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 | 守夜人

　　冰水，70后，浙江义乌人。写诗，习画。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本文已授权

　　父亲

　　父亲在读报

　　我在读《一个父亲决定永久隔离》 *

　　父亲就在近旁。寒意也在周围——

　　总有绝望的人，攒不齐让另外一位父亲

　　复活的空气

　　与人世隔离的人，会不会

　　窥视亲人的呼吸？苍生遗恨，

　　是什么样的眼泪

　　能够溅出命运的苦笑？

　　父亲，我想借你的手绢

　　擦去我灵魂的疼痛——

　　藏好伤口的人，不会惧怕黑夜的

　　扩张：生命是真实的

　　有时比死亡深远

　　父亲，所有的父亲，都会

　　在苦难的深处诠释爱的终极

　　承受猝不及防的风暴

　　而此刻，我的父亲偶然的回眸

　　如草木的青绿

　　将我覆盖

　　注*：《一个父亲决定永久隔离》，来自武汉疫区的故事：一位因染上新冠肺炎的父亲，因生活困顿等原因未能得到及时救治，为了不连累亲人子女而选择“永久隔离”，决绝上吊自尽。

　　2020-2-23

　　局外人

　　读史。在一个残缺页码

　　有人上了断头台。一群古代的战士

　　为各自的苦主以命相搏——

　　积雨云下有浩荡的呼号，犹如

　　身体塌陷发出巨响

　　如果我的身体进入书页

　　额头定会灼烫：我触碰不到奇迹

　　也逃脱不出历史逻辑的封锁，

　　穿梭在这一章的思绪

　　比生死微小，比尘土轻薄

　　但可拽出一些生冷的词语。

　　堆积的阴影，弥漫的恐惧，深渊，

　　血泊，空城，挣脱灵魂的生命——

　　在意念的皱折里，

　　祷词也吸不尽消逝之物。

　　2020-2-19

　　星期二

　　清晨，窗下的树木更加翠绿。

　　叶片上有霜的遗留，

　　有彩蝶拖着细风。阳光涂亮南墙。

　　一些落叶仍被树注视着。

　　曾经拥有的山长水阔，

　　天瑞地安，以伤痛扼于一门一廊。

　　厌倦或眺望，乌云的泪水

　　不能承受的事物之重。

　　眼帘中再现死亡的黑匣子。

　　古老的灾难，密集的蝗虫正在

　　穿越沙漠和大海，也穿越

　　被超度的、与神同行的王朝。

　　真的是狂欢带来的变奏吗——

　　负罪者的无知，意愿的缺席？

　　清晨的单行道，新鲜的树木，

　　我只能甘心面对这未知的一天。

　　2020-2-18

　　与草木说

　　与草木说说话，与天色

　　说说话。清脆的鸟鸣不曾断绝，

　　山谷里流出湖水。多么好的

　　一天：从黑夜起身的人

　　正在告别。

　　你能仿制那只风筝吗——

　　它的自由，或者

　　大雪中的

　　它的光滑？在柳枝下像一只

　　你不能触及的飞蝶。

　　那就与草木说说话。与那些

　　墙角的迎春，窗台的茉莉。

　　水边的蓬蒿。泥土深处的小蕨类。

　　它们拱向阳光的叶片

　　多么像十字架。

　　现在，多余的星光照耀着

　　山峦。悬于半空。

　　词语安静下来。

　　像活着的人，躬身

　　向着低微之处。

　　2020-2-16

　　今夜有雪

　　雪的声音覆盖树林，在我觉察之前

　　一只鸟死了，又一只鸟死了，

　　大地吸附着寒流躺在二月的怀抱。

　　已经倒下的生命很轻，或许转化成

　　最小的事物，要么是锋利的毒株，

　　在空气中浮游，不可辨别：

　　雪撞向疲倦的玻璃。那个像一匹斑马的

　　男子，正在寻找一座哭墙来堆砌——

