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和演讲词---为什么要过鬼节
今天是农历七月半,是中国传统的鬼节。对于那些依然还存在着故乡的人,有一篇来自印第安人西雅图酋长的演讲(Chief Seattle's Oration)应该很适合他们。
西雅图酋长曾经比较过红人和白人亡灵的不同:
“你们的死者一旦迈进坟墓的门槛,便远游星际,不再钟爱你们,不再钟爱养育了他们的故土。他们很快便被遗忘,也永远不再回返。我们的死者永远不会忘却那给予他们身心的美丽家园。他们依旧留恋那碧绿的山谷,潺潺的流水,巍巍的丛山,与世隔绝的溪谷,镶着翠绿堤岸的湖泊和海湾。他们甚至柔情脉脉地思慕那些仍然活在世间的心中寂寞的人们,常常从欢乐的狩猎场抽身回来探望、指引、抚问和安慰他们。”
他也曾经形容过土地和亡灵的关系:
“……那片就在你们脚底下的沙土响应他们脚步比起响应你们脚步来,要带着更多的爱与情,因为它饱含着我们祖先的鲜血,而我们赤裸的双足能感觉到它满怀同情的爱抚……倘若最后一位红种人也泯灭了,关于我的部落的回忆将成为白人之间的传说。这些海岸将充满我部落中冥冥不可见的死者,当你们孩子的孩子以为他们是独自呆在田野上、商店里、店铺里、公路上或者寂静无径的树林里时,他们却并不孤单。在这地球上,没有僻静的地方。深夜,当你们的城市、乡村的街道寂静无声的时候,你们以为这些街道已经被人舍弃了,而实际上,它们却熙熙攘攘挤满了那些还乡的主人。他们曾经充斥了这些街道。他们仍然钟情于这片美丽的土地。”
这篇演讲我应该是在中学时代第一次读到,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那么多年后重读,其中的描述和深情依然能够强烈地震撼着我。我曾经无视鬼节的存在,对于诸多禁忌充耳不闻,专门要在七月半的晚上出行,去找同学和朋友出来巡街,骑车去看满街燃烧的元宝和纸钱。我也曾嘲笑过我的母亲,她总是会提前几天去供养逝去的祖先,按照家乡的习惯一边燃烧那些纸做的礼物和货币,一边逐一呼唤他们的名字,呼唤他们来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供奉。我说:这是怕路上塞车吗?
但是后来我倾向于相信幽冥世界是有的。人们把可以想象,可以触摸,可以验证的叫做有,对面就是无,我也曾赞同这样的分类。随着年岁增长,我意识到用有和无来做区分未免鄙陋,在有和无之间也许还有别的存在。假设我生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那么我会无法想象木头和铁能够飞,飞行的木头或是飞行的铁就是确定无疑的无。然后有天我进城,看到了航模和民航飞机,于是大为震撼,因为我看到了有和无之间的真实存在。幽冥世界也许是同样的道理,起码在七月半这一天有和无之间会出现一条裂缝。
西雅图酋长给出的是另外一种描述,他的描述基于万物有灵。在这篇演讲里,并没有谈及印第安人相信每一座山峰每一条河流每一片森林都有神灵栖居其上,或者在其中徜徉。但应该是这样的,所以灵魂才会流连不去,继续留在他们生前热爱的土地上,如同那些古老的神祇。于是夜晚才会变得无比喧嚣,即便在活人以为的阒寂无声之处,也挤满了隐隐约约的身影。这样的一个世界不那么让人畏怖,任何一个人哪怕独自走在丛林溪谷深处也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他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有许多不可见的存在正看护着自己。
对于中国人而言,先祖在多年前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造就族人此刻的处境。人们不是一个一个地出生,不是一代又一代地分别前来,而是不断汇入家族的河流,接收来自上游的馈赠,又透过光阴和空间把礼物传向不可知的下游。相比之下灵魂的有无并不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因为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自己正置身于这条河流之中,先祖无需通过穿越阴阳两界用托梦或者别的方式影响现世---他们曾经的存在一直会作用到此刻,乃至更为久远的未来。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些地方才有放河灯的传统。河灯随着河水顺流而下,那只不过是眼睛所见。在河水下方,有一条看不见的黑色河流正带着河灯逆流而上,前往遥远的过去,送去来自后人的问候。
我还是个孩子时,读过的《西雅图酋长的演讲》是另外一个版本。那个版本的中文要更为典雅,让我到今天都记忆如新,它写道:
“深夜,当你们的城市、乡村的街道阒寂无声、空无一人时,你们以为这些街道已经被人遗弃。实际上,这里都是满坑满谷归来的旧主---他们曾经挤满这些街道,他们仍然钟情于这片美丽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