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乱世戏子和她的两个男人
1
君然闯进化妆间时,柳筠刚刚浓妆艳抹完毕,换上了金光闪闪的舞台妆。
快要上场了。
听到身后响动,柳筠回过头。
君然眉目清秀,一副学生装扮,左手臂受了伤,握着伤口的右手指缝间有血渗出来。
他看向她,眼神并无惧色,只有单纯歉意。
他说对不起打扰你……
柳筠刚要开口,外面已传来嘈杂的声响和凌乱脚步。柳筠听得一人喊道,人就跑到这儿了,把好出口,挨着搜!
来不及对话,柳筠伸手扯一把已无退路的君然,将他塞到宽大化妆台后面,顺手在台面摸起一盒胭脂从容坐下来。
几乎同时,门咣当开了。
柳筠未起身,只慢悠悠回过头去瞥了一眼。
冲进来的是几个士兵,打头的一个小军官,官职不会太高,手里拎一把手枪。
柳筠翘唇一笑,不知各位军爷闯入此地有何贵干?
小军官道,有乱党生事,我的手下看到他跑到这里来了,奉命搜查,请小姐配合。
柳筠又笑一下,并不即刻应答,她只回过头去,依旧慢悠悠,手指沾的些许脂粉在脸上轻轻涂匀才对着镜子开口,搜查?凭你们?不觉得太放肆!
说着柳筠站起身来,我这里没有什么别的人,各位请回吧。
小军官自不会罢休,上前一步道,小姐这么说就别怪兄弟们无理了,今日乱党非同小可,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说完小军官一挥手。
后面几个士兵立刻行动起来。
却不待他们走近梳妆台,柳筠突然抬手,一个耳光抽到了小军官脸上。
力气不大,但声音响亮,所有人都一愣神僵在了原地。
挨打的小军官最先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一抬手,手枪逼上了柳筠额头。
柳筠半点惧色都无,依旧笑盈盈看向恼羞成怒的小军官,慢悠悠道,即便你们葛旅长来,也不会如此造次。怎么,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处理此事?
小军官一愣神,手中的枪倏然自柳筠额头移开。
柳筠翘翘唇,抬手指向一个花篮,那位兄弟当心些,别碰了那些花,那可是你们葛旅长方才送来的。
这时门旁有人探头进来说一句,柳小姐,该你上场了。
柳筠应了一声,冲小军官一笑,怎么?连你们旅长的面子都不给么?
片刻,小军官低低回了两个字,不敢。
又说,多有得罪,柳小姐多多包含。
小军官转身一挥手,一行人退出门去。
柳筠卸下一口气,在外头脚步声渐远之后,对着梳妆台后的君然叮嘱一句,你哪里都别去,你出不去,且等我回来。
2
柳筠只唱了两首,平日里是三首或更多一些,上台前她同老板交代过,身体略有不适,两首作罢。
柳筠正当红,是台柱子,又众所周知有葛旅长这等靠山,老板都要看她几分面子,哪有不允的道理。
故两首之后,柳筠回了后台。
君然还在原地,失血的缘故,脸色苍白。
柳筠妆也来不及卸,先用剪刀剪了君然衣袖,露出那道被子弹擦过的伤口,用应急的药和纱布做了简单处理。
因为着急吧?额头蒙了一层细密汗水,也顾不上拂去。
君然定定看着眼前浓妆的女子,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谢姐姐救命之恩。
柳筠浅浅一笑,晚些时候再谢不迟,你这命救下救不下,现在还不好说。
君然一怔。
柳筠道,外面定然围得水泄不通。要委屈你换套衣衫,扮一扮我的跟班了。
君然深深一鞠躬,于君然这条命,今晚交给姐姐便是。
柳筠又一笑,不再言语,起身给君然找一套服务生的制服。然后柳筠坐下来,慢慢把妆卸去,露出一张青嫩俊秀的面庞。
