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英文

　　如今我的英文能力已经下降了许多，我不记得大部分单词如何拼写，但是还能看，还能说，以及听。好像听的部分还要好一些，因为在这么多年里我一直在看电影和电视剧。当一个人看过足够多的戏，总能猜到角色正在干什么，也就更容易理解他们的台词。

　　但是读的部分就要差一些，尤其是有个浏览器上的Google翻译插件之后，只需要轻轻点击两下，一整篇文字就可以在几秒钟内变成中文，而且中文质量在最近几年里眼见着快速提升。让我吃惊的是，我那些英文不错的朋友也在干相同的事情。他们有阅读英文原文的能力，但他们依然偏好直接用自己的母语，这样好省下一些气力。

　　说的部分可能最差，因为基本上没有这个语言环境，脸上的肌肉已经完全忘记了说一整个句子应该如何协调运动。真正需要说的时候，我就像是个学了三四年钢琴的小孩子。一方面他不需要像个初学者那样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弹，但另一方面他也不大可能流畅自如地弹奏整个乐章，他只是似模似样地弹一个片段，然后停顿片刻，又继续弹下一个小片段。但这么说话也有好处，给人感觉像是每一句话都需要深思熟虑，不得不停下来想一想再接着说下去，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不过我也始终没有放弃学习英文，基本上每天都要花点时间阅读一点英文内容，无论是新闻，还是评论，又或者干脆就是说明文档，以此确保我的英文水平不会退化得太厉害。时至今日这依然是一种奇妙的感受---人们用不同语言表述的时候，对应着不同的思想方式。当我从中文阅读切换到英文阅读时，能听见脑袋里吱吱嘎嘎响个不停，就像是要把那些齿轮组合换一种方式重新运转。

　　继续学习的一大原因是当初付出过太多，从背诵字母表开始，再到记忆国际音标，以及后来无休无止地背单词，背介词用法，都给我带来了许多痛苦。这种传统的学习方式，意味着一个人在投入了相当多的时间之后，依然不能听说读写，不能进行日常交流。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我宁可在一开始先看上1000小时的英文电影和电视剧，只需要配上英汉双语字幕就行。

　　因为有剧情，于是人就不会轻易感到厌倦。因为有图像声音，于是人就进入了一个沉浸式的环境。重复，大量的重复之后，就能带来熟悉。一旦熟悉之后，一切都好办了。我总喜欢讲一个例子，那是我花了一夏天玩电脑游戏《文明》之后，一直到今天都可以随手写出灌溉的英文单词：irrigation。没有别的理由，我玩的是纯英文版，每次游戏要下达这个指令上百次，根本不需要我拿张纸去反复默写。它就在按键上，点击几千上万次之后，它整体性地烙在了我脑子里。而如果我是去背诵的话，那么任何时候只要我试图去写，第一个问题就是两个r后面的那个玩意儿，究竟是i还是a？

　　当然我没有这种幸运，学英文还是从上早自习念课文，下课背单词卡开始，老师的态度也很简单---我不管你们怎么弄，反正4000基本单词你们先全背下来再说。没有任何乐趣，只是纯粹的折磨，类似一种无休止的苦役。许多人上大学之后努力通过CET-4考试，最大的动力无非是只要考过了，这辈子就再也不需要学习英文了，这场折磨就算是了了。

　　但我的确有另外一些小幸运。大约在高二的时候，我去同学家玩，发现了原版的《Reader’s Digest》，《读者文摘》。在此之前我没见过印刷如此精良的杂志，也没见过杂志里会有那么多张彩色照片。于是我问他借来很多，回家先是看图，摸纸，翻起来听哗哗哗的声音，然后实在没事做了，才开始读里面的文章。当我开始读第一篇的时候，突然发现我先前背诵的单词一下子都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一串字母，而是服务于某个具体的情节，某个具体的人物，或者是某一句具体的对话---它们有了真正的意义，它们在跑在跳在笑在流转，传递来新鲜有趣的消息，引领我进入故事的世界。那里有一条始终等待着主人回家的忠犬，有一位需要用链锯切断自己手掌从森林里逃生的伐木工，还有许多被遗忘了的童年往事重新浮现在某个中年人面前……是它们让我激发起学英文的兴趣，我要去打开一扇门。

　　三十多年前后，那些我强行背诵的单词、课文和语法，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衰败消失。而那些我基于兴趣而去学习的故事，表达方式和口语，却依然保持鲜活，它们是某个更大架构的一部分，我甚至能在中文里找见它们存在的痕迹，在某些人的日常讨论里发现它们存在的痕迹。这一点让我感到欣慰，让我彻底从无法背单词的恐惧中解脱出来。也让我理解，学校教育是文凭的一部分，只有自我教育才是真正服务于人的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