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信札》读后感100字
《不存在的信札》是一本由吴亮著作,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2,页数:359,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不存在的信札》读后感(一):现在的作家被训练得仿佛什么都能写,《不存在的信札》在返回一种最朴素的写作 (吴亮x孙甘露x曾琼)
吴亮:我的写作是动态的,经常有朋友闯入我的生活,我的写作。我没有资格、不应该把信变成小说,要么烧掉、要么保存。但是我太想把它写出来。所以我必须要虚构。必须要拉一两个人到我的小说创作过程中,但是朋友很多,太熟了,我要一个陌生的朋友。在这本书里,这个人是曼达,当然还有别人。
写作时,朋友们很关注,问我在写什么,我会把他们的关注写进去。我的这个小说,由信件组成,它是整理虚构一个死亡的生活。而把这些朋友的关注写进去,它就活了,不再只是一个关于死亡的生活了。
写作的时候,我住在长乐路的房子里,觉得每天有很多人跟我讲话。我依附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在写一个假信。所有真的人活的人死的人他们都附着在我身上,我用他们的语调进行了一段又一段写作。写到后来,我已经没办法再控制这个文本。所以到了六月,我就停下来了。
曾琼:我看这本书的时候,因为前面有人物介绍表。而打开书,就是一封一封,一百多封信,好像这些信都跟这些人物有关系,所以一开始带着一个心理,把每一封信和每一个人物做对应,最后发现我失败了。因为人物和这些信好像有关系,但是其实又没有关系。所以一开始时进入非常吃力,到最后时我放弃了尝试,我说这本书不管谁写给谁,这些人物都不重要,突然觉得这本书就是吴亮,就是他自己化身为各个不同的艺术家、宗师。讲很多自己的思考、生活,化身成无数人的吴亮在表现他构建的一个真实也可以说是虚拟的时代。
孙甘露:对艺术家来讲没有老年人、年轻人,我觉得艺术家在写作的当口都是年轻人。我们日常都会遇到各种情景,有各种情绪反应,有自己内心对世界的一贯看法。吴亮老师不受这些东西影响,他只是表面上受这些东西影响,而内在的吴亮是锐利的锋利的,自我的。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两个人,一个是写作者,一个是日常在行走的人。
吴亮老师现在行走很快,但是写作的吴亮有时候这两者重叠在一起,有时候又是分开的,不是同一个人。这个小说有一点未完成感。他送给我的时候说,他说因为有《信使之函》,所以有《不存在的信札》,这两个名字有关联性。 有一次说到吴亮的小说要出版时,关于名字的问题,我比较力主《不存在的信札》。我的理由是从当代文学,落实的新时期文学40年,中国文学经历了一个改革文学、反思文学、伤痕文学,一直到知青文学、所谓先锋文学、文化寻根,后来到新写实,这个描述有一些文学史教材里面这样讲,但是权且这么说。进入到90年代以后,到了2000年新时期,到了70、80这一批作家开始写作,大家都在MSN、博客、微博上联系,书信的方式在日常应用当中就衰落了,所以实际的转变是对文学写作中小说的方式的转变。
吴老师刚才讲内心曲折的、幻觉的、沉痛的细节,是因为写作和精神活动有关系,他这本书的写作更是这些心绪之间的缠绕与联络。从小说文体来看,书信可以放在前面,也可以放在后面,顺序好像是打乱的。现在的作家好像被训练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技术非常好,什么都能写、什么都能处理。但是这本书在返回这样一种最朴素的(写作)状态,非常值得关注。
吴亮:这本书原先有一个书名叫《曼达》。man就是男人,da就是达达,就是一个男人艺术家,曼达。我写的时候投射的好像是一个女人,但实际上是一个男性。所以曼达其实是有两个。我像在边缘当中,想触摸,通过写作解决这个问题。人的无界限,人心的无界限。通过写作进入一种冒险。我受艺术影响太大,介入、偶发事、行为艺术、真真假假的东西。我特别喜欢john cale,他的观念我很着迷。