君然一时呆住,柳筠不过十九岁,并不比他年长。那声姐姐,他叫得冒昧了。
于是再开口,君然便唤了声姑娘。
柳筠一乐。
换了衣裤的君然,俨然一清秀小门童,跟在柳筠身后,众目睽睽之下大大方方上了舞厅外等候的黑色轿车。
柳筠一个电话要来的葛旅长的轿车。
自然一路畅通。
再有君然音信,三日后了。
那晚,他送来一捧纯白百合,里面放一张小小卡片,只有一句话,出淤泥而不染。
并没有署名,但柳筠知道,是君然。
柳筠靠近嗅一嗅那捧洁净百合,花香清淡。又读一遍卡片,柳筠将它搓揉成团,丢进垃圾筒内。
哪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花朵?不过是文人的心意罢了。灯红酒绿、酒池肉林,十九岁的心有九十岁的沧桑了。又加世道纷乱,每一场苟活里都有各自的艰辛酸涩。
只是,心底还有些许与生俱来的良知未曾泯灭罢了,她柳筠虽烟花女子,却也知如君然这般人,才是这乱世的光芒。
应当存活下去。
碰上了,她尽绵薄之力而已。
3
君然的百合却接踵而至,每隔三两日,总会有花店伙计送一捧过来。
小姐妹嬉笑,笑柳筠裙下又拜倒一个男人。
柳筠也不解释,心里计算着,已这些时日,君然的伤也该好了。
果然,又一晚,送花来的不再是花店青涩的小伙计,而是君然自己。他着一套白西装配宝石蓝领带站在那里,翩然一副富家子的气派。
同受伤那晚截然不同。
稍后柳筠便知道了,君然也果真是个富家子,家里有货场有码头,只是君然,他的人生目标和父辈不同。
经历了那一晚,柳筠已知根知底,所以并不过多询问。
她十六岁入欢场,一年可以当了十年过,对乱世种种,见惯不怪。
柳筠自然感觉到君然对她的好。
报恩是一回事,年轻男子的灼热动情是另一回事。
他送她百合,且只送百合。
在台下静静地无半分狂热之举地听她唱每一首靡靡之歌。
他等候她洗尽铅华跟他一同在江边漫步,常常很多次才能等到一次。
就像电影里那种痴情的男子……
柳筠不是不想拒绝君然的好,她心知肚明,他们不是一路的,她知道君然是怎样的男子。
但她不能,年轻漂亮欢场女子和风流倜傥的富家少爷,本就是坊间惯有的搭配。她若拒绝,太不正常。
令人生疑也说不定。
柳筠既救下过君然,便不想半途而废。
于是那些时日,柳筠同君然,便成为坊间新的传言。
才子佳人,自然只是大众茶余饭后俗套的话题,而落在俗套里的君然,也自然会多几分安全。
谁会把一个捧歌女的花花公子跟革命党联系起来呢?柳筠既然救过他,便不想半途而废。偶尔假戏真做,人前,也在君然那里摆几分旖旎娇嗔,惹得那个葛旅长都生出几分嫉妒来。
有一晚,葛旅长半真半假地警告柳筠,你跟那个小白脸玩玩可以,不能当真,否则劳资毙了他。
柳筠便半真半假回道,那我如何舍得?
葛旅长大笑,不舍得便好,不过,谅他也没那个胆子,敢动我葛某人的女人。那种纨绔子弟,也不过捧捧场子罢了。
柳筠一笑,表示认可。
她愿意葛旅长当君然纨绔子弟。
4
柳筠同葛旅长相识已有两年。那时她还未正式登台,不过是每晚花红柳绿地去伴舞,拿微薄薪酬养家糊口。
柳筠自小失去父亲,母亲体弱,弟妹年幼,她十六岁出来到这家歌舞厅跳舞,赚钱养活一家人。
那晚柳筠午夜散场后回家,快到巷口时遇一酒后轻薄之徒欲对柳筠施暴,恰被途径的葛旅长撞上,抬手一枪将那人毙命。
也算救命之恩。柳筠道,无以为报。
葛旅长在夜色下看清楚柳筠面容身形,笑说,那便以身相许好了。
柳筠一惊,顿觉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哆哆嗦嗦未曾开口,葛旅长已哈哈大笑,开玩笑开玩笑,我葛某人岂能干这趁火打劫的勾当?
