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逸版《资治通鉴》读后
《资治通鉴》我在国企上班的时候读过,这在当时是一个常识,人们通过这本书学习为政之道。除此之外,很少有什么书会告诉读者权力如何运转,人在权力系统中所处的位置,以及人应该如何自处。人不是天然就会做官,就会管理,就会权衡利弊进行决策,人是通过学习历史来思考借鉴,因为在漫长的历史中,相似的人,相似的事件,相似的处境,相似的权力关系都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总是能够从中找到参照。
当然,这一切不会摊开来放在纸面上直接说出来。所以,《资治通鉴》是一部需要反复阅读的历史书。一方面需要阅读300多万字的文本,熟悉其中描述的史实,对照作者司马光的评述。另一方面还需要挖掘文本之下的东西,司马光为什么选择某些史料,选择某些历史人物,而又要去掉另外一些,他如此记载如此编排史料,又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后者对于读者而言可能更为重要,因为司马光此时并非在简单地记载历史,而是通过史料的叙述和安排表达自己对权力体系的看法,其中隐藏着他认为的运转机制。
这样一来,阅读《资治通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无论是阅读原版还是白话版,距离真正理解都有很大距离。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一个熟读《资治通鉴》的人,根据诸多史料,详细展开讲解一遍这套书,把司马光隐而不发的话,把司马光以为无需解释的话,都清清楚楚向读者讲一遍。虽然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但是反复阅读300万字的一部书,对于今天的人而言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世易法移,时过境迁,人们应该换一种方式来读《资治通鉴》。
熊逸先生新出版了一套他个人解读的《资治通鉴》,我读后觉得这个版本更适合今天的人们。这套书开宗明义就是熊逸本人解读《资治通鉴》,不是翻译为白话文,也不是重写一遍历史,他最关心的问题正好是读者通常会忽略的问题:为什么司马光会这么写。在这套书的一开始,就提出了一个《资治通鉴》读者不会去想的问题:为什么会是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开始?这一年有什么不同之处?
作者从这一个极细微的点开始,一点点剖开当时的历史,显露出司马光本人的价值观,和他个人对历史事件的判断标准。当读者自行阅读《资治通鉴》的时候,是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历史。而熊逸版《资治通鉴》则是读者在熊逸的帮助下,首先是透过司马光的眼光去看历史,这样可能在理解上更接近于原意。但是熊逸并没有停留于此,而是补充大量史料交叉印证,努力让读者用历史的眼光去看历史。最后,熊逸也有他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尤其在意古今人物不同的想法,古今不同的权力手段,经常把历史拉到今天的现实环境下重新加以分析,讨论是否有其他的可能,我想这大概是最符合《资治通鉴》四个字的做法: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
当我在阅读《资治通鉴》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很深的感触,认为这套书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因为如果按照书名来理解这套书的用意,其实它更应该是一本充满总结归纳的书籍,把类似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单独提出来,讨论他们的得失,这样可能会更为有效且明确。像现在这样,整套书按照时间和事件顺序排列,读者反而要自行建立一套索引,思考前后历史事实之间是否存在关联,一次罢黩,一次战争,究竟有没有源头,后续又有什么余音?所以,更好的方式应该是把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前因后果单独拎出来,而不是埋藏在史实的时间顺序之中让读者自行挖掘。
熊逸做到了我想做也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他的这套《资治通鉴》彻底打乱了原著的体例,写法大体上还是按照章节次序,但是熊逸会对内容进行判断,确定本章节中最重要,最值得讨论的内容是哪些,然后对前后不加区分,把所有相关内容都找出来进行分析,同时在《资治通鉴》之外还补充大量其他史料,旁征博引,和读者一起讨论几个问题:司马光为什么那么写?司马光写的是什么?司马光的想法正确与否?放在今天我们应该怎么看待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
我认为自行阅读《资治通鉴》叫做看书,有了这套熊逸版的《资治通鉴》,才可以称之为读书。看进去了才叫做读,熊逸给了读者一扇进入《资治通鉴》的门。司马迁和司马光都是在政治上失意之后开始著书,借助历史来纾解和表达自我。司马迁笔力更强,更富于文学性,因此读者喜欢。司马光则更加隐晦和内敛,因此读者就越发吃力。如今司马光所寄身的封建王朝和道统都已经湮灭,他的著作不妨可以换一种更加直接明了的方式来阅读。文明有兴衰,王朝有兴灭,但是无论古人还是今人,都需要通过历史来观照自己的当下,这才是历史书籍的价值所在。
熊逸这套《资治通鉴》一共九册,只是第一辑。和当初司马光一样,熊逸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工程。等到熊逸把全本《资治通鉴》解读完,也许会达到九辑一百多本。但这也是一个伟大的工程,完全用现代人的视角,通俗易懂的文字,重新解读一遍《资治通鉴》。也许在未来,这套书可以作为《资治通鉴》的入门书籍甚至是替代品,帮助人们理解过去从而理解现在,理解历史事件从而帮助现实局面,解决“我们何以在此”的问题。
这套书使用了非常可爱的小开本,很适合握在手中翻阅,让我真正做到了爱不释手,手不释卷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