孙甘露:吴老师,一直对当代艺术非常关注,他做艺术批评、策展。也参与了中国九十年代以来的艺术进程。这本书也许可以看作一个展览、策展的小册子,是一个纸上的策展,可以根据这个东西做现代艺术展。我有一个建议,吴亮老师可以做一个展览就叫“不存在的信札”,把里面的书信、人物,所涉及到的事情拍成视频,或者涉及对他产生重要影响的作品,也可以朗读,方式非常多,这是一个很好的展览文案。
吴亮:在写作时没有想过曼达是男的还是女的,这个形象就是一个语言。这个语言都是和我的信有关,信一方面是结构,它包括物质的情况,时代里各种不同的心境,里面的东西比较多,还有很多人的独白。我写东西没什么道理的,一句话、两句话,很直接,又比较艰深,这是我的语言。
曾琼:这本书还蛮适合朗读的,我自己在看的时候,有些信是不管不顾的,冲出去的感觉兜不回来的情绪。而且有诗意短句子,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往前。
张定浩:很多小说家都做不到,可以一直把你代入到情绪感当中去。吴老师可以听到别人的声音,他的小说就像有很多人说话。虽然一个人晚上听到很多人说话,很可怕,但是这还是很让人羡慕的能力。
孙甘露:吴亮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有点怕他,在文学评论上。他看问题总是开门见山,不是绕来绕去。(写作)唤起了我们身上的另外一部分,那个人渐渐浮现出来。但是这个唤起是两个原因,有时候也不知道我们身体里到底还藏着谁。另外一个跟经历也有关系,从二十、三十到慢慢老年,经历的东西也变成不断的修改、添加、丰富,成为你的一部分。这个过程笼统讲是一个变化,同时因为你不断经历、不断成长,认识到自己原来不了解的部分。就像一生中会做错很多事,回过头来想会想“怎么这样子,当时很蠢”,很不恰当、很不好,但是当时不知道。所以我们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一点距离。
吴亮:我从来没有读者的概念,我的写作一开始就是读,然后开始写,写的时候是给爸爸看的,大了以后开始给朋友写信,都是对着某一个具体的人的。后来为什么做评论家?因为我对作家有意见。有时候也想,我怎么可能跟陌生人有交流?我不喜欢陌生人,读者就是陌生人。但我今天很开心,都是认识的人,因为认识了,所以就讲话了,因为我们讲话了,就有爱也有恨。
《不存在的信札》读后感(二):吴亮x小海x陈霖谈《不存在的信札》:虚无不会给你回应。给你回应的,仍然是你自己。
吴亮:在我的朋友圈里面,相当的朋友都是文学的朋友,还有一些艺术家的朋友。当然自己的经验生活都是和写作的人在一起。我在这几十年当中留下了很多个人的私信,但是我的信却也没有了,因为我的信都在朋友手里,我也不可能说你们把我的信全部还给我。当我年纪慢慢老了以后,常常会看这些信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信当时怎么写的都忘了,所以我想要做一件事情,就是把这些信真正保存下来。
我本来计划当中要写大概20万字,写到10万字的时候,突然写不下去了。我开始写的时候使用的一些信,我全部把它们改写了,我是不可能是把真实的东西写出来,因为这都是真人,我没有权利,所以我全部改变了。半年以后,在看的时候我发现写的是根本不认识的人,因为这个信息被改变了,变成了另外一批一批一批人。然后那个时候,我说假如再写下去我要疯了,因为我把朋友全部改变了。我以前是一个文学批评家,对小说基本的东西我知道的。有一个角色,有人物,他是在塑造这个人,但是我没有,我是把一个好好的人打开,然后让他自己根据我的写作来生存。写到100多封信以后,我觉得我心理上有问题了。我在去年的6月,我就停下来了。朋友告诉我,我已经写完了,这个小说已经写完了。这个就是一个范本的《红楼梦》,我不信。但同时我马上觉得一个很大的石头可以拿下来了。
我以前是个批评家,几十年来一直讲话,一直写作,我在80年代讲话的时候,我站起来就说——“我是一个医生,作家都是病人”。所以我总是对的。但是这次不同,我成为一个小说家了。这个作品每一个字都和我有关,与以往的东西都有关,但里面的“我”完全是被现实中的我虚构的。现在都微信了。你一秒钟过去他一秒钟过来。交流非常即时性,也非常偶然。这个小说里面的许多东西都是偶然的。但是它成为一个作品后,比较坚实,比较复杂,都是给朋友看的,都是艺术家,都是作家。对读者,我是怀疑的。因为这个作品,它是用私人的东西,在公共的话语空间,来讨论记忆和时间的关系,人和人的关系。
