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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2021-07-19 09:34:32 作者: 妖娆的王皮皮 来源:bigwinner推荐 阅读:载入中…

金缕衣

  01

  骄阳当空,叶儿拎着食盒,气呼呼地穿过一条青石板路,来到高家裱房。

  高家世代以装裱书画为生,传到高闻远这一辈,因其画功了得,不仅能装裱,还能修复破损旧画,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家业日益兴隆。

  高闻远正持笔伏在案台上,听见门口响动,他悬着手腕,抬眼看了看,问道:“你怎的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叶儿将装着百合梨水的食盒重重放到桌上,问道:“你昨儿又同那几个泼皮吃酒去了?”

  高闻远不满道:“那些都是出身贵重的公子,到你嘴里都成了泼皮了?那可都是咱们城内有名的风流人物!”

  叶儿冷笑:“咱们这些平常人何必与富贵公子结交?那些人背后不知牵扯多少利害关系,与他们相识,是福是祸都未可知!我爹听说此事很生气,说你——”

  “——说我不知天高地厚,对不对?”高闻远抢过话茬,无奈地摇摇头,一边选镶边的花绫一边说道,“你爹总是瞧不上我,我如何做都是错。”

  叶儿急了:“他若是真看不上你,又怎会默许我与你来往?他只是把你当成亲儿子,希望你能安心待在裱房里,将高家的装裱技艺好好传承下去,不要惹是非。”

  高闻远没吭声。

  叶儿与他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

  至于叶儿她爹,那叶掌柜前些年对他也算宽和,可自从他的长女嫁了绸缎庄庄主长子后,他便觉得,叶掌柜便瞧他不顺眼了。

  他还是那个高闻远,可叶父不是原来的叶父了,从前的茶馆小老板与大商户成了亲家,自然会觉得小女匹配他这个清苦的装裱工匠委屈了。

  叶儿见高闻远不说话,急得直跺脚:“闻远哥哥!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以后不要再和那些人来往了!”

  高闻远叹了口气:“我与那些人攀交,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你姐嫁得好,你爹得了个有钱大姑爷,已经瞧不上我了!”

  叶儿杏眼圆睁:“我爹才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若不是你去年帮那王老爷造假,他怎能对你如此严厉?你莫要往我长姐身上扯!”

  说完,她指了指食盒:“我娘听说你近几日嗓子不爽,亲自熬了梨水让我送过来。我爹并未阻止,还托我转告你,三日后家宴,你也要去。”

  高闻远嘴角微动,算是应了下来。

  02

  三日后,叶家家宴,高闻远磨磨蹭蹭,最后一刻才到。他向众人行礼问好,躲开叶父的视线,主动坐到叶儿身侧。

  高闻远尚未与叶儿订婚,但两家素来交好,便不讲那些规矩。众街坊四邻心里明镜儿似的,高闻远是要与叶儿成婚的。

  叶父见人都来了,举起杯盏,说道:“今日一家齐聚,是为给我家大姑娘一家践行。为父恭贺你们将绸缎庄的生意做到了京城。以后你夫妻二人在异地他乡,定要诚信经营,与人为善,莫让家里担忧。”

  说到此处,叶母开始抹泪,大女儿和大女婿齐齐站起来,敬了二老一杯。

  叶父感慨无限,说完了老大一家,余光瞥见离自己远远的高闻远,说道:“闻远,这做生意啊,就得踏踏实实,老大一家能把店铺开到京城去,靠的可不是投机取巧。”

  高闻远极为不快,心想:要是你长女一家的庄子倒了,你这惯会扒高踩低的小老头儿,还指不定掉什么脸子给人看呢?

  叶儿瞧着高闻远神情落寞,赶紧说道:“爹,闻远哥哥的技艺大有长进,以后肯定是名扬四海的装裱大家。”

  叶父呲溜一口小酒,笑道:“闻远的装裱技艺自然没得说!他只要能老老实实地吃好祖师爷赏的饭就行。”

  说完,他像往常一样支使高闻远:“闻远呐,今儿我高兴,你去,把我埋在桂花树下的酒挖出来一坛,你姐夫要走了,咱爷俩陪他喝两盅。”

  大女婿站起来:“岳丈,还是我去吧。”

  叶父摆摆手:“那酒是我和闻远一起埋的,你不知道在哪。闻远,快去!”

  月上柳梢,树下蚊虫格外扰人,高闻远趴在地上,用手一点点清除覆在酒坛上的最后一层土。

  清冽的酒香渐渐弥漫开来,屋内时不时传出大家说笑的声音。桂花叶子一片一片掉下来,覆盖在酒坑里。

  他挖累了,索性坐在地上仰望皓月,想起自己早逝的双亲,再想想如今际遇,忍不住泪洒衣襟。叶家不就是欺负他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吗?

  倘若今日把生意做到京城的人是他,即便只有他知道酒坛埋在哪里,叶父能让他中途离席出来挖酒坛吗?

  高闻远认为,不可能。

  世间男女不同,女人哭一次,心肠便软上一分;男人哭过一次,心肠便硬一分。

  高闻远挖出酒坛,同时做出一个决定:他一定要闯出名堂来,他要被人高看,他再也不要中途从席面上滚下来挖酒坛!

