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旧情书
隔壁六十七岁的付老太太腿脚不利索但她坚持每天早晨出摊烙烧饼煎荷包蛋对于来往的情侣她也总是热情半价直到每次傍晚收摊老太太总会坐在青绿色的石阶上 抽支卷烟轻敲起随身携带的小算盘清理今天的收入对此她总是来回算上两三遍然后认真的记录在一个笔记本子上准确无误后便独自迎着渐红的晚霞收摊回家然而每次算完账单除去成本也只不过盈利潦草的五块多钱有时她甚至边煎荷包蛋边说:“现在的年轻人阿，整日里忙东忙西的，都太不容易了。”可也有人问她:“老太太，您自己一个人煎荷包蛋，不无聊吗？”老太太边煎荷包蛋边乐呵呵的笑:“无聊什么，只要你们喜欢吃，我看着都喜欢，自然就不觉得无聊了。”
而在简洁的印象里老太太倒是个十分勤快的人所以她的家里从早到晚一年四季必须都是干干净净的而且她的房间里还总是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花五颜六色、香气扑鼻的另外除了鲜花老太太房间里也总是挂满了各个年月的照片黑白的、彩色的。单人的、双人的。全家福、半写真。房屋每个墙面到处贴满了照片似乎象征着她们那个时候凭白无故流失的岁月老太太整理完照片，脸色笑的依旧好看:“我们那会儿阿，照片金贵，可不舍得乱丢。”她依旧抽着吸食过半的卷烟：“所以阿，都要整理好了，细细保存起来，算是给自己留个念想。现在想想，还真是蛮不错的。”边说又从墙上某个地方拿下一张来，指着说:“瞧瞧，咱老婆子那时候也是挺漂亮的吧。”我跟着瞧了眼照片，是张双人照。背景是伟大的天安门城楼。老太太站在左边，美丽小巧，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穿着军装，身上还用笔墨写了名字。但我没看清楚写的什么，因为字迹很小，正想凑近看，却被老太太用大拇指给遮住了，还冲我笑了笑。老太太膝下有两个儿子，但从不常来。只有偶尔的传统节日，或者老太太的生辰时日才会过来吃顿家常便饭。记得老太太最拿手的就是酸辣土豆丝，只要是出锅，就会让人忍不住流口水。我就是她酸辣土豆丝下的忠实粉丝。
我的房门与老太太的房门正对。那天，老太太请我和亲爱的姑娘到家吃饭。以庆祝我脱单成功。那时候我心里就很纳闷。我脱单，为什么老太太非要大张旗鼓的凑热闹为我庆祝？无论如何，心里是越想越觉得别扭。中途吃了过半，我还是忘不了先前那张双人照片上旁侧的男人，于是斗胆问老太太:“奶奶，那张照片上，您旁边站的那个男人，是您什么人啊？”老太太似乎对我的问题不太乐意，难得瞪起眼珠子问我:“小嘉木，菜好吃吗？”我没犹豫，诚恳地对她点了点头，嘴里甚至还啃着半个馒头。老太太说:“那你就慢慢吃，多吃点，锅里面还有很多呐。”我又点点头，继续啃着馒头，几乎差点忘了刚才的问题。还好突然缓过神来，我用力晃晃脑袋，说:“奶奶，您就别蒙我了。”老太太慈眉善目，放下筷子:“真的要说？”我们点点头，馒头都顾不得吃了，满心都是听故事的心思。老太太垫上假牙，没说什么，而是先从抽屉里拿过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放在我们面前。我放下筷子，看见照片背面的名字写的很清晰……王九南。照片下面还附有一行小字:解放军七十二师三十六团二营营长，牺牲于中境对越反击战，时年三十三岁。我们边看，老太太也只顾用筷子夹着土豆丝，不停的往嘴边送。眼泪也不停的顺着沧桑的脸颊往下落。我们看着她满脸的泪光，忽而明白了什么。老太太咽口气说:“那年他一走，除了临行前说了句等我，就再也没有听他说过别的。现在想想，几乎连声音都快忘了。”老太太说:“他的战友讲，他死的时候是被子弹削了半个脑袋，连抢救都没能及时抢救，当场死亡的。后来在检查遗体时，只在外衣胸前的口袋里找到的这张照片。记得还是当年跟他结婚时，花二十块钱去北京拍的。”“现在想想，时间过的好快啊。”三人沉默了好长时间。老太太突然笑了笑，看我们俩脸上似乎不太开心，只好用袖子简单擦了擦眼角儿，对我们说:“好了好了，陈年旧事而已，不说了，要开心开心，吃菜吃菜。”
后来。二零一四年除夕节那天。因为艰难的异地恋。我与王甜甜她最终还是分手了。那晚，听着手机里的音乐，房间里满是空荡荡的寂静。我独自站在阳台上抽着香烟，遥望整个灯红酒绿的城市，流泪流了近半个小时，才算回床上睡觉，希望次日醒来能全都忘掉。可刚想入睡，老太太就过来敲门了。等我开门，发现她脸色很不好，手中还拄着拐杖，眼神死盯着我。没等我开口说话。老太太一针见血，问我:“是不是跟她闹分手了？”我脸色惊讶，以为她要嘲笑我，问:“您怎么知道的。”老太太说:“前天午睡，你们在走廊里吵的那么厉害，鬼都能听得见。”我心里思索，发现被她的证据遏制，忍不住低下头去。我只好道歉说:“对不起，打扰到您了。”老太太说:“她真的走了？不回来了？”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老太太问:“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我受她影响，仰头细算:“从碰面到现在，差不多五年了吧。”老太太又问:“那你忍心放手？”不知为何，这老太太专捡砸我心尖的话去问。我一时语塞，竟完全回答不上来。老太太说:“你们谁提出来的？”我心头依旧不解。我们分手，为什么她要这么重视呢？老太太继续问:“你们谁先提出来的？”我眨眨眼，心直口快道:“没有……是她母亲不希望她嫁的那么远的，跟她没关系。”老太太沉默片刻，转过身去，缓缓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叹了口气，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也转过身去，关上房门。顿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再没了声响。好似世界末日一般。