洪磊:刚才吴亮在说他小说形成的时候,我有个感觉,他是对写信那个时代的一个凭吊。手写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然后所有人的交流方式也改变了,这个改变可能给吴亮带来很多焦虑,他必须要以这样的一个方式来一说。这本书里每一封信都是讲着一件事情,这事情不知道已经在现实生活中死掉了多少年了,但是在书写过程中,这件事有了新的面貌,它复活了。
陈霖:我觉得这个书的读法可以有好多种,你从最后一页读也可以。我觉得特别像我小时候刚识字的时候,对文字的感觉。刚刚认字以后,看到上面每一块字都想认,然后慢慢就要把一整片字解决掉。在这本书里面可以说浓缩了,或者说承载了他吴亮个人经历当中包括最俗常的日常生活到最艰深的哲学的探讨,还有专门的人类学笔记这样一些东西。会读出吴亮这样一个作者,或者说叙述者背后一个几十年这样的时间里面构成的抛物线和它相对的坐标。你会触摸到那种一个个体跟时代之间的震颤,我们停留在感受上,我觉得挺好的,一旦用很大的词去概括它的话,就很危险。完美无缺的作品是既创造一个问题,又肩负一个问题。
我觉得吴亮这个不是完美无缺的作品,但是是杰作。我们假设把这本书推回到50年前,你说这是信,人家不相信,因为没有写信人。它是对书信这种形式的颠覆。还有它不仅仅是信,这里面穿插了很多的笔记便条。各种各样的那种拼贴在里面,这种后现代的破坏感是非常强的,介于这样的一个不确定性之间。和《朝霞》相比,它更加碎片化,更加流动。它等待着你去触碰他,而并不是强加给你,在这个意义上,吴亮这本书不仅仅属于文化圈,艺术家、知识分子,他对所有人开放,每个人都可以从他那里读到自己要读的东西。
小海:吴老师给我们提供了锐利的艺术家对内容和形式的解读和对小说的反思。都讲内容跟形式要要统一,但形式本身就是内容的一个部分。《不存在的信札》打破了我脑海当中关于城市的定义,吴老师的实践告诉我们其实好的艺术,它的内容和形式是统一的有机结合的。作为一个文体家,作为一个文体的创造者,《不存在的信札》这本书有一个非常开放的结构,我们在看的时候,会觉得他是可以循环的。吴老师的小说可以从任何一页开始,甚至可以从结局的地方开始。把信变成小说,本身就打破了原来的属信的定义结构。如果真的将来作为文献学或者说作为另一类的艺术批评史的话,把吴老师收藏的2000多封信和这本以信为蓝本创作的书信小说,对应起来看,会非常有意义。里面哪些是虚构的,哪些秘密被破解了,哪一个是人物的原型,都值得讨论。
吴亮:评论别人作品的时候,我好像是一个“医生”,到了别人来评论我的作品,我就是一个“病人”了。我一直觉得艺术家身上有一个最重要的特色,要有自我怀疑的能力,自我嘲讽的能力。
一个艺术家有很多时间是自我折磨,自我怀疑,在孤独当中然后去摸索,每一个好的艺术家都有这样的一个过程,没有人一开始正确的,他肯定是多面的。这个世界上好多东西都已经摆在你的面前,没有真正的正确和错误,只有选项。读书就是选项,学东西,是选项,你要,还是不要?就这么简单,也可能最对,也可能是错的。
我们都是从半懂不懂的存在主义过来的,那时候存在主义对我们影响非常大。虚无不会给你回应。给你回应的,仍然是你自己。
洪磊:吴亮在没有怀疑自己之前,他是一个什么状态?那时候苹果手机刚出来,我就买了一个苹果手机,然后吴亮老师就问,你为什么要买苹果手机?我说挺好看的,他说有什么好看的,它再好看又不是你设计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就是吴亮以前的这种非常强悍的批评力量。其实我觉得《不存在的信札》里面曼达这个人似乎是他自己,因为他一直在倾诉,我觉得他缺少一个倾诉的人。
杨明:我觉得曼达那个形象是很熟悉的,跟艺术圈有往来的人都会感觉到那个人物的存在,是一个特别多面的一个人。吴老师上一本小说是《朝霞》,《朝霞》有一半是他个人的议论,有一半是叙事,有真实的事情,《不存在的信札》他还是沿用这个方法。只是曼达的信息最多。我觉得,他其实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朝霞》里面我是能看到很多吴亮自身的东西。《不存在的信札》里面的吴亮,其实就是曼达了。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都是他,但是没有实际的什么事情。但是我看到特生动的一个活生生的,多面的人物,就是曼达。
