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逗你笑的朋友，得了抑郁症
“
曾看过一个视频
然而待真相揭开
?“生活再难，别忘了总有人在偷偷爱着你”
01
“怡安”是家私立精神病专科医院，诊室设施先进，装饰风格轻松明快，墙面都是亮眼的苹果绿。
关芷坐在问诊桌后面看书，白大褂，白色高领毛衣，气质干净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细框眼镜，短发及耳，眉目生得柔和，眼神却莫名地带着几分清冷。
为了不发出大的声响，她翻书页的动作放得很轻。午后阳光勾勒着她的侧影，看上去无限温柔。
徐致北躺在催眠的躺椅上，眯起眼睛望她，微微挑一挑嘴角。突然响起的闹钟铃声打破这份静谧。关芷合上书，抬头朝躺椅上的人看过去，温声道：“徐总，时间到了。”
京城资本圈里大名鼎鼎的徐致北徐公子，有入睡困难的老毛病。观北投资是怡安的投资方，徐致北是关芷的校友，院长得知这层渊源，便将帮助徐总解决睡眠障碍的任务交给了关芷，还百般叮嘱她一定要尽心尽力，照顾周到。
徐致北微笑，声音有些初醒后的微哑，“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他扯了扯衬衫领口，“口渴，有水么……”他目光一转，将桌上关芷的杯子拿在手里，笑笑地问：“不介意吧？小师妹？”
关芷的神色不易察觉地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弯起嘴角，摇摇头，“当然不，您不介意就好。”
身世显赫的豪门少爷，英俊有为风度翩翩，涉猎无数领域只为一时兴起，身边的明星女伴走马灯一样换。这种公子哥儿，撩一撩你就当真，不是缺心眼么。
“前阵子家里逼着我相亲，认识了一个世交家的姑娘，见了几面，她把我甩了。”徐致北看着关芷的脸，慢条斯理地说。
徐致北耸耸肩膀，“谁知道，当时她看上去很生气，说我是……什么来着，爱无能？”他自嘲地笑，“正好，问问你这专业人士，医学上有这毛病么？”
事关隐私，关芷微微有些尴尬，“这不是医学词汇……大概是那女孩觉得你不够爱吧……当然，很可能只是她没有感觉到……”
“什么是爱呢？”
关芷被追问得有些茫然无措，微微皱一皱眉望过去，却只见徐致北一脸无辜的求知欲。
“爱是……人类精神投射的能量……是指喜欢达到很深的程度，继而甘愿为之付出的感情……”关芷下意识复述着学术定义。
“那你有体验过么？你所说的爱。”
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徐致北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屏幕，站起身微笑道：“突然有事，我先走了。下周见，小师妹。”
关芷静静坐了许久，目光落在雪白的马克杯上。
刚刚他的嘴唇，印在了哪里……
关芷触电一样收回手，垂眸深呼吸，将马克杯扫进桌边的垃圾桶里，浅浅笑了笑，“这里，麻烦您收走，谢谢。”
02
一周后，关芷给一位还在哺乳期的少妇看诊。
“……大家都说我命好。婆婆带小孩，老公会赚钱，儿子健康可爱……我知道我应该知足……”
少妇叫婷婷，眼泛泪光，神色茫然而灰心，“……他们热热闹闹，忙忙碌碌，我却融不进去，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我不想看到他们，我讨厌他们，我只想逃走……关医生，我竟然感觉不到我爱我的孩子，我这是怎么了……”
“那就不爱好了。”关芷拿出心理量表和笔递给她，平静地说，“对于心理和情绪来说，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不要绑架自己。”
……
看诊结束，婷婷平静了许多，甚至有了隐约笑容。
洗了手走出来，走廊转角处传来上了年纪的女声:“……那医生自己都没结婚没生孩子，一个大龄剩女，懂什么产后抑郁？早叫你别来这种地方，现在的医生没有一句真话，她不给开药，还叫你每周来一次，明摆着骗钱嘛！”
“你听妈的，把工作辞了，安安心心在家做少奶奶，包你什么病都没了……”
关芷一直等到声音听不见了，才慢悠悠地从转角走出来，一边擦手一边往诊室走。
关芷露出一贯的浅笑，“徐总，今天好像早了十分钟……”
“我真是失败啊，”徐致北懒懒地勾一勾唇，“叫了你两个月的小师妹，还是只能听一声徐总。”
关芷一怔，随即歉意地笑，“我只是不习惯……您别介意，徐师兄。”
她走进诊室，“今天还是定两个小时吗？”
“今天不是来睡觉的，”徐致北坐到沙发上，“和你商量件事儿。”
“我家里长辈催婚催得厉害，都是七老八十的老祖宗，惹不起。”徐致北眯着眼睛笑，“刚刚病人家属的话，我听见了……好像你这单身的身份，做心理咨询也有时候不太方便，缺少点说服力。不如我们互帮互助一下啊？”
