意啊。”
“身家几亿的那是肖建宁。”说着肖筱打开了远光灯。天已经黑下来了。
在岔路口驶向右边后，原本拥堵的道路变得通畅起来。因为绝大多数车辆都驶往了左边，所以这条路上既没有什么行车，也没有车祸，让一路上精神紧绷的肖筱终于放松了一点。
不过好景不长，过了不到两分钟，原本平坦的路面变得凹凸不平起来。肖筱定睛一看，灯光下的路面已经变成了沙石路。
“这什么鬼地方啊？早知道我开肖建宁的车来了，我这车底盘低会蹭到的。”肖筱一边说着，一边盯着眼前的路面，担心自己的爱车被糟糕的路面欺负。
车子的颠簸也让后座上的三个人都清醒起来，小强摇了摇手机，信号只剩下很弱的一格，收发微信消息都很困难。
“怪不得奶奶的手机拨不通，这个信号也是绝了。”
“那奶奶是怎么生活的啊？没有手机信号，恐怕也没有电视信号了。”
“是啊。”杨婷小声应着，心里不免难过起来。
徐秉扬看到了杨婷低沉的神色，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脖子，让她忍不住抬起头还手。这样的小动作，也只有和徐秉扬之间才会做出来。
“车就只能到这了。前面就是村子，路太窄开不到家门口。”大曾说。肖筱长舒了一口气，抱怨着一天糟糕的车程，打开车门下车夸张地伸了个懒腰。
“谢……”
“滚！”肖筱翻了个白眼。
小强和徐秉扬都“嗤嗤”地偷笑起来。
“这个村子都没有路灯的吗？”杨婷问。
“老村子，已经没什么人了，没有路灯也正常。”小强说。
的确，在他们面前的这个村子根本没有路灯和任何照明设施，偶尔有几家人家院子里亮着灯，门口挂着一个白色的电灯泡，除此之外的地方全都是一片漆黑。
不过好在大曾和小强之前送奶奶的时候来过，所以轻车熟路，开着手机里的手电筒带着几个人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了一扇门前。
门关的很严，围墙也很高，看不到院子里有没有灯光。
大曾敲了几下门，老旧的大铁门发出钝重而难听的声音，让肖筱厌恶地皱了皱眉。
“这破地方有人吗？”她不耐烦地说。
杨婷看了一眼她，露出不高兴的神色。这样的局面让夹在中间的大曾十分尴尬。
好在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让大家的注意力都重新聚集到了一起。
“谁啊？”一个年迈又警惕的声音问。
“阿姨，我是之前送杨奶奶过来的曾泽。”
“谁？”
“曾泽啊，杨奶奶来的时候，我和小强陪她来过的。您还给我们茶喝。”
门被打开了。随着“咔哒”一声，门内挂在屋顶的一个灯泡也亮了起来。门内的老奶奶一看这么多人，警惕地把门关小了一点，直到确认大曾的脸十分眼熟后，才放松下来。
“你们大晚上的怎么跑过来了？”
大曾拉过杨婷介绍说：“这是杨奶奶的孙女，想奶奶了，我们就过来看看。”
老奶奶把大家请进门，看到院子里的庞然大物时，杨婷腿一软倒在徐秉扬身上。老奶奶连忙取了一个马扎放在地上，小强和徐秉扬扶着杨婷坐下，沉默着看着杨婷嚎啕大哭起来。
大曾，你相信梦吗……
大曾不知道梦里的他当时想回答什么。
但现在的他，也许会给出肯定的答复。
老奶奶把大曾叫进屋，留下其他人在院子里接受事实。
横放在院子一边的，是一口硕大的棺材。
旁边的小桌上摆着贡品和蜡烛，香炉里的香已经只剩很短一截，不起眼地执着燃烧着。
“有的人老了，对自己的身体是有预感的。”屋内，老奶奶给大曾泡了一杯茶，大曾连忙接过来，扶着老奶奶坐好。
“从老杨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她对自己的死有预感了。”老奶奶说着，忍不住抹了一把眼角。“她觉得在家里走了，会给你们带来太大的麻烦，而且也不想让那么漂亮的房子成为你们的伤心地，所以执意要回来。”
“那口棺材，是你们走后的第二天老杨自己跑去老匠人那里订的。昨天老杨临走前，嘱咐我不要去打扰你们，我也就没有给你们打电话。”
“奶奶她……”大曾话一出口，眼泪也跟着簇拥着挤了出来。话到嘴边，他却忍不住哽咽起来。
“你们也别太伤心。老杨啊，这一辈子也是寿终正寝，临走也无病无痛。这村子总共也没几个人，更没几个老杨认识的老熟人，所以也没办什么葬礼，一切从简也是她的愿望。”
大曾捂着脸坐了一会，抬起头稳定住情绪。他们几个中只有大曾最为年长，即使悲伤，他也不能成为垮掉的哪一个。
“奶奶，您一个人操持这些事，真是麻烦您了。”
“这是哪里的话，朋友一场，你们老了都会明白的。”奶奶叹了口气，继续说：“按照这边的老规矩啊，人走之后，在院子里停两晚，第三晚下葬。我如今身体也熬不住了，今晚，你们就守夜最后再陪陪老杨吧。”
“好，您年纪这么大了通宵熬夜吃不消的，我来陪奶奶吧。”