《不存在的信札》读后感(三):必须要有一个不存在的曼达
6月,得到一个必须认真阅读吴亮先生的新作《不存在的信札》的机会。
我不是第一次听说这部作品,更不是第一次阅读吴亮先生的小说。
2016年6月去美国旅行,随手抓了一本刊登着吴亮长篇小说《朝霞》的《收获》杂志增刊。美国的落脚点是马里兰州一座小城的表妹家,表妹夫虽已不年轻,但文艺气质一点儿也没有减弱,所以回家前就把没时间读完的《朝霞》留给了他。后来,通过微信他一点一点地告诉我他读《朝霞》的感受,可惜,我做不到凭空与他热聊作品,于是,关于《朝霞》的交流就以表妹夫的这样一句话结束了。他说:"他写的那些往事我肯定没有亲历过,可读着读着,我怎么觉得已经身临其境了呢?"当时我就想说,这大概是每一位作家希望得到的读者反馈吧。7月初,一字一句地读完了《不存在的信札》——我以为我终于有资本跟大洋彼岸的表妹夫聊聊吴亮先生的作品了,但是,张口结舌,"那些自以为有准备的读者或早或晚如入迷宫,砰然碰壁"(程德培语)。
此话,出自程德培先生解读《不存在的信札》的长篇文章《话语单行道》,程德培先生说得好不得意洋洋!这篇导读,小标题用汉字"壹"一直标注到了"拾伍",这样尽心尽力的引领,应该能帮助碰了壁的读者走近甚至走进《不存在的信札》的吧?然而,不具备程先生文学和文艺理论功底的,还真跟不上他的节奏。读完《话语单行道在》后我唯一能感悟到的是,所谓"不存在",是吴亮先生在虚晃一枪,也就是说,《不存在的信札》也许真的从没有存在过,但是,吴亮先生用信札这一表现手段所描述的人和事,未必不存在。阿德、陶尼、大愚、李度等等不存在的信札的接收者,作者在一张人物表里都为他们设定了一个非常确定的社会角色:画家、装置艺术家、无业游民、编辑,等。《不存在的信札》里的每一封信,表达的是写信人与阿德、陶尼、大愚、李度等朋友交集时的生活,或者状态。
那是一种什么状态呢?杉本博司的照片、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罗兰·巴特的《明室》、布留尔的《低级社会中的智力机能》是他们的谈资,波士顿艾佛勒特剧院、阿姆斯特丹、从东到西穿越美国是他们随心所欲的目的地,水晶杯、牡蛎、柠檬果肉、深色葡萄酒和耐火白土烟斗则是他们时尚生活的部分写照。《不存在的信札》用信札和部分收信人的笔记,还原了大都市里行走在"半空中"的那一群知识分子的生活内容以及生活状态。作者吴亮这是一群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非常丰满的知识分子。这是一群理应陶醉在这种状态中的知识分子。然而,他们貌似腹有诗书脚步坚定,却总是惘然。为了稀释甚至清除这种游移,他们关注过神学、佛教,也讨论过人类学和现代星象,然而,那把能助己助人步入自如境地的钥匙,依然不知所踪。于是,写信人将最大宗的收信人,设定为一个名叫曼达的女性。
曼达是一个什么样的女性?人物表里是这么简介的:他们都想认识她,可是她是一个"复数"——曼达比行走在"半空"中写信人、阿德、陶尼他们更远离尘嚣,她是作家的一次彻彻底底的虚构,她是不存在的。所以,2020年第4期《思南文学选刊》将《不存在的信札》中所有写给曼达的信遴选出来刊登在"对读"栏目里,就有意思了。
"我记得方向,我那么熟悉这带啊……很快,我发现我迷路了",这是写给曼达第一封信札的一句话,我以为这是第一封信里的关键词,加上这封信里接踵而来的这一句话"我忘记了文字,言辞表达最基本的形式……",构成了吴亮先生在《不存在的信札》众多收信人中必须要有一个不存在的曼达的理由。他的虚构,让我想起了尼采的一句话"独处的人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因为在他的周围找不到他的同类",《不存在的信札》中的写信人之所以要虚构出一个曼达,是因为他看上去充实又丰富的生活,只是都市里的霓虹灯,一旦夜色阑珊后,孤独的人愈加孤独。
来看看写信人通过信札都向曼达提出了什么样的精神诉求吧:
曼达,我发现我变成废品了。 曼达,我这样做是对的吗,你读过后把这信烧了吧,我何不撕了我自己,不行,曼达,你要说真心话。 曼达你在哪,在哪盏灯之下,踩着哪块地毯,又把你影子投向哪个陌生房间的角落? 我曾在各种艺术里搜索过,为了怀疑的失去,而不是解除怀疑,没有怀疑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 我发现了一种新的幸福,错误在脚下,曼达,是不是这样,它将无限度延伸下去,来吧来吧。曼达! 曼达,你在的地方也是这样子,世界浸泡在虚妄中丢失了。 你天生就是一个让梦想落空的大麻烦,让梦想落空,难道不是我们共用的梦想吗。 希望这个世界没有搞错。 我们都有自己的眼睛,我们无法同时看到二十七个方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总是迷路。 ……这当中,"没有怀疑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可谓一语道破天机,将写信人通过信札描绘的与众人交集时的浮华镜像,全都变成了不值一提。
曼达的形象是似是而非的,写信人与曼达之间的故事留白太多,而矛盾冲突这一虚构作品不怎么会缺席的元素,因为曼达的从不回应,而无处可寻。但是这一封封情绪浓烈、诉说急迫的信札,读得我们为孤独至极的写信人神伤:原来那些共读杉本博司的人、可以分享他的阿姆斯特丹的人、可以与他共享香槟美酒的人,只会让他更加孤独,他必须虚构出一个曼达来,帮助自己摆脱找不到同类的苦闷。那么,写信人都向曼达倾诉了些什么?迷路后的惊慌、无力感袭来时的惶恐、人云亦云后的恐惧以及丢失了梦想后自嘲式的自责,等等。假如没有曼达,写信人将如何摆脱这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心理危机?通读被《思南文学选刊》归拢在一起的写给曼达的信,我总是想到但丁《神曲》中的贝阿特丽切。
《不存在的信札》读后感(四):“斜杠”吴亮在新作中如何以书信创造一个无限回廊,抵达更广阔的时间?| 对话《文学报》
近期吴亮新作《不存在的信札》在杭州人可艺术中心首发,吴亮和评论家李庆西,以及诸位在杭作家、艺术家,以“无边界的故事”为主题,进行了一场文学与艺术的跨界交流。 《不存在的信札》是吴亮继长篇小说《朝霞》之后的首部新作。小说以一百多封虚构的信件,串联起半个世纪上海城市文化风貌,以及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小说中那些美术圈和文学圈里的生活片段,看似浮光掠影,却是内心深处的真切交通,兼及宗教、哲学等等的思考。 下面带来吴亮、李庆西、许志强的现场对话,看看这位集作家、评论家等身份于一身的“斜杠”中年,如何从书信中提取时代语言与叙述语态,抵达更广阔的时间。
李庆西: 关于小说,我有一种最简单的说法,一种是托尔斯泰式的小说,一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小说。托尔斯泰的小说你不求它在叙事形态上有怎样的创新,但他的小说有思想深度,艺术很完美,你挑不出毛病。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有创新的,别的不说,巴赫金给它归纳为“复调小说”,“众声喧哗”“多声部”。但我个人阅读经验来说,它的创新是有缺陷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里面每个人都要发表自己的看法,每个人都在那喋喋不休,在我看来,这也是一种缺点。但是他绝对是有开创性的。文学史上,贝克特是很有开创性的,罗伯格里耶也是有很大的开创性的,你要讲缺点,他们都能列出很多缺点,甚至卡夫卡。我把吴亮的小说归入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一路小说。 吴亮: 我都是给具体的人写文章。慢慢的,被我评过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了。我非常在意,被我评过的人的反应。 李庆西: 李白、杜甫当时就是朋友之间的写作。他们当时的诗歌有很多都是赠送给朋友的。我觉得最好的艺术创作,都是心里本来就有一个东西让你非常激动,要跟最好的朋友分享。他们不会想到像卖畅销书那样去写作去宣传,这是现代社会的事情。 吴亮: 写《朝霞》以后,我做了大量的笔记,其中一部分就变成了这本新书的一部分。