过完除夕那天。老太太再没有独自出门摆过摊位。冬天寒冷的早晨。大街上站满了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数还都是情侣，就立在老太太之前摆摊的位置，嘴里往外还不停的冒着热气，静静等待她的到来。我眼泪干涩，也走向人群里，跟着他们一起等侯。可是，老太太始终没有如愿出现。我下班回家，发现她的房门紧锁着。喊老太太的名字，也没人回答。直到站在门口，喊了老太太整整三天的名字，她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赶了过来，手里还拎着行李箱。想想七十岁的老太太，在寒冷的冬天，拎着重重的行李箱，累到脸上簌簌冒汗。可她看见我，又展现出满面笑容来。我急忙问她:“您去哪了。敲您房门也没人回答，我差点就报警了。”老太太说:“没有，出去跟着旅行团游玩了几天，让你担心了。”见她平安归来，我这才算松了口气。帮她整理好行李箱，她笑着说:“你不知道，我去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很热情。”我说:“您不知道，您走的这些天里，早上有很多人都问您去哪里了。”老太太眯着眼睛笑:“是吧。我就知道，没我在他们早上肯定要饿肚子的。所以我就赶紧回来了。”路人们有了老太太，生活才算恢复了正轨。而我身边没了王甜甜，生活算是一塌糊涂。老太太安慰我说:“放心吧，你们还会在一起的。”我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信心。比我都强烈。果不其然，从老太太回来的五天后，王甜甜竟主动联系我，希望我们还能好好的聊聊彼此之间的过错。不知不觉，我与王甜甜又恢复如初。可老太太因为查出肝癌，被儿子送进医院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病情一直蔓延到二月十四日情人节那天，我与王甜甜整理完各自的事情后，一起去了医院看望她老人家。刚到医院，就遇见她的两个儿子各自站在门口，满面惆怅。随后我们推开门，发现老太太正躺在床上，眼神迷离，口鼻上贴着输氧面罩，在努力呼吸。她见我们走到眼前，嘴角不由的欢喜起来。咳嗽两声，激动地问:“你们是不是又在一起了？”我与王甜甜放下手中的草莓苹果，那些都是老太太爱吃的。老太太沉着沙哑的嗓音，透过输氧面罩说:“在一起好啊，在一起就不容易分开了。”我们点点头，泪眼婆娑。再后来。老太太年纪大了，最终还是顽强不过病魔。在老太太入葬的那天。王甜甜亲口告诉我。其实之前老太太独自找过自己，就在南京。她工作的地方。老太太说:“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不容易，如果不是真的过不下去，就最好再考虑考虑，千万不能盲目的乱做决定。”老太太还问王甜甜。心里是不是还喜欢嘉木。王甜甜点点头。她说，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能好好珍惜呢？记得当年她是多么喜欢自己的丈夫，可惜今世无缘阿，说走就走了，留都留不下去。自己也不知道多少次偷偷痛哭流涕过。所以，不真心去爱，根本不会明白爱情的真谛，何来诉说与失去？我恍然大悟，如梦初醒。原来老太太失踪的那些日子里，根本不是去旅游了，而是独自去南京找王甜甜了，为我争取她回心转意的机会。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做了又有什么意义？直到最后。她的儿子将一盒包装完整的箱子送到我面前时，这其中的一切，我全都懂了。拆开箱子。里面夹杂着很多东西。一本笔记本、两捆零零散散的钱、几十张照片，还有几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纸。纸上写的，都是些我爱吃的菜谱。最后还有一封信。写给我的。老太太说:“这些东西，本不想这么快给你的，因为我还想活一百岁呢。”看到这里，我竟忍不住笑了笑。老太太说:“嘉木阿，这些日子，真的辛苦你了，整天有空就陪我这个闹人的老婆子。所以这些菜谱，都是你喜欢的，还有这些几年下来攒的钱，算是老婆子对你的回报吧，毕竟我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让你祖传下来。记得那晚，你在走廊上跟甜甜吵架，其实我全听见了，我知道你喜欢她，舍不得她，你们在一起也很难得，所以我就偷偷的去找她，希望你们能重新开始，不要因为某些委屈而分离，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喜欢你们能好好的吧。最后还有，这些照片希望你能帮我保存下来，没别的，以后时间长了，你看看能不能卖点钱，万一能解救你的燃眉之急呢。不说了，老婆子困了，那老东西在下面等了我几十年了，我也该去找他了，然后一起上路。他性子急，等不了我多长时间的，好了，你们还年轻，万事要好好的，有缘再会。”
往后余生。我还是会时常路过那个熟悉的路口。可老太太始终没有再独自出门摆过摊位了。冬天寒冷的早晨。大街上站满了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数还都是