柳筠一颗心松懈下来,亦抬头在夜色下打量葛某人。
四十出头的男子,国字脸,浓眉黑发,着军装马靴,高大威猛。
柳筠再次谢过,葛旅长摆摆手,令跟随的副官送柳筠安全到家。
隔几日,柳筠再次见到葛旅长,他点了名要去捧她的场子,抬了一人高的整篮鲜花。
因为葛旅长,柳筠终于正式登台。
本就一副好相貌一把好嗓子,柳筠一日日红起来。半年后,母亲终于可以送去医院正式治疗月余,摆脱了常年病痛磨折,弟弟妹妹也送进学校读书。
一家人的生活,在乱世中偷得几分安稳。柳筠知道,葛旅长,是她命里贵人。
当真无以为报,半年后,柳筠跟了葛旅长回去,自愿以身相许。
那是一个春日夜晚,那个夜晚,后来柳筠很多次想起来,只觉寂寞冗长。同她听来的想来的欢好都无关联。
报恩,真的是另一回事。
之后若无战事,葛旅长隔三差五便去柳筠那里过夜。
他为她租了套小楼。
也非只为求欢,有时葛旅长在那里,只是让柳筠陪着喝杯酒,兴致来了,让她为他唱上两曲。
也跟柳筠聊聊北方的妻儿。
葛旅长只在战事过后会分外贪恋柳筠的身体,会在某一个夜里突然到来,带着硝烟的味道甚至几丝血腥气,在柳筠身上发疯般冲撞,好似要在柳筠这里为自己劫后余生讨几分活着的真实感,或者为别的什么。
反倒那样的时候,柳筠有几分心疼。
她能想象这个男人在战场杀人如麻,却在她身上脆弱如孩童。
他越狂乱越脆弱,很多次,柳筠能感觉到这暴烈男人在掏空自己后,俯在她单薄之躯无声哭泣。
和君然,全然不同。
5
君然真是温和有礼,相识数日,夜晚江畔也走了几个来回,连柳筠的手都不曾牵过。最亲密的举动,不过是那晚风起,他脱了上衣披在了柳筠肩头。
并且,葛旅长想错了,君然对他并无半分畏惧,君然压根不提他,只有一次,君然侯在舞厅外头时,看着柳筠上了葛旅长的车离开。隔一晚,他又来,同柳筠说,早晚有一日,我会让你离开他。
柳筠装作不知,淡淡反问道,谁?
换做君然不答了,扭一下脸,看一眼夜色。
聪慧如他。
不答归不答,想说的话还是要说,片刻,君然转回头来,认真同柳筠说,等结束这乱世,我带你离开这里。
柳筠笑问,去哪儿?
君然说,世界那么大,哪里都好。
柳筠又问,能结束吗?
君然用力点头,能。总有一天会的。
突然他伸手握住柳筠手臂,你要等我,等那一天。
柳筠浅笑,好。
转头,柳筠却有落泪冲动。
这个年轻人靠信仰活着,单纯热烈。她不想令他失望。
尽管她知道,遥遥无期。
柳筠,在葛旅长那里便可知晓,这乱世,不过是开始,距离结束,遥遥无期。
而君然的单纯热烈,也很快会在血腥杀戮中暗淡下来。
很快。
不过一晚之后。
那晚,柳筠第一次主动约了君然,说心中沉闷,一起去江边走走。
君然来是来了,却不过走到江边,便同柳筠说晚间还有其他事情,八点便要离开,这一次不能陪她太久。
柳筠说,不若不来。
君然脸一红,是不舍得,见一刻也是好的。
柳筠戳一下君然额头,你呀。
便这么缓缓说着朝前走,没走多远,柳筠突觉腹痛,很快便疼得直不起身来。
额头也冒了汗。
君然有些手足无措片刻后,才想起弯身背起柳筠送往医院。
6
离最近的医院也要走上大半个时辰,送过去,柳筠已痛得面色苍白,两手紧紧扯住君然衣袖。
柳筠说别走,我怕。
君然着急又心疼,一半着急离开,一半心疼柳筠的腹痛。
大夫又来说大概急性肠炎,要服了药看看再判断。
君然到底没能走,狠了几次心,都舍不得把疼痛中的柳筠独自留下。
柳筠从不曾那么紧张过,君然印象中的柳筠,枪口抵在额头自然镇静自若。
却那般怕他离开。
君然的心被这女子的刚烈和柔软扯得丝丝的痛。他在她面前,终究英雄气短,只余儿女情长,他在医院守了柳筠整晚。