还有我家里的书信,八十年代以后,三十年的书信。每一次整理,就会看到一些信。信总是在刺激我。信中一些人,有的可能已经去世了,有的患病了,或者出国了,消失了。每一次看信的时候,我就总觉得这是一个历史,是一段长长的时间,这些东西总是一次一次的经过我。后来我就想,要么我就把它写成小说,然后把所有的信烧掉。 去年一月,我就开始在微信朋友圈里写这本小说,公开的。这也是我对自己的一个逼迫。已经写了,就必须写下去。这个工作做了六个月,我把真的假的、可以用的信息,包括读书和思考的东西,都放在这本书里了。我有时候找一个人的信,马上就找到了一个语感,就根据这个人说话的语调,进行我的写作。所以写完这个信,我就一身冷汗。我依附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在写一个假信。所有真的人活的人死的人他们都附着在我身上,我用他们的语调进行了一段又一段写作。对我的身体非常消耗。一个人完全在一个房间里面,家里面一堆信件,一堆死魂灵。写到后来,我已经没办法再控制这个文本。所以到了六月,我就停下来了。 这里面的一些东西,有的是我拿一封真实的信改成的,还有很多是完全虚构的。我就觉得虚构的东西变成了真实的事情。这些真的信反而像我捡来的。 李庆西: 你这本书和一般的书信体小说很不同。别人的写法是收信人不重要。像《少年维特之烦恼》,前面是不写收信人是谁,偶尔提及。你的小说,每一个收信人都在,而且他们都反复出现,写信人是谁不知道。你故意把写信人消解了,或者说隐去了。也可以认为是“不存在”。甚至说,消解了一个叙述人。使人感受到就是给收信人说一番话,是他俩之间的心灵交流。
郁达夫有一篇书信体小说叫《茑萝行》,虽然看起来是写给他的夫人,但是他描述得那么详细,其实是超过了两个人的言语范畴的。他必须要给读者交待一些事情。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它里面一场舞会也写得很详细,写给朋友的信,虽然是炫耀自己认识了当地的一些人,认识了绿蒂。但是真正的书信不可能描述一场舞会是这么详细的。 吴亮: 有一段时间我不敢看这个小说。因为这个文本和它背后的那个更大的文本,它们同时存在。实际上这本书写的就是时间、空间,人们一代代地消失。而现在呢,已经没有人写信了。写信的格式和方式都不一样了。以前写信三天以后才拿到。现在,一个微信发出去,一个表情,或者开个玩笑,很快就能发出去,很快就可能有反应。时间的延宕,没有了。 李庆西: 这个小说的叙述时间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至本世纪初。主体上是这个时间,有的是超过这个的。你书中有两封信还提到非典和汶川地震,有一封信的时间应该是五十年代初,里面出现了百代唱片公司。1952年改为上海唱片厂,后来改为中国唱片公司,简称中唱。同一封信提到开明书店改为了青年出版社,就是现在的中国青年出版社。这封信还出现了霞飞路。 还有更早的事情,是那两封孔章荷芬的官司问题,两个法庭的笔录。章世骏应该原型就是张伯驹。它里面提到张伯驹的《丛碧词集》,《丛碧词集》原书名叫《丛碧词》三个字。虽然这个小说总体时间是九十年代到本世纪初,但有的时候你要把时间推到更早,甚至推到民国去。 吴亮: 我在这个信里面,也有个小的想法。我有意识运用不同时代的语言,还有不同阶层的说话方式。我花了很多时间看丰子恺的书信,我发现他有三个阶段,最早是民国的时候,信的文采最好,到了五十年代以后,他要改造,慢慢他的文采就没有了。这里面有个注解,说丰子恺到了五十年代后期到六十年代中后期时,他所有的信都烧掉了。但有的信,当时是他一些朋友拿着的,后来朋友就还给他了。那些文字,就是当时的语言了。丰子恺是1975年去世的,那之前他也写信,但是那时候就是很朴素,和之前完全不同。所以我觉得使用不同时间段的口吻,我要给它一个纵深。
李庆西: 《不存在的信札》里面,没有现在这个社会比较引人注目的人,比如政府官员、企业家等等。但是也没有农民和打工者。不写高科技,不写股票市场,不涉及房地产问题。这个时代的许多风云现象时髦现象都不写。它抓住了纸质书信的尾巴,表现了一个民间知识群落的人际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讲,《不存在的信札》也是对过去时代的一曲挽歌。 在我之前,程德培就给《不存在的信札》写过评论,与小说一同发表于《收获》杂志。我写评论时没看过德培的文章,不看是因为不想受他的影响。后来仔细看了两遍,感觉真是写得精彩。我俩的思路大相径庭,面对同一部作品,我的文章着眼于如何解读这个文本,而德培的重点是如何理解这种写法。应该说,他的取径更契合这部作品的开创性特点。这不是一部需要作知识诠释的作品,需要的只是受众的经验与想象力。现在不少欧美小说喜欢设置一套“知识考古学”的陷阱(从艾柯到丹·布朗,雅俗皆然),那是一大堆符号学、语义学和话语衍射的观念史,由此建构的伪学术叙事偏是在接受层面上阻断了文学想象。其实,叙事手法的创新不需要那种过度寓言化,真正的先锋派不是学院派,是江湖派。福柯有一种杞人忧天的看法,认为文学的历史是在增加新的断裂,总是勾勒出一种不连续性的现象。其实,不能说是不连续,而是断而后续。这种断而后续的“断裂”才是文学持续发展的生命力,否则当下的小说家写不过十九世纪那些人。对于吴亮这种碎片化的大量留白的叙事,我深感解读难度不小,写作时亦尽量避免强作解人。现在看来,这是多余的顾虑。我明明意识到,这是一个真正开放性的哈姆雷特式的文本,需要读者积极参与故事建构,但碍于不可捉摸的“作者”叙事意图,未能更多地表达自己感觉到的或是可以作进一步想象的故事内容。德培援引罗兰·巴特“作者已死”的理论,完全把作者甩到一边去了。其实,甩开吴亮,才能对吴亮这部作品作出更好的阐释。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完形填空,曼达、阿德和大愚,还有其他那些人物,在吴亮的故事中也在你自己的故事中存在,或许各有不同的活法。程德培说,我们只能在“误读”中求生存。 许志强: 我在读吴亮第一批井喷状态文章的时候,他的文章就是感性和理性兼具的,思辨不是学院式的,是从感觉泥土里出来的。它是作家的写作。到了《我的罗陀斯》的时候,吴亮写了很短的叙事类的作品,一段一段的。当然那还称不上是一个和《朝霞》《不存在的信札》一样的文学作品,但也是从以前的吴亮身上分泌出来的。吴亮从当代文学里面出走,走到艺术圈里面,我觉得他在寻找自己的精神方位。可能精神方位在过去的当代文学的氛围当中,还不能够发挥,这个天花板可能还有点压制,可能需要无意识地寻找一个宽敞的空间里面去调动他艺术的评论、想象力、感觉,世俗的和形而上的东西。
《朝霞》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小说,是有线索有情节,金字塔结构,有核心人物和次要人物构建起来的。读者看起来它有一个脉络。但是它穿插了很多东西,对艺术的评论。刚才我跟吴亮说,《不存在的信札》其实和《朝霞》没有什么特别断裂的地方,虽然形式是不一样的,但是内容都是一体的。 通常的小说,一条街道是笔直的,风就是笔直的。这时候能不能把街道变成一个直角,或者岔路,风不可能再笔直吹了。让它呈斡旋状态的时候,它的天光云影的气息都会不一样。所以同样一段文字,经过他现在的小说处理和摆放之后,它的空间感是有变化的。那些混杂,那种远近。像书中写普陀山,是“普陀山里七点就漆黑一片了,不少渐渐暗的,突然黑,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拉下帷幕……”。接着,这段文字下面是大量的留白,和上面相比完全是另外一个语境,两个语境,形成了一种语言的压力,然后整个味道为之改变。 这种写法,可能更适合吴亮想象感受的释放。我觉得吴亮的下本作品会更精彩。理由就在于,作品里面的动机,读的时候可以时刻感受得到,然后吴亮还在不停寻找着更适合他的表达方式,而这个表达方式,它再次出来的时候可能是更加具有爆发性的。我喜欢他书里那些对弗洛伊德的评论。我个人看重书里面、这些信件里面,非常琐碎的生活描写。一扇窗打开,里面的人在洗澡。然后突然一段生活感受插进来。你隐约感受到这是一个离婚女人的生活场景。在平常小说里,一个离婚女人的心理和窗外吹来一阵风是连接不起来的。只有把形式全部打碎之后,才可能会有。我没想到吴亮在这个这个年龄,从一个作家,成为一个纯粹的诗人。书里面有一些诗歌的段落出现。我觉得吴亮下面的写作还有前景。可能一个作品就是一个梦,梦下面就是更远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