关芷的背影僵住一瞬，回头笑道：“师兄真是抬举我了。我性格古怪，又不太懂人情世故，怎么敢揽这种瓷器活儿，还是不拖你后腿了吧。”
徐致北望她片刻，笑一笑站起身来，“别急着做决定，再想想。万一哪天改主意，随时联系我。”
门关上，关芷靠在桌子上，垂眸出一口长气，握着桌沿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两周以后的傍晚，关芷接到父亲的电话：“明天中秋，回家来吃个饭。”
关芷正忙着写项目策划书，盯着电脑屏幕，冷淡地答：“明天我有事，下次吧。”
“有事有事，每次都是这句话。什么事你都给我推了。你赵姨认识了一个富家太太，有个侄子和你年龄相当，听说条件特别好，想给你牵个线……你赵姨为你的事花了不少心思，鑫鑫也几次念叨想姐姐，回来吧，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关芷停下动作望着屏幕出神，良久才淡淡道：“我不结婚，叫她不必费心了。另外，”她扯了扯嘴角，“他们对于你来说，才是一家人。”
她的语气带一点冷漠和嘲讽，只有一点点，像是对方不值得投入更多的情绪。那种不屑，最伤人。
“什么不结婚？！什么不算一家人？！那我呢？你把我这个爸当什么？”父亲毫无预警地炸了，声音既愤怒又悲哀，“我是你的仇人是不是？你要惩罚我到死是不是？我也和你妈一样从这楼上跳下去，你才能原谅我，是不是？！”
关芷无言，她并无意激怒父亲，但她也说不出服软的话来。
许久，父亲平静下来，声音晦暗，“我和你妈的恩怨，等到了阴曹地府，我们自己去清算。关芷你给我听着，要是你不想和你爸妈一样，懦弱自私又虚伪，你就给我该结婚结婚，该生子生子，不要拿你的人生和我赌气！”
父亲挂断了电话，关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望着窗外，她眼神倔强，眼眶里却渐渐蓄满泪水。
03
中秋的晚上，关芷在办公室里心烦意乱地翻病例，刚刚郑院长打来电话，通知她主持的婚内女性心理健康救助项目被投资方叫停。
关芷皱紧了眉，急问：“为什么？”
“这个项目主要关注的是遭遇出轨、家暴等失婚女性的心理疏导和产后抑郁症，投资方认为你未婚未育的身份，主持这个项目不太合适……”
“那完全可以换一个人来主持，咱们院里年长的女医生多了，我可以只参加，为什么要叫停？”
院长欲言又止，片刻才道：“小关，这个项目的投资方是观北投资，这些都是借口，徐总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明白吗？”
“……没有这个项目，也会有别的由头，观北投资是怡安的大股东，攥着每年几千万的研究经费。小关，徐总人不错，要不你就应酬他一下，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郑院长说了几句，见关芷不答，讪讪地挂断了电话。关芷攥紧手机，身体不易察觉地打颤。
郑院长对关芷有知遇之恩，几年来创立怡安的艰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座机响了，关芷深呼吸接起来。徐致北在那边笑，“你果然在，我运气真好。”
“没猜错的话，那位纡尊降贵费心思和我继母结识的富家太太，是你姑姑，对么？”关芷语气冷淡地问。
“干嘛说这么难听，”徐致北漫不经心地笑，“我姑说赵老师国标舞跳得很不错。”
圆月高悬，远处的居民楼上万家灯火。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幽暗的台灯，桌上摆着同事给的蛋黄流心月饼，散发出甜腻的奶精味。
关芷疲惫地靠在窗上，轻轻叹气，“师兄，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
他圈子里女生那么多，明星小花，哪个演技不比她好？名媛闺秀，哪个不比她门当户对？
“好吧，都如你所愿。”关芷的声音有点凉凉的自嘲，“你会后悔的。”
徐致北靠在楼下的车上，抬头看着窗口那道纤细的影子，忍不住微笑，好一会儿才道：“多谢成全。阿芷。”
一个月以后，关芷和徐致北登记结婚。
凭良心说，尽管关芷无论在任何场合都称得上优雅得体，进退有度，十分符合徐太太的身份，但她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生活伴侣。
洁癖，强迫症，素食主义，工作狂……她的彬彬有礼不冷不热，像一个坚韧的罩子，刀枪不入，让人亲近不得。
关芷丝毫不打算收敛，她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等着看徐致北厌倦、崩溃、放弃。
然而徐致北的表现让她意外。
