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读 | 当河流汇合 当伏笔显露
再次采访一个人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你可以清楚地看见在两次采访的时间节点之间,他发生了什么变化。基于上一次采访的认知,再遇见生活轨迹的变化时,往往会有一种观察了一段人生的唏嘘感。
上次采访陈楸帆是在2015年,他刚从百度辞职去了另一家智能产品企业担任CMO(首席营销官)。这位北大中文系毕业的高才生,在谷歌和百度两家大型企业加起来长达七年的工作经历,使他身上有着很容易就感受到的互联网精英的气息。同时,作为第一个打入美国科幻杂志圈的中国作家,他的作品进入英语市场甚至比刘慈欣的《三体》和郝景芳的《北京折叠》还要更早。在此之前,他已获得包括“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在内的国内外多个奖项。2013年,他获得“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 金奖”的作品《荒潮》,被刘慈欣称为“近未来科幻作品的巅峰之作”。
那时的陈楸帆,很符合我心中一个“成功”的模板:作为作家有着业内第一流的成就,而以最世俗的标准来判断,名校、外企、BAT,这些镶着金光的元素在他身上一个也不差。和所写的故事流露出来的暗黑气质不同,他身上迸发着一种昂扬的乐观,是我在当时接触到的文人圈很少看到的。
当时正值微信公众号刚火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处在一种对于文字价值能迅速变现的震荡之下。有的人文气浮躁,有的人心态浮躁,而陈楸帆身上有一种不受影响的镇定感——他就处在这变化最快的这一端,他对这世界变化了如指掌,没有惧怕,没有欣喜,也没有浮躁。
在人群中他也是让人舒适的存在,能迅速地加入话题,不让现场冷场,照顾每个人的情绪。这是成长过程中人格非常健全的人才能做到的,一种很让我羡慕的特质。他身上得来的一切,有学霸似的轻松。就拿当年考上北大中文系来说,并不是他拼命努力有作家梦才考上的,只是听谁一说,觉得北大中文系也还不错就填了。
当年采访陈楸帆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他是我很少见的一种作家类型。那种向上的、没有困苦的感觉,摆脱了通常的文人基调。这也许是因为他的梦想宏大。比如他当年坚持要进谷歌的公司,他最欣赏Google的Project X部分。在这些计划中,有像无人驾驶、Google Glass、太空天梯、个人基因测序这种像科幻小说一样可以改变世界的项目。
2018年,我再采访陈楸帆,和他提起这句话,他说他现在依然这样认为:“现在好多人都说我有一个音乐梦想,我觉得那只能算愿望,一个人的人生愿望。像Elon Musk上火星那样,才能算梦想。”
但他身上明显有什么是不同了。他身上某种属于写作者的沉静气息盖过了上一次采访时的印象。三年前采访他时,提起为数不多的烦恼:被碎片化阅读侵袭,专注的时间总是被不断响起的手机信息铃声打扰。
而现在,他现在的手机是不会响的,因为所有通知都不开,除非点开,根本不知道有人找他。当我问起他这两年最大的改变,他的回答是重心向创作上的偏移:“因为创作时机还是比较重要的,现在科幻的发展势头也比较好,想趁着这个机会多写点东西。”
“一定的隔绝是必要的。”他这样回答我,说现在已经可以在一上车就打开电脑开始写作。或许是因为两次杂志采访重心的不同,这次在我们聊创作时,他竟然展现了我瞬间就能理解的写作者的沉重:对于题材,对于笔法,对于现时正在创作的内容。我当时的第一感觉是:没有作家在创作的时候是感到轻松的啊。我现在面对的陈楸帆,可能更接近“作家陈楸帆”。
从刘慈欣到韩松,再到《科幻世界》,我们聊了很多上次没聊到的内容。最后我又提起他大学时上的北大中文系,是不是没有上次采访时稀里糊涂就上了的感觉。他一想,还真是。他的专业、工作和写作,在上次时还看似并无联系的几条线,最终奇妙地以这种形态汇合在了一起。“人生还真是一个圈啊。”我们相视一笑。有一种感觉:三年前还没有看到河流汇合,我现在却看到了它们汇集在一起奔向大海。但我依然为曾经看到他的某段支流而感到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