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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之力》/《犬山记》观后

2021-12-15 22:44:23 作者:和菜头 来源:槽边往事 阅读:载入中…

《犬之力》/《犬山记》观后

  (警告:有严重剧透,有严重剧透,有严重剧透)

  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 AKA. 卷福的新片《犬之力》已经在Netflix上线,并且获得了今年7项金球奖提名。但是我猜能坚持看完的人不多,感觉太闷的人却不少。我自己也是花了两天时间才看完,中间不得不找了一部讲述北野武早年人生的日本电影《浅草少年》缓解一下情绪,才终于有勇气继续。

  因为《犬之力》拍得非常内敛含蓄,让我几乎没有办法用惯常的方式避开剧情来写观后感。这一次我只好破例直接讨论剧情,如果你还想保留完整的观影体验,或者珍视自己的个人观感,那么看到这一行你就可以关闭页面离开。当然,拖动页面到最后点击小程序卡片购买新春礼盒我个人更加支持。

  ++++++警告:越过此线将直接遭遇剧情+++++

  《犬之力》之所以让人觉得沉闷,但是又完全无法放下,是因为导演的视角和讲述方式。她把视角集中在菲尔(卷福饰)和乔治两兄弟身上,他们40岁,单身,拥有一家农场,是极为富裕的农场主。两兄弟的父母搬离农场,寓居都市养老,剩下两兄弟彼此依靠,40岁的人了还挤在一张床上睡,像是两个长不大的男孩。

  农场里的生活仿佛永远不会改变,哥哥菲尔是个聪明、刻薄然而又非常强悍的人,弟弟乔治是个坚定、迟缓、心善的老好人,默默承受哥哥的强势做派和咄咄逼人。直到有一天,他们驱赶牛群去山毛榉镇售卖,在那里乔治爱上了一位开旅店的寡妇,决定娶她回家,永恒的生活突然因此而改变……

  所以你看,导演这么拍你肯定认为这是一颗石子扰乱一池秋水的故事。《秋日传奇》就是这么做的,一个美丽的女人,闯入三个兄弟的生活,从此引发出一系列悲情故事,每个人的人生都因此而发生了改变。《犬之力》的前半程也是如此,吸引我看下去的原因是这一对兄弟的关系很古怪,彼此相依为命,但是又好像各怀心思。然后其中一个人决定改变,三个人的关系就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我想看到后续会发生怎样的碰撞,最终又是如何收场。

  当电影拍摄这种微妙的人际关系,和人际关系变化的时候,当然会让人感觉缓慢沉闷。而且,看到最后估计很多人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是对结局大为震惊,没有预见故事会有这样的走向。如果换一个视角来讲述这个故事,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简单:

  《犬之力》真正的主角是寡妇萝丝的儿子彼得,按照他的视角来看待整件事情,那就是他们一家三口来到山毛榉镇谋生。生活非常艰难,父亲因为失意整天酗酒,然后上吊自杀。自己又因为瘦弱被人欺负,是所谓的“娘炮”。彼得很爱自己的母亲,希望她能过上美好的生活。他继承了父亲的遗志,努力学医,准备成为一名医生。就在这时候,农场主乔治闯入了他的生活,娶走自己的母亲,住进了他们家的大宅,生活终于开始朝着母亲微笑。

  然而,继父的兄弟菲尔是个恶毒、刻薄、盛气凌人的家伙,他对母亲的到来非常不满,想尽一切办法羞辱、嘲讽母亲。母亲在他可怕的精神压力之下开始酗酒,彼得对这一幕非常熟悉,他知道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彼得认为母亲应该有一个好归宿,现在她终于住进了大宅,拥有财源滚滚的农场,还有一个温柔体贴自己的丈夫。在通往幸福的大道上,唯一的阻碍就是那个菲尔叔叔。

  彼得发现充满男子气概的菲尔叔叔是个深柜,对曾经的导师也是伴侣念念不忘。菲尔又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当年他的影子,在自己身上怀念当年两人之间那种深挚的情感,想要让自己去充当曾经的那个学徒。彼得利用这一点,接近菲尔,发现菲尔是个极为孤独的人,于是试着去控制他,让菲尔决定一定要赶在自己开学之前编织好用生皮做的皮绳,作为赠送自己的礼物。

