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雅 | 早晨的河流

　　范小雅，七零后。中国作协会员。湖北省作协文学院签约作家。湖北省委宣传部“七个一百”人才。在《人民文学》、《诗刊》等发表作品。

　　本文已授权

　　清洁工

　　她坐在医院栅栏外的台阶上

　　黄外套里裹着瘦小的身子。

　　她的双手和头伏在膝盖上

　　睡着了。

　　她的扫把和垃圾撮

　　挨着她的腿

　　也在休息。

　　上午九点钟

　　世界刚醒来的样子。

　　阳光善良地

　　照耀着每一个人。

　　街道上

　　车水马龙

　　穿过她的梦。

　　欧洲和唐朝

　　雨水落到玻璃上

　　有的单独滑下去

　　有的和其他汇集到一起

　　抱成团往下冲

　　我们坐在车内看着

　　这反反复复的游戏

　　那天你美丽的小卷发被雨水微微打湿

　　你脸上两颗小痣在卷发间特别生动

　　窗外的雨

　　一直没有停的意思

　　那天车子停在苍茫的天地间

　　你的耳机里播放着欧洲

　　我的膝盖上摊开着唐朝

　　早晨的河流

　　水面上起着浅浅的涟漪，

　　那是水的微笑。

　　那些笑容，

　　自然生起，

　　自然消失。

　　它们不讨好谁。

　　它们只活短暂的一瞬。

　　这使看见的人喜悦，

　　也使它们自身更加美丽。

　　采摘记

　　那个北方汉子的皮肤黝黑，汗水在脸上闪光。

　　他给我讲解为什么每一个桃子要用纸包着，

　　因为鸟雀的小尖嘴太厉害了。

　　他说明年要用网罩住这片园子，

　　好让他的果子们接受充足的日照，好让

　　每一个果子脸上露出好看的粉红。

　　我弯腰跟着他在林中穿梭，寻找成熟的果子。

　　而成熟的果子藏得很深，

　　故意消磨我们的耐心，消磨秋日最后的余晖。

　　当提着满满一篮桃子出来

　　我听到一个北方男人的声音里

　　流淌着南方的甜味。

　　深秋

　　深秋转眼就来了

　　秋裤转眼就穿上了身

　　雨打着一朵黄色月季

　　这个夜里开始凋零的

　　还有别的事物

　　但移栽到新盆中的吊兰

　　在长新芽和新的根须

　　你且死

　　我且生

　　它们轮回的声音在夜空中交错

　　增添着夜晚的

　　冷

　　和静

　　深夜火车站接女儿

　　像我的等待。梧桐树的叶子在灯光上方

　　轻轻摇晃

　　火车还没有来，你与我的距离

　　中间隔着茫茫黑夜

　　记不清这是多少次深夜来火车站接你

　　似乎只有在这样的缓慢和寂静里

　　我才会和你靠得更近——

　　一点一点回忆

　　你的卷发

　　你的像极了你爸爸的嘴唇

　　你的柔软的手指

　　——我在阴影中，抚摸起自己的手指来

　　瘦，纤直，上面还有剩余的力量

　　我握了握拳头

　　我要用这力量拥抱你

　　等你下了火车

　　世界那么大

　　我只在云梦这样一小块地方

　　生养，生活，生存

　　好像也足够

　　我的，小的叹息，小的抗争，小的泪水

　　我的，小的仰望，小的憧憬，小的赞美

　　在这里已生根，发芽

　　世界那么大

　　但有时我听见，这些小东西啊

　　在我耳际轰响

　　像海啸，像雷霆

　　中年人的聚会

　　樟树叶子被灯光照得发白

　　夜宵摊上的几个人似乎还有叙不完的家常

　　深夜一点

　　路边的车辆少了

　　天上的星星在灯光背后也看不到了

　　说起同学中，不在世上的，失联的那么几个

　　有人叹息了一声

　　有人举起手中啤酒，说为活着干杯

　　人到中年，忆往昔成为每次聚会的主题

　　是的，又能聊些什么呢

　　有人鬓边生白发，有人皱纹额上爬

　　他们不再清澈的眼睛里

　　装满浑浊

　　也装满了生死

　　错过

　　在寂静中醒来。

　　睡前没有拉拢的窗帘中间，

　　月光倾洒窗台。

　　抬眼，正好与夜空的一颗星相遇，

　　璀璨，亮闪。

　　也许它等我多时。

　　也许它就是为了在这样的夜里，

　　与我这般对视。

　　如果我死了，怀着昨天的抱怨与灰冷

　　我就看不到它。

　　就永远

　　错过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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