他尊重和接受她所有正常和不正常的生活方式，不试图改变她，也不强迫自己去迎合。
他三天两头带东西回来给她，精致美味的小吃、新奇有趣的减压玩具、难寻的绝版专业书……不贵重，但件件投其所好。
关芷曾努力无视，但最终还是屈服于这些糖衣炮弹的攻击之下。她单调刻板无欲无求的生活被一点点钻开一个小洞，有新鲜的阳光透入。
04
一天徐致北下班回来，拿了两张小众的歌剧票过来敲关芷的门。里面没声音，门虚掩着，他便走了进去。
关芷带着耳机趴在床上看平板，徐致北走过去，看见屏幕上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正在狼吞虎咽着大块的肥肉和米饭。
徐致北忍不住笑出声，“你喜欢看这个啊？”
关芷明显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他，脸竟白了，伸手去点屏幕关视频，结果越忙越出错，声音被放出来，满屋子放肆的咀嚼声。
她激烈的反应让徐致北有些意外，他没多想，又笑道：“还以为你是真的没胃口……想吃肉干嘛不吃？你又不胖……”
关芷终于关上了视频，扭过脸去冷冷道：“你如果真是位绅士，大可装作没看到，不必说出来羞辱我。”
徐致北的笑容渐渐收起，眯一眯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羞辱你？食欲让你觉得羞耻？”他慢条斯理地在她床边坐下，“那性欲呢？占有欲呢？是不是人类所有的欲望，在你看来都是可耻的？”
“还有爱，爱也一样么？”
徐致北在身后淡淡地问。关芷关上门，“砰”的一声响。
怡安女性心理救助的第一站，设在市郊的女子监狱。一整天的咨询结束，已是深夜，关芷习惯性地婉拒了狱警送她回去的好意，一个人走出来。
监狱地处偏僻，大门离公车站很远，来的时候倒是看到有条快捷的小路，但没有路灯，人迹罕至，关芷犹豫一下，硬着头皮拐上去。
小路是行人在野地里踩出来的，又窄又暗。关芷快步走着，路上越来越黑，她越来越紧张。
身后传来隐约而迅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关芷不敢回头，心脏都要跳出来，撒腿跑起来的一瞬，被人一把握住肩膀，“别怕，是我。”
关芷的心一下子落下来，转过身，腿都是软的。
徐致北自嘲地笑，眼里隐约怒气，“怕成这样也不肯打个电话给我，是吧？大半夜敢一个人走小路，胆儿不小啊……”
车开不进来，他在路口等了四个小时没等到人，打电话又不接，去监狱门口问听说已经走了，在附近左找右找找不见，吓出一身汗，如今终于找到人，难免有些生气。
关芷呆呆地听着他骂，徐致北额角汗津津，头发也乱了，大冷天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衣，浑身散着跑动后的热气……她迅速低下头，压下心里几乎势不可挡的悸动。
徐致北看着她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拼命忍住想揉她头发的冲动，用西装兜头将她罩个严实，提步朝前走，“车在路口，跟着我。”
关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夜晚还是那么黑，路上还是深浅不平，她心里却一片安定。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小径上，四周静悄悄，徐致北突然出声：“关芷。”
“嗯？”关芷抬头，他却没了下文。
片刻后却又喊：“关芷？”
关芷被喊得莫名其妙，却在下一刻，醍醐灌顶。
“关……”徐致北刚刚又喊出一个字，背后的衣摆被轻轻拉住。
“我在。”关芷轻轻地答。
徐致北停了停，无声地挑起嘴角。
跟她生什么气呢？早就知道她是这么别扭的性子了。
他向后伸手，将那只纤细的手从自己衣摆上拉下来，牢牢握在掌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关芷的人生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温馨一页。
徐致北的感情愈加外露，而她也渐渐习惯他的温柔和包容。工作上也渐入佳境，项目推进顺利，门诊也受到患者的信任和好评。
圣诞节那天，下了场小雪，地上一片绒绒的白。
下午患者不多，关芷给助理早早放回家，自己收拾一下准备走，诊室来了一位访客，是已有两月未见的产后抑郁症患者许婷。她之前坚持每周来咨询，后来突然就不见人了，关芷一直很挂念她的情况。
“你最近怎么样？怎么好久没有来复诊？”关芷问。
许婷看起来瘦了些，精神还不错，笑着答：“我好多了，前阵子家里有些事，就没能顾得上来见您。我最近要离开这里回老家去，来和您道个别，说声谢谢。”
