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酒

　　父亲与酒

　　父亲喝酒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刻进我的脑海里。父亲当兵复员后，一直担任煤厂的伙食团长。父亲为人耿直豪爽、真诚热心，因此人缘很好。

　　“昌荣，你们欧二哥喝醉了，睡在团山坡路边。”这是同院子的姑婆告诉我妈。我妈一个女人，没办法把父亲弄回家，便告诉隔壁的林三表叔，让他和幺舅一起，用一个大箩筐，把父亲抬回来。为喝酒的事，我妈和父亲不知道吵过多少架。每次吵过，父亲都说不喝酒了，但是，只要一上酒桌，父亲就忘记了。

　　儿时，父亲曾多次带着我一起赶场，办完事，便在熟人家里喝酒。父亲喜欢划拳，他划拳的声音洪亮，第一个字音特别重，节奏不紧不慢，拳声悠扬，很有韵味。没得事、一心敬、好哥俩、三桃园、四季财、五魁首、六大顺、七个巧、八仙来、九长寿、满堂春，这是父亲最喜欢喊的三个字的酒令。父亲的酒风正，拳风正，划拳却有眼力、心力和技巧，能猜别人出拳。总的来说，父亲划拳赢的多，输的少。叔伯们见我在父亲身边，有时逗我，用瓦勺子舀点酒，让我喝，说要培养“接班人”。懵懵懂懂中，我喝了一勺酒，满嘴辣，呛得涕泪四流，惹得叔伯们哈哈大笑。现在想来，自己有一点酒量，是儿时从父辈那里耳濡目染学来的。

　　我曾到父亲的煤厂耍过一周，那是我十七岁时读师范后的一个暑假。这一周里，父亲喝过两三次小酒，就在他寝室里，和他厂里的两三个朋友一起喝。不过，他们每次喝酒很节制，没有划拳，菜也简单，两种凉菜一个汤菜，或者就两把炒花生、胡豆，没有专门的酒杯，饭碗或者茶杯当酒杯。酒喝完，大家便散了。这样看，父亲也不是烂酒。

　　四十多岁的时候，父亲喝酒喝出了胃溃疡，后来发展成了胃穿孔，身体越来越差。我妈很着急，让他休假回家养病调理。父亲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无论我妈怎么劝他，他还是坚持要去上班。无奈，我妈只有找他们的领导，才将父亲带回家养病，他的身体才恢复了些。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年轻时喝的酒，多是老白干。后来，家里也有自己泡的广柑酒。我很小就知道父亲泡酒的方法：广柑、核桃、生猪油、冰糖、白酒，一起泡在一个大的瓦罐里。每年，父亲要换一次泡酒的原材料。每一罐酒，10来斤，喝一段时间后，要添加白酒进去，循环喝，循环泡。父亲每月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就把泡酒倒一碗出来，爷爷、大伯、三叔，他们四个一起喝。在爷爷他们眼里，这种酒，是最高档次的酒了。不过，他们喝酒也节制，谁都没有醉。我也尝过这酒，有柑橘的味道，香甜可口，的确很好喝。

　　父亲退休回家后，每天都得喝酒。有妈在，他喝酒还是比较节制。才退休的时候，他身体状况还不错。中午、晚上，每顿喝二两自己泡的白酒，妈也不说什么。我偶尔给父亲买几瓶好酒回去，尽一尽做儿子的孝心，父亲当然高兴地笑纳了。后来，父亲酒瘾越发大了，半晌午就开始喝酒，趁我妈不注意，他就多倒一杯。再后来，父亲肺气肿严重了，发展成肺心病了，医生劝他不要喝酒了。但父亲不听劝，还是要喝，妈就和他吵。父亲赌气说，要我不喝酒，除非菜油灯熏背。我也劝说过父亲，要他戒酒，我列举了喝酒对他身体的害处，有理有据，他就不说话。我甚至对父亲说，如果他答应戒酒，在戒酒之前，我给他买几瓶茅台喝。当然，他不答应。为了喝酒，他把酒买回来，藏在三叔的柴屋里，自己每天偷偷去喝一点。

　　父亲终于不喝酒了。那是因为身体状况非常糟糕，肺心病发展到晚期，走路也没有力气了，一喝酒，便撑不住。我不知道，他的这病，是不是喝酒造成的。医生说，喝酒对肺气肿、肺心病影响很大。每次回家，看见风烛残年的父亲，衰弱苍老，再联想起他年轻时在酒桌上的叱咤风云，就有些替他难过。

　　酒虽然对父亲的身体有害，但却是他一生的嗜好。而今，我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到父亲的坟前，给他上一杯让我五味杂陈的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