老奶奶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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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婷哭痛双眼后抬起头，看到小强和徐秉扬的眼睛都是红红的。
小强没有看她，扭头走到另一张凳子前，背对着他们坐了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不再说话。徐秉扬蹲下身帮杨婷抹了抹眼泪。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带你来看奶奶的。”
杨婷听到这话，眼泪又忍不住奔涌出来。她用尽力气捶打着徐秉扬的肩膀和手臂，徐秉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挨打，直到杨婷打累了，崩溃般地扑到他肩膀上抽泣起来。
徐秉扬很痛，但是奶奶的离开带给他的伤痛和负罪感，比身体上的疼痛要深一千倍。
似乎人总是这样的动物——当奶奶在身边的时候，徐秉扬总觉得，她就像是自己的亲奶奶，无论出去怎样折腾怎样闹事情，只要回家看到住在隔壁的奶奶，吃到她煮的饭菜，自己就会立马变成一个长不大的乖孩子。
也正因为她总是在家里等着大家，像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后盾一样，所以徐秉扬从来没有认真珍惜过奶奶。相比之下，外面世界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更让他记忆深刻。冒雨送餐的外卖员会让他无比感激和感动，但他对奶奶每天精心研究的饭菜却从没有那种触动。他更愿意让自己的空闲时间用来交际更多的人，或者哪怕去看小强打一局游戏，都没有想过用来陪奶奶聊半个小时的天。
他不是不爱奶奶，只是觉得她一直都在那，哪怕不去表达，也不会失去。
不用维护的感情，在失去时才最为致命。
抽泣很久后，杨婷站起身，边走边说：“我想在村子里走走，看看奶奶以前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徐秉扬知道杨婷怕黑，所以跟了出来。
走了一阵之后，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冷。虽然气候和椰城差异没有那么大，但这里毕竟在山区不在海边，昼夜温差比他们习惯的环境要大一些。
村子里的灯火很少，其实才晚上不到八点的时间，但路上却几乎没什么人。偶尔有几个老人在自家门前收拾东西，或者清扫门前的路面，看到徐秉扬杨婷两个年轻人，都露出好奇的神奇，毫不避讳地盯着两人看。
有一个扛着铁锹的老爷爷从边走来，好奇地和他们搭话。一问一答，才知道老爷爷刚从自己的地里务农回来，和两人顺路走了一段。
“大爷，这村子里还有多少人啊？”
“哎呀，恐怕不超过二十个了吧。都是像我这个年纪的老头子老太太，都不中用了，去城市里也跟不上时代，所以窝在这村子里养老。”
“以前这村子里人很多吗？”
老爷爷一说起往事就打开了话匣子：“要是换作三十年前啊，这村子老热闹了。那时候得有好几百家，逢年过节还有庙会，哪像现在一样啊，找个说话的人都费劲。”
“我感觉一进村子里，霾好像没有路上那么重了。”
“对啊，我也有这种感觉。”杨婷附和道。
“其实也重，只是这黑灯瞎火的你们感觉没那么深而已。自从上个月开始，这村子里听广播都断断续续的。”
一说起霾的恶化，几个人都不再说话。
又走了一段路，老爷爷在路边的一扇门前停下，笑呵呵地说：“行了，我也到家了，再见啦，孩子们。”
徐秉扬杨婷和老爷爷道别，转身走向回奶奶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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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院子里，小强独自戴着耳机走神。肖筱看着大曾给奶奶上了香，然后走到他身边。
“很难过，是吗？”
“你不明白我们几个和奶奶之间的感情。”
肖筱点点头。作为旁人的她，的确没法理解这种感情。但无论身边的谁离开，难过和伤痛都是无法避免的。肖筱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更不知道当这一天降临时，是否身边也会有朋友的分担和陪伴。
“那我说点别的吧。”她重新开口。
肖筱回头看了一眼小强，显然他耳机音量开得很大，自己想着自己的事情，丝毫没有理会他俩在聊什么。
“那个徐什么……”
“徐秉扬。”