  凭借丰富的医学知识,彼得在农场外找到一只死于炭疽病的牲畜,戴着手套取下兽皮,交给菲尔请他完成皮绳。菲尔在彻夜制作皮绳的过程中,感染了炭疽病毒,很快发病身死。于是,彼得移除了障碍,让母亲获得了安宁和幸福。

  《犬之力》讲述的是一个少年人的残忍,在西部粗粝生活中隐藏的一起谋杀案,或许是两起。看似强悍坚硬成熟老练的牛仔,内心却极为脆弱孤寂,少年人看似苍白阴柔,天真软弱,没想到却是一个冷血残酷精于算计的杀手。菲尔在多年之后终于敞开心扉,接受改变,但迎来的却是无情的杀戮。永不长大少年终于开始成长,却死于另外一个残忍少年之手。

  如果是按照彼得的视角来讲述这个故事,那就是一本通俗小说,没多大意思。导演目前的讲述方式,我认为最起码有两个优点。第一是让片子带有某种反讽和幽默的色彩,一谈到西部故事人们就会想到铁汉牛仔,碧血黄沙。而在《犬之力》里,随着镜头一层层剥开菲尔的坚硬外壳,这个最牛仔,最硬汉,最有男子气概的人,其实是个深柜。

  第二是让女性角色萝丝承压。以男性为主导的西部故事中,大多谈男性之间的关系,女性只是作为点缀出现。《犬之力》直接去掉了原著小说中萝丝丈夫的一段,只讲述兄弟之间的关系,萝丝于是要承受来自菲尔的所有压力,让人感觉到所谓的男性气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落在一个具体的女性身上究竟会是什么感受,周围的一切是何等的冰冷和绝望。

  片中有一场戏拍得极好。菲尔把剥下的牛皮储存起来,并不售卖,累积到一定程度就放一把火烧掉。萝丝作为一种对抗,不顾反对,坚持把牛皮卖给了路过的印第安人。印第安人为了答谢她的好意,回赠了她一双漂亮的皮手套。萝丝戴上手套,赤脚走在草地上,一边喃喃感叹“多么柔软啊”,一边泪如雨下,最后晕厥倒地。她内心有多么渴望温柔和善意,对现实有多么绝望,在这一幕戏里全部得到了体现。

  我认为《犬之力》拍得极美,也极深沉。别人是在拍故事,拍情感,拍造型,导演是在拍生活本身,她能够透过故事的皮肤肌理,深入其下,拍出西部生活的质感和重量。同样的,她也拍摄人的内心,甚至是拍摄人的灵魂。等你看完全片,理解了人物,回过头来再看每一场戏,会发现每一场都在精雕细刻,无论是构图、光影、动作还是台词,都饱含深意。因为无法通过镜头直接探究角色的内心,于是就通过场景、动作和对白让观众逐步深入了解。尤其是对白,可以回顾一下凶手和受害者的对话,没有一句不是说出内心真实想法,没有一句在事后再想不让人感到震惊和恐惧:当人们看起来如此之近的时候,他们的内心其实如此之远。

  《犬之力》,the power of the dog,源自《旧约·诗篇》22章第20小节:Delivery my soul from the sword; My failing from the power of the dog. “求你救我的灵魂脱离刀剑;求你救我的生命脱离犬类”。港台翻译为《犬山记》,是因为菲尔认为在家门口对面的山上能看出一只狗的形状来,而他家的雇工没有一个人能看到。当彼得轻松地说出并描述那只狗的时候,菲尔大为震惊,以为找寻到了特别的人物,灵魂终于有了共鸣。当然他并不知道,在彼得那里,他才是障碍,他才是萝丝需要脱离的犬类。

  电影的音乐很好,当你觉得沉闷的时候,音乐在反复提醒你事情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充满了不安和不详的气氛。总体来说,如果你能看到这里,我推荐你也去看一次《犬之力》,当然最好精神要饱满一些,免得撑不住。至于说那些直接拖到底看结论的读者,我的建议是最好别看了,因为那不是你会喜欢的电影。与其看完之后又生气,抱怨太闷,抱怨没有床戏,不如做点什么别的去,电影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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