她看起来的确眼神清亮，笑容豁达，关芷放下心来，也和她笑着闲聊几句。
“走之前再做一张量表吧，对你的情况再摸摸底，我也放心些。”关芷拿出平板递给她。
许婷笑笑，接过来慢吞吞地答着。
突然她握住喉咙，仰头急促地喘息，关芷大惊，急忙奔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关医生，我……有哮喘……喷雾在我老公那里，麻烦您去找他……拿一下……”许婷艰难地说。
关芷不疑有他，起身迅速奔出诊室，“许婷家属！许婷家属在……”
绕过电梯，她突然停住了，僵立在原地一秒，转身疯了一样往诊室里跑。
诊室的窗户大开着，寒风呼呼地刮进来，许婷背对窗外坐在窄窄的窗沿上，朝着关芷流着泪微笑，风刮起她乌黑的长发，像是死神缠绕的触手。
关芷双眼要瞪出眼眶，连滚带爬地朝她扑过去，“婷婷，不要，不要……”
“关医生，只有在你这里我才有片刻自由……我实在撑不下去了。谢谢你。对不起……”
许婷朝后轻轻倒了下去。几秒种后楼下传来“砰”的一声响
关芷瘫软地趴在窗户上，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十几年前那个清晨和此刻的情景重合在一起，她脑子混乱成一片，失去所有意识。
楼下有人喊叫，有人哀嚎，有人冲进诊室来拼命摇晃她，厉声质问她，甚至上手抽打她。
关芷像个木偶，目光呆滞，毫无反应。
徐致北在警察局里找到关芷的时候，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头发凌乱，双目低垂，脸上带着鲜红的指印。
徐致北红着眼在她身前蹲下来，轻声说：“阿芷……是我……”
他努力地向她微笑，“没事了，我们回家。”
05
关芷放了长假。
她不说话，不流泪，很少吃东西，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关父来看她，她闭门不出，连面也不见。
徐致北劝走了关父，拿备用钥匙打开关芷的房门，关芷埋在被子里，像只冬眠的蛹。徐致北慢吞吞爬上床，将她连人带被子小心翼翼拥进怀里。
关芷没有反应，僵硬得像个假人。
徐致北靠在床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梳捋她的头发，拍抚她的身体，直到怀里的人渐渐柔软下来。
“十七岁那年，我高中毕业。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我妈妈自杀。”
关芷的声音轻轻的，像是直接发自心底。
“我爸妈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吵架，”她轻笑了一声，极其冷极讽刺，“不，是我妈单方面的发泄，我爸不说话。他曾经有半年时间不和我妈说话，一句都不说。任她流泪，大叫，歇斯底里，他却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就像家里没有这个人。”
她睁大着眼出神，轻轻地打个冷战，“我当时想，曾经相爱的人，也能变得如此狠心啊……谁能想到，这是当年整个大院里最被人羡慕的一对呢。”
“后来我爸的私生子出生，我妈深受打击，终于死心了。我整天整天地陪着她，说服她离婚，和我一起去上大学，我会努力学习，努力找兼职，我们一定可以生活得很好……”
“为了替妈妈出头，我跑到继母家里大闹一场，去我爸单位和他拍桌子争抚养费，我一遍遍地告诉我妈，她还有我，我永远陪着她……我那么那么爱她，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像女儿，我像妈妈……”
“出发去北京前的那天晚上，妈妈搂着我睡，她说她爱我，会一直陪着我，看我出嫁，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
关芷闭上眼睛微笑，眼泪流下来，“我很久没睡那么沉，那么安心，像是回到小时候……清晨我被嘈杂声吵醒，窗户开着，妈妈躺在楼下的血泊里，四肢扭曲，一动不动……”
她声音缓慢平静，将噩梦一般的伤痛过往细细道来，有种特别的残忍意味。
徐致北紧紧拥住她，像是试图穿越时光去温暖那个无助而悲痛的女孩。
“师兄你看，所谓爱，都是骗人的。”关芷任由他抱着，轻轻地说。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空调，冰凉的空气似乎凝滞了。
“大二那年，我曾经参加过半年的陶艺课。”徐致北沉默许久，平静开口。
关芷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课上有个大一的小师妹，让我印象深刻，她那么安静、孤单，像只警觉的小兔子。从来不听老师讲技巧，也不做杯子碗碟，只是埋头将泥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盯着那团泥在转盘上一圈一圈地旋转，然后在下课前，将它恢复原状。”