　　他的没有哭完的声音，而天空

　　现出一个巨大的裂痕。

　　2020-2-15

　　2月14日

　　听到歌声响彻最后一场雨水：

　　她不能描述的喜悦正是

　　在将来的岁月捡起过去的自己；

　　天空晴好，植物年轻。

　　那些幻境奴役着感官：

　　恐惧和焦灼，以及

　　欲念与冥想，繁密地晃动

　　如逆流之河；

　　那个在歌声里走远的人慢慢

　　撞响自己，置换了时间。

　　2020-2-14

　　夜读《茶花女》

　　从未有过劫后余生的女人

　　在死亡中藏起自己，

　　有那么深的伤口。

　　圆形广场和香榭丽舍大街，

　　沉默的大理石

　　召集新至的亡灵。

　　高脚杯的猩红被黑夜

　　收走，剩下黑白色的梦境和田园

　　而今不用再挣脱了。

　　不相干的过客敲下

　　错误的琴键。

　　死去的人在文字里惩罚生者。

　　2020-2-11

　　守夜人

　　月光会吸走世间的阴影。

　　坐在暗处的守夜人，

　　从容不迫。马路空阔，灯火低飞，

　　雪却漫不经心。

　　烤着火仍有寒意。

　　他的影像被百叶窗截屏。

　　冷杉的枝桠构成一个

　　他并不需要的启示。

　　枫香，小雏菊，被蒙尘的街名，

　　时光往高处走，

　　他的二月背靠损伤的王朝

　　隐忍着不断更改的裂痕。

　　街角的风吹过树梢。

　　所有人都会拣到喜鹊的鸣叫碎片。

　　寒风中的守夜人，是谁的

　　父亲或儿子？

　　2020-2-9

　　二月

　　那个日复一日坐在阳台的女人

　　依旧磕着瓜子

　　月亮听不见她心里的咳嗽

　　我离她一百米

　　这假冒的夜的女儿

　　貌似我走失的一个影子

　　墙角的矮瓜藤遮蔽着我

　　或者背后的阴影遮蔽着我

　　这枯败的冬末：冷却的瓦垄

　　与寡情的神一致

　　但这是二月的一个夜晚。我相信

　　在这瘟疫锁城的一季

　　有人写诗，有人用瓜子壳敲打身体

　　2020-2-6

　　窗

　　红藤抽了新叶，玫瑰

　　发枝。

　　远程的列车开进无人的

　　车站：离开的人

　　已经离开。

　　小路空了，

　　山谷还装着整个黄昏。

　　夜幕彩排着蛛网的造型，

　　时间在挥霍。

　　灰鸽子，白头翁，和回归的布谷——

　　它们带来的是一半的春讯，冬雪的无字书

　　堆放在屋檐上。

　　谁能把草尖上和叶脉里的风声点亮

　　谁就拥有枯木之心。

　　或有一日，站立窗前观望

　　喧嚣会释放

　　吞噬过的一切。

　　2020-2-5

　　2020立春

　　金鼠沉默无言。

　　红绸子和红袜子也挡不住寒冷。

　　金鼠靠近火炉，白雪就飞走。

　　生性敏感的人穿上了草履和芒鞋。

　　空气里涌动着血的气息，

　　草木低吟。

　　醒来的人赶赴他乡。

　　阴霾帮助他们回首往昔。

　　在远方，那些离去者是不是

　　遥望着另外的远方？

　　2020-2-3

　　蝙蝠记忆

　　利斧遇上屠刀的疑难杂症

　　妖孽和帮凶乐不可支

　　崇拜面具，面具的唇舌就有了毒信

　　肯定那些流溢的黑色声波

　　肯定流行病学，也肯定倒下的火把

　　站在书页间的人无力接收回声

　　暗夜里星光稀疏。愁苦的人

　　在别人的瞳孔中流出自己的泪

　　阴影四散时他们去了哪里

　　202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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