柳筠第一次那般依赖地缠裹在君然怀里,缠裹着君然,避开了外面那场腥风血雨。
君然异日才知道,那晚的城墙下,堆满他这般热血青年的尸体。
他本该是这些尸体中的一具。是柳筠突发疾病,让他躲开了这场预谋的杀戮。
柳筠,又救他一次。
那之后,君然更加频繁守候柳筠。
有时他并不打扰她,就在不远处的暗影里看着柳筠离开那片灯红酒绿,他远远跟随。
他跟随柳筠……跟随那辆黑色轿车。
君然要摸准那辆车的时间轨迹,摸准车上那个他要找的人的行动轨迹——君然要为那晚死在城墙下的同伴报仇,他瞬间明白了那晚柳筠的相救不是什么巧合,不过是柳筠预先知道了那场杀戮的发生。
柳筠阻止不了葛旅长的刀枪,只能阻止他去送死。
但君然,岂能如此偷生?
他爱柳筠,因她值得他爱,一个风尘女子。苟活于乱世良知未泯。这比什么都宝贵。
但他也爱信仰爱正义,为正义为柳筠,他都要杀了那个刽子手。
君然非这么做不可。
7
慢慢摸清了葛旅长在柳筠那里的去留时间,摸清了他每次离开时身边护卫最少,不过一个司机一个副官。
也摸清了行走路线和大致时间。
随后,君然在确定葛旅长去柳筠处的一晚,联系同伴设好了埋伏。
就在柳筠住处隔了一个路口的转弯处。
路口小,弯道略急,车辆经过会自然减速。
清晨五点半,葛旅长的黑色轿车由远及近。
趁转弯减速,君然和同伴冲过去一通扫射后迅速拉开车门。
车内,除了前排的副官,除了后排的葛旅长,还有覆在他身上的……柳筠,都已无了气息。
柳筠护在葛旅长身前,中弹最多,已不堪看。
君然在震惊片刻后发出一声嘶吼,刹那间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此时,他已然知道了。知道柳筠洞悉一切,那个十九岁年轻又沧桑的女子,知道他的信仰他的爱恨,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知道他这些时日跟随她的目的所在。
君然也没想瞒柳筠,她能在枪口下救下他一次又一次,就绝不会出卖他。何况,他们之间,还有抛开世事纷扰抛开一切恩怨之外的,深深爱意。
君然知道,不,君然确定,那是爱。
她都曾答允结束这乱世后,跟他携手天涯。
可是君然不会想到柳筠会做这样的选择,跟一个魔鬼去赴死。
他为柳筠不值,他不甘心。
但柳筠却这么做了,她曾有太多解释的机会,却没解释半句。君然的信仰那般单纯热烈,人生却杂草丛生,葛旅长,到底是她在这世间的第一个男人,是在这乱世,给过她一方安稳的男人。
于大义,柳筠可置葛旅长生死不顾。但她是太微小的女子,苟活乱世,讲不起大义,只能讲些许情意。故于情意,她不过是葛旅长庇护的女人,他于她有恩。
而从在更衣室救下君然的那一刻,柳筠就预知了这个结局,在不能共存的男人之间,她只能选一个,选一个在她眼前活下去,另一个在她眼前死去。
她,只能跟随后者。
一早,柳筠便选了让君然活下去。
她选了他的信仰和……情感。
选择了放弃自己。
这也是她一个过于乱世的烟花女子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吧?
至少这样,君然不会忘记她。
她也能够相信自己短暂苦涩的一生,好歹,有过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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