  03

  叶家大女儿大女婿进京后,高闻远也着手布局自己的“锦绣前程”。

  但锦绣前程不是靠嘴说说就能博来的,他有手艺,也有一点家产,独独缺少的,是能帮他说上话的引路人。

  于是,过往被动坐到公子哥儿酒桌旁的他,开始主动与公子哥儿交往。为此,他将家中珍藏的几幅字画送了出去,还时不时上赶着为公子哥儿表演装裱技艺。

  如此付出,自然也是有些回应的,找他装裱字画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他等待着再爬一个台阶的机会。

  秋末,高闻远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与他交往甚密的王公子找上门来。两人吃完酒,王公子没头没脑儿地问道:“高兄,你可知当今后宫,最受宠的妃嫔是谁?”

  高闻远摇摇头:“我连京城都没去过,哪知京城事?王兄眼界宽广,不妨指教小弟一二?”

  王公子嘿嘿笑了一通,以手掩口:“是我一个堂妹,也就是当今的萤贵人。据传啊,萤贵人与皇上在仲夏夜的御花园相遇,当时皓月皎皎,流萤飞舞,皇上一见我堂妹,就如痴如醉,只说明月失色,流萤比美。我这么跟你说吧,后宫当中,爹爹官阶不高、未诞子嗣、从秀女直升贵人的,只有萤贵人!连这封号,都是皇后亲赐,说是为了纪念贵人与皇上初遇。看这势头,封妃指日可待!”

  高闻远听得一头雾水,暗自腹诽“与我何干”,但嘴上却道:“后宫之事,我不清楚。如你所说,这萤贵人是个有福之人!”

  王公子清清喉咙:“高兄,眼下这如日中天的萤贵人有份差事要办,你可愿意接受?”

  高闻远心里横跳:“这……是何差事?我区区装裱工匠,如何能为贵人解忧?”

  王公子意味深长地一笑:“我说你能,你就能,只是不知高兄是否愿意?”

  高闻远脑子里开始翻腾,能找上他的事,必然与装裱相关,他技艺一流,必能让这位萤贵人满意。

  他若靠上这棵大树,必能命运翻转,去京城开绸缎庄算个屁!叶家人谁还敢轻慢他?

  思虑再三,高闻远郑重应道:“我愿为萤贵人效力!”

  04

  五日后,高闻远以拜访故友为名,辞别叶家人,快马赴京。

  到了京城,他被人安排在一处清净小院内。

  萤贵人此番找他来,是为了一幅古画。那古画价值连城,只是破旧不堪。

  半月后是皇太后大寿,皇太后酷爱字画,曾多次提及这幅古画,萤贵人有心,偷偷将此画买下,想以此画讨皇太后欢心。京城多得是装裱工匠,但她人生地不熟,不敢贸然使用,于是辗转托人寻找手艺好又可靠的同乡人过来。

  高闻远看了看这幅古画,心中有数,于是关门闭户,专心修复装裱。

  十日后,古画修复如新,用的是上好的矿物颜料,紫檀木的地轴和天杆,金银丝百福云锦,所有细节,既显贵重又显文雅,验收人瞧着,都忍不住称赞。

  高闻远心道,得皇室欣赏,指日可待。

  不想竟祸从天降。

  那日晚,他正在小院内调制颜料,忽然闯进来一群人,未等他呼救,一板子迎面而来,而后便人事不知。

  待他醒来,发觉自己身处一间装饰华丽的屋子里。屋内坐着许多美丽女子,绫罗绸缎,珠翠叮当,香气缭绕。他忍不住四下逡巡,耳边忽然响起哭嚎:“请皇后为臣妾做主!臣妾倾其所有得来古画孝敬太后,本以为此人与兄长有些交情,能够信任,才将古画交给他修复装裱,谁承想此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太后看上的东西,他也敢掉包!”

  高闻远惊恐地摇头,大声辩驳:“草民冤枉啊!草民不曾掉包古画,草民只是——”

  “皇后!古画在他身边多日,此人技艺高超,能以假乱真,我着人调查,才知他曾做出造假之事,可见是个惯犯!皇后,都怪臣妾大意!还请皇后明察!就算借臣妾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糊弄太后啊!”

  皇后轻飘飘地说:“按照萤贵人的意思,古画定在此人手里,那便审审吧。”

  一句“那便审审吧”,让高闻远得了个遍体鳞伤、双手骨断的下场,他被扔在院子里,远远听见看刑的嬷嬷去大堂禀报:“回皇后,人被打个半死,手也断了,还是没招。”

  皇后叹了口气:“手艺人废了手,也算是受了惩罚。既如此,一幅画而已,那便算了吧。萤贵人办事草率,惹是生非,禁足一月,罚奉半年。行了,都散了吧。”

  皇后路过高闻远时,倒在地上的高闻远挣扎着微微抬头,只瞧见繁复华丽的裙摆一角,连那裙摆上绣的究竟是什么,都没看清,便昏死过去。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萤贵人交给他的画本就是假的,那幅古画真迹,早就被皇后母家暗中派人截下,妥妥地藏在永不见光之处。

  05

  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叶儿翘首企盼,日渐憔悴。

  大半年后的某个夜里,高家裱房忽然失火,乡邻奋力灭火后,竟然在屋内案台处找到了一具焦尸。

  叶父找来仵作验尸,当仵作说到“死者两手手骨俱断,未能接续”,叶父忽然老泪纵横,摇头直叹。

  当天夜里,叶父将埋在树下的酒坛全部挖出,逐一打碎。想起往昔老少共同埋酒的趣事,叶父心痛不已,鬓染秋霜。这满院酒香芬芳,就当是给他的半个儿子送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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