“她上了六节课，我偷偷望了她六节课。谁能想到徐致北也有偷瞄女孩子的时候呢，”他自嘲地笑，“不敢被她发现，怕吓到她，又怕被狐朋狗友们看见，和我抢她。”
“她像一块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稀世珍宝，藏着掖着惦记着，没人时才敢小心翼翼地看上一眼。她在我心里一放就是十二年。”
关芷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呼吸轻而急促，真相呼之欲出，她害怕又渴望。
“六节课以后，小师妹不见了。我到处打听，听说她休学了，听说她转校了，听说她出国了，然后就没了她的消息。后来我见过很多女孩子，没人有她那样的眼睛，所有人和她相比，都索然无味。”
他紧了紧手臂，“去年我终于又在国内找到了她，我费劲心思接近她，不择手段娶了她。她终于冠了我的姓氏，我终于有了保护她的资格。每天路过她房间，看到她的身影，我就开心得难以言喻，整个人满足得要飞起来。想要掏心挖肺地对她好，想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给她……”
关芷的眼泪流个不停，把他胸口的衬衣湿透，又被他的体温熨干。
“阿芷，你说爱是骗人的，我不同意，至少我的爱不是。时间会替我作证。”
许婷的家属不依不饶，堵在怡安门口大闹特闹。徐致北花大价钱摆平了这件事，郑院长建议关芷先别出诊，避一避风头。
徐致北身兼数职，无法时刻陪伴。关芷一个人闲在家里，一遍遍回想许婷的死，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心理医生的职责究竟是什么，是让人痛苦地活着，还是快乐地死去。
她闲得发慌，把房间角角落落都整理了一遍，连楼下的信箱都不放过。一张粉红色的广告纸映入眼帘，上面画着个可爱的胖宝宝，还有一句广告语，“感谢您选择天使之翼脐带血保存服务，祝您全家健康！”
是脐带血留存服务的续费回执。
说来奇怪，那些无意间得知的蛛丝马迹，总是让人觉得更接近真相。
关芷怔怔地盯着那张纸，鬼使神差地拨通了上面的服务热线。
“宝妈您好，经查询订单情况，您女儿果果的脐带血保存服务已于两月前续费，是从宝爸徐致北先生的账户上自动划拨的……”
关芷的脑子嗡嗡响，在房间里茫然地转了两圈，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徐致北”三个字。
搜索结果似乎被清理过，一眼望去干干净净，都是财经新闻。翻了几页才看到几条漏网的花边消息，发布日期是五年前。
《演艺小生惜败商业巨子，徐氏少掌门抱得美人归》《致甄娱乐老板迎娶旗下美女经纪人，大婚在即》《金牌经纪人李甄高调公布与老板婚讯，奉子成婚，双喜临门》……网页上有配图，徐致北与一位身着礼服的明艳女子站在舞台上相视而笑，着实是一对璧人。
关芷定定望着屏幕上那张英俊的脸，几天前那个晚上，他深情的话语还在耳边。
“她在我心里，一放就是十二年。”
“我见过很多女孩子，但任何人和她相比，都索然无味。”
“我的爱不是骗人的，时间会为我作证……”
关芷自嘲地轻笑，两行泪潸然而下。
谎言有各种各样美丽的外衣，其下的真相却都一样丑陋。
晚饭的时候，徐致北回来了，他照例买了新鲜的食材，一边往厨房里走，一边笑着问：“阿芷，明晚和我去参加聚会好不好？是朋友家小孩的生日会，小姑娘特别可爱，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关芷坐在电脑前，语气淡淡，“我没兴趣。”
徐致北愣了愣，走过来扶住她的肩，弯腰去看她脸色，“今天过得不开心？是不是家里太闷了？明天跟我出去散散心吧，我朋友都很想见你……我也希望你可以融进我的圈子……”
关芷转过身，望着他微微笑，“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你的圈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打算离开怡安，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现在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徐致北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见她表情认真，他无奈又挫败，“阿芷，我做错了什么？有什么事你能不能开门见山地和我沟通？那晚我们明明都说开了……”