“对，他的身世，你们不会还一直不知道吧。”
大曾疑惑地看向肖筱，问：“什么身世？”
肖筱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责怪他见识太少。
“你知道他爸是谁吗？”
大曾摇摇头。虽然认识徐秉扬已经很久了，但他和家里的联系一直都不多，因为仍在上学的原因，他也很少会回家。大曾这个人和家里关系也很一般，所以也没有怎么关心过徐秉扬、小强和家里的关系。
仔细一想，好像徐秉扬真的从来没有说过家里是干什么的。
“小的时候我见过徐秉扬，只是从来没记住这个人。”肖筱说，“他爸是国内航空管理局的高层，现在这个纪元的话，怎么说也是国内少数真正权力中心的管理人员了吧。”
“意识到是他的时候我还在好奇，这样的人怎么不早点动用关系去澳洲。”
大曾哑口无言，仿佛被一枪击中了头部，脑袋嗡嗡地想。很多徐秉扬的画面从他脑海里飘过，他从未透露过这些。但看肖筱的语气和表情，她显然是认真的。
肖筱转过身，发现小强在看着他们，更糟糕的是，徐秉扬和杨婷也在看着她。
刚刚两人出去时并没有关门。他们回来的时候恰好没有在说话，再加上霾的阻碍，所以谁都没有注意他们已经回来了。
大曾看向徐秉扬，小强和杨婷也看向徐秉扬。而徐秉扬看向的是肖筱。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小时候的见面。”他轻轻说。
“父辈活动时候短短的一面之缘，的确让我险些忘光了。”肖筱说。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们？”大曾问，略有加重的语气透露出他感觉自己受到欺瞒后的不满。
徐秉扬摊摊手，苦笑说：“这重要吗？”
杨婷反问：“那什么才重要？”
“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记得。”
“讲一遍给大家听吧。”
杨婷愣了愣，但还是按照徐秉扬的要求讲了出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人，他生活在一座富饶的城堡里。他说他要娶到世界上最漂亮的公主，盖一座更加雄伟的城堡，建立一支无敌的军队称霸世界的版图。但有一天有一个闻名世界的智者来到城堡，告诉他，几年后有一条蜷缩在深谷中的恶龙会复苏，它会成为毁灭世界的罪魁祸首，而它复苏后第一个攻击的就是小人的城堡。小人本来并不相信，但他派人请来了很多智者，做了很多侦察和探测，最终确认了这个消息是准确无误的。那么……”
“那么，小人还会幻想娶到最漂亮的公主，占据整个世界的版图吗？”徐秉扬接过话，语气重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没有人敢接话。
沉默一会后，肖筱试探性地回答说：“不……不会。”
徐秉扬点点头，一颗眼泪掉了出来。
“椰城里那座时光机，我进去过。”徐秉扬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变得沙哑。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徐秉扬的脸上，但仍然没有人说话。
“进去之前我和我爸开玩笑说，要是跳转到十年后，我发现自己成了大歌星，那他从今天起就不准干涉我学音乐。如果发现我没变成歌星，那我就去学经济，按他的期望成为经济学家。”
“后来我走了进去，设定跳转到十年后。”
徐秉扬说到这，蹲了下来，捂着眼睛无声地流泪。
杨婷也蹲下身，轻轻抱住徐秉扬。
他小声说：“以前总觉得，家里这么富有，我爸又最疼我，我可能这辈子都无忧无虑。后来发现，钱真的不是万能的，我爸也不是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在命运面前，我们都是渣滓。”
小强问：“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看到的十年后的世界是一片空白，并且无声无息。”
院子里所有的人面面相觑。
“是的，我没有未来。”
- 6/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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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森林（微信：@Kyrie-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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