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老家有一发小，身材羸弱，面瘦肌黄，自幼体虚多病，一上火便流鼻血。

　　如此数年，幸得奶奶悉心照料，体质渐强，高中时拔高猛长，站立人群中，尤为醒目。

　　其父早年在电厂上班，后因工伤腿，获领赔偿后，自学了如何煮馄饨，遂做起早点营生，两口子任劳任怨，如此数载，日子丰盈，邻里皆叹能吃苦。

　　发小遵循父意，高中毕业后上了电校，十八岁时风流倜傥，身姿挺拔，相貌亦出众，虽平时少言寡语，然笑口常开，甚讨街坊欢心。

　　但凡寒暑假，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随父母出摊，将桌椅搬上三轮，在后面扶着，父亲掌舵，母亲抱着发好面的圆盆，一家三口，慢悠悠的穿街而行，日影苍蒙，叮当作响。

　　冬天时，我早起就会去喝馄饨，热气腾腾的一大碗，再让发小给盛一大杯自榨的豆浆，醇香四溢，配一颗卤蛋，是寒冬里为数不多的满足。

　　他奶奶起的也早，老人家背着手溜达去菜市，挑新鲜的瓜果蔬菜，一来给孙子做午饭，二来遇见合适的水果，途径馄饨店时给孙子送去。

　　数年来日子安稳，虽未大发横财，倒也幸福和美。

　　另有一发小，体态矮胖，讲话慢条斯理，自幼憨厚纯朴，常跟我们一群般大的孩子躲猫猫，爱看林正英，对港产鬼片如数家珍，《鬼打鬼》的忠实影迷，曾看僵尸片走火入魔，乃至不敢下楼，由父亲领着才肯出门。

　　他活泼开朗，人也磊落，年长些性子直率，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如此呼朋唤友，跟上一位反差极大。

　　可二人偏偏是至交兄弟，同上电校，共乘一趟列车。

　　归家时互相为伴，亲如手足。

　　五年前，两人相约骑行，路远足累，歇脚于河边，杨柳荫荫，日影朦胧。

　　不知何故，小胖将随身的物品掉入河中，遂弯腰去捡，奈何堤坝湿滑，他无意间失足落水，瘦孩儿见状，方寸大乱，当即下河去救。

　　然落水之人，求生心切，挣扎扭动间，却连瘦孩儿一并拖入水底。

　　晚八点，岸边响彻哭嚎，双方父母悲恸欲绝，在场众人无不心如石坠。

　　等尸首捞出，已至凌晨，七窍灌满泥沙，面色发白，毫无人息。

　　瘦孩儿的奶奶刚做完手术，正在家颐养，闻听噩耗后，不出三日便与世长辞。

　　接连打击下，馄饨店老板停了营生，家门紧闭，终日以泪洗面。

　　小胖的父亲那时刚添二胎，是个女儿，依照风俗，未办百岁酒，门庭上挂挽联，再不见客。

　　五年后的中秋，我晚上吃完饭，从小区内见到馄饨店老板，递了根烟，却说早戒了。

　　聊了没两句，便匆匆拜别，人虽中年，两鬓已白，再无利索模样。

　　我回到家里，关上门，倒了一杯酒，看着小学暑假时的一张合影，追思良久。

　　半刻后，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