“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不爱你。我很感激你在我脆弱时给予的慰藉，但感激不是爱情，抱歉。”关芷语气平平地说，示意电脑屏幕，“离婚协议我已经写好，你看有没有问题。”
徐致北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慢慢站起身，拿起外套走出去，甩上大门。
06
结婚半年以来，关芷第一次一个人在房子里过夜。她吞了两粒安眠药，还是睡不着，下楼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机。
电视里热热闹闹地放着一个明星真人秀的节目，今天的内容是流量男星江熠给女儿办四周岁的生日会，江太太李甄曾是资深经纪人，夫妻俩在圈内人缘极好，活动现场星光熠熠。
摄像师给了满脸幸福的江太太一个特写，沙发上的关芷看到她的脸，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
最后环节江熠致辞：“借此机会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果果的干爹，我的前老板，徐致北先生。在我和太太因为误会分开的三年里，徐先生给了我太太和女儿非常多的照顾和帮助，完美地体现了一位绅士的高贵品格……”
旁边的李甄笑着伸过头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致北为了帮助我，冒着被心上人误会的风险，答应和我做一场假结婚的戏，这对于他来说是件多么为难的事。在这里我们夫妇也要向现在的徐太太说一句抱歉和感谢……”
屏幕里的男女，那样落落大方，豁达开朗。
关芷抱住自己的腿蜷在沙发上，后面的话，她全都听不见了。
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到了她这里，就变成了天大的阴谋和谎言。
一切都是巧合，如果不是她的脆弱和多疑在作祟，事情完全不必发展成这样。
徐致北的爱，就像南瓜车和水晶鞋，让她成为一时的公主，然而她内心没有坚韧的力量支撑，一旦遇到困难，就像过了十二点的灰姑娘，被瞬间打回原形。
关芷的自卑和自我厌弃像潮水一样汹涌地漫上来，渐渐没顶。
她从来都不配得到他的爱，她就该像十二年前一样，纵使情根深种，也自觉地躲到远离他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一种熟悉的窒息感卷土重来，关芷大口地喘气，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到了镇定的药物一把吞掉。
关芷，你是个无药可救的废物。你又开始吃这种药了，它会让你无悲无喜，木头人一样。你那么多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关芷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突然她爬起来跑向卫生间，扒着马桶拼命地抠自己的喉咙。
当那两粒小药丸被吐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满脸涕泪，脸色涨红，不停地咳嗽。
有人走进来，拿热毛巾温柔地帮她擦脸，轻轻拍抚她后背。
关芷抬起头，泪眼朦胧间看到徐致北的脸。
徐致北平静地望着她，“叫我的名字。”
关芷愣愣地，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叫一声我的名字。就算不爱我，叫声名字，你总做得到。”徐致北望着她，催眠一样慢慢道。
“致……北……”关芷轻轻吐出两个字，眼里的泪珠争先恐后涌出来。
心上人的名字，是暗恋者的禁忌。那深夜里反复默念过的缠绵音节，纸上偷偷勾画过的美丽字符，一经出口，便会泄露所有隐秘的心事。
徐致北笑了，眼神无奈而怜惜。
关芷终于抛掉所有伪装，扑进他怀里痛哭出声。
关芷休息一阵子，回去怡安出诊。同事们都说休个假就是不一样，小关医生气色从未这样好，整个人像颗珍珠，散发着柔和而温润的光彩。
关芷照旧恬静微笑，和休假有什么关系呢，那是爱与被爱带来的幸福光晕。
好景不长，几天后，网上突然出现针对怡安和关芷的多条爆料。
爆料人用极其耸人听闻的口吻叙述了许婷坠楼事件，然后爆出主治医师关芷有抑郁症病史和家族精神疾病史，怡安聘请其作为精神科医生出诊，是对患者的极度不负责任。作为辅证，爆料人甚至贴出了关芷十七岁时确诊抑郁症的病历。
产妇坠楼，留下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这样的新闻最夺人眼球。这场爆料引起轩然大波，网络暴徒们对怡安医院和关芷掀起了一场情绪激烈措辞恶毒的骂战。
这场爆料的幕后主使是一个国外的医疗集团，目的是摧毁怡安的信誉，达到收购的目的。其手段卑劣，来势汹汹，连徐致北一时都无法摆平。
徐致北挂了电话，走到关芷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阿芷。”
关芷朝他安抚地笑笑，“我没事，你别忙了，看这黑眼圈。”
“这几天别上网，等我把手里的事安排一下，我们出去走走。”徐致北深深望着她，满眼心疼。
关芷笑着摇摇头，这一次，她不想逃。
关芷请郑院长主持一场新闻发布会，给群情激奋的网民和虎视眈眈的媒体一个交代。
发布会前一天，郑院长忧心忡忡地叮嘱她：“你就一口咬定当年是误诊，或者就说你已经完全康复了，你咬死了不认，谁都没办法，不然你的职业生涯可就要止步于此了！”
关芷微笑不说话。徐致北打来电话，“阿芷，真的不要我陪你？”
关芷摇头，“你在，我就变得娇气。致北，我不能一直依赖着你活着。这一次，我要自己面对。”
徐致北笑了，“好。我等你好消息。”
发布会还有一个小时开始，关芷一个人坐在会场前排，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感受着无数道窥探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潮水一样的恐惧和想要逃跑的冲动一层层漫上来，她调整呼吸，一次次艰难地压下去。
手机响了，徐致北的声音清朗而开阔，夹杂着呼呼的风声，“阿芷，你包里有眼罩和耳机，拿出来带上。”
关芷愣愣地，听话照做。
那是一个高科技的VR眼镜，实时传输影像。
眼前亮起来，视角在山顶，天空蓝得刺眼，白云似乎触手可及。低头向下望去，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峡谷，无边无际。山风阵阵，响在耳畔。
关芷大睁着眼，呼吸都屏住。
“‘听不见音乐的人，认为那些跳舞的人疯了’。阿芷，欢迎来到疯子的世界。”徐致北低笑，从山顶一跃而下。
成功率百分之五十的翼装飞行，只有疯子才会玩。
视野极速下落，在峡谷中穿行，溪流、湖泊、蜿蜒的山脉、开阔的平原。壮美的景色飞速掠过，人变成一只自由的鸟，渺小而无畏。
“我爱你。关芷。”飞行衣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里，徐致北一字一句地说。
“致北……”关芷泪流满面。
为了给她勇气，他已竭尽全力。
发布会开始了。郑院长做了开场白，话筒交给关芷。她没有说话，用遥控器打开大屏幕。
屏幕上出现许婷的脸。她端正地坐在镜头前，对着众人微笑。
“关医生，我知道我的死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太了解我的家人，所以我提前录了这个视频给你。”
“关医生，如果不是遇见你，我大概一年前就死了。我很感激你在半年多的治疗中，给予我的理解、安慰和鼓励，你让我在人生最后的阶段，感到了作为人的尊严。而不是像我的家人一样，把我当成犯人一样看守，当成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白眼狼。”
“我的家人，他们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开解我，给我讲你和你母亲的故事，我也许会带着我的女儿一起走。但是因为你，我纵有千般不舍和担忧，还是决定把生命留给她自己。我希望，她以后长大了，也可以和你一样，温柔而坚韧。”
“关医生，如果可以，如果以后有一天你遇到她，请你帮我对她说，妈妈虽然没能陪伴她长大，但是我爱她。”
许婷美丽的脸定格在屏幕上，台下一片哗然。许婷妈妈号啕大哭，其他家属沉默地将她搀出了会场。
关芷等台下渐渐安静下来，轻轻开口，“我是一名抑郁症患者，以前是，现在也是。同时，我也是一名精神科医生。我和其他医生一样，接受过专业的精神病学教育，能给出专业的医学建议。”
“但和其他医生不同的是，那些深夜失眠的辗转反侧，温柔微笑下的无声崩溃，近乎窒息的焦躁恐惧，无数次想要放弃和逃离的冲动，我全都能够感同身受。”
“为了不连累我的同事们，我会离开怡安，但我依然会坚持做一名心理医生。在这里我要对和我一样深受抑郁症折磨的朋友们说一句话，也许我最终还是无法治愈你，但我会给你最深刻的理解、最耐心的倾听、和最温暖的拥抱。”
“让我们就这样一边煎熬着，一边努力活下去。为了我们深爱，也深爱我们的那些人。”
台下一片安静，那些会前摩拳擦掌的记者们，此刻全都沉默不语。关芷等了片刻，起身鞠躬，走下台去。
耳机传来徐致北带笑的声音，刚刚落地，气息还不稳，“徐太太真棒，我为你骄傲。”
关芷呼一口气，轻松微笑，“托你的福，徐先生。”
报道出来，引发各界对于抑郁症患者一波深层次的关注。
郑院长坚决不肯放关芷离开。她慧眼如炬，果然，关医生很快成为怡安最抢手的医生，渐渐一号难求。
徐氏夫妇终于苦尽甘来，相处间一日胜过一日地默契甜蜜。
07
两个月以后，关芷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这如同一道闷雷，打得她手足无措。
关芷从没想过要生小孩。心理疾病在妊娠期会愈加明显，一个罹患抑郁症的妈妈能否周全地照顾小孩也是个问题。她是医生，没道理冒险。
她和徐致北虽然没有开诚布公地讨论过这件事，但在避孕这件事上两人是心照不宣的。
关芷握着检查单在妇产科诊室外沉默地坐了许久，才下决心走进去预约了三天后的流产手术。
站在医院门口撕掉所有单据，抹掉脸上的泪痕，她不能让徐致北知道这件事。
既然注定逃不开，就让她一个人痛好了。
三天后，关芷行尸走肉一样躺上手术床，全身都在抖。
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主刀医生惊讶，“主任，您怎么来了？只是台普通流产……”
主任面色严肃，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话，又对旁边的护士道：“去再叫几个护士进来，要细心有经验的……”
关芷听了，心里明白，眼泪汩汩而出。
手术室的门开了，关芷慢慢走出来。徐致北低着头靠在墙边，沉默而憔悴。看到她出来，他站直了身体，慌张地走过来，“怎么……怎么自己出来了？我告诉她们直接推你去病房……”
关芷温柔地望着他的脸，“从今天起，我可能会身材走样、脸上长斑，还可能会变得焦虑易怒，情绪失控，还可能会偶尔想要放弃……”
徐致北渐渐明白过来，闭一闭眼睛，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致北，辛苦你，请你帮我坚持下去……”
徐致北紧紧拥着她点头，说不出话，喉节不停地滚动。
七个月后，关芷产下一女。女儿未满月便断了母乳，两个月后关芷回到工作岗位，徐致北放下如日中天的事业，在育儿嫂的帮助下，承担起照顾女儿的重担。
关芷三十一岁生日那天，她结束了在外地的研讨会，匆匆忙忙赶回家。
一岁三个月的小女儿跌跌撞撞奔过来，扑进她怀里，“妈妈！”
关芷赶紧蹲下身抱起她，女儿湿乎乎的小嘴在她脸上印下一吻，“哇爱里（我爱你）！”说完咯咯地笑。
关芷一愣，紧紧拥住女儿肉肉的小身子，眼睛瞬间湿润。
徐致北把盘子放到餐桌上，笑着走过来，接过女儿，拥住关芷，“生日快乐，老婆。我也爱你。”
关芷靠在他怀里轻声问：“致北，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说过……”
徐致北和她额头抵着额头，亲昵地蹭她鼻尖，“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
十三年前那个黄昏，终于轮到小师妹打扫陶艺课教室，徐致北等到同学们都散了，跃跃欲试地来到教室门外。
就先从说声你好开始吧，他紧张地想。
门被反锁了，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开灯。
徐致北从窗口望进去，那个纤细的身影定定地站在教室后方的作品展示台前，手里拿着一只杯子样的东西。
徐致北绕到后门，从门上的窗往里看。
暗金色的夕阳洒在女孩身上，她双手捧着那只杯子，小心翼翼地凑近唇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如同脆弱的蝉翼。
晦暗光线下，她满脸泪痕。
徐致北如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能动。
关芷手里拿的那只杯子，最丑最敷衍，是他做的。
十九岁的少年，第一次窥见爱的真意。那么挣扎，那么痛，又那么美。
那个少女被时光刻在他心里，但他此生都不会提起这件事。
——若真的情深不寿，愿爱得更多的人是我。
-END-作者：齿轮柚子，学法律，做管理，写故事。每天读点故事签约作者
主播：蓝玉凝香。每天读点故事签约主播
编辑：飞酱/网友西西原标题：《契婚玩家手册之病人》，首发每天读点故事app读点君微信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找到我推荐阅读《小心“过劳死”》（?点击）《全职妈妈重返职场，到底有多难？》（?点击）“别忘了转发朋友圈哦” ?长按识别二维码 看更多精彩故事 ?“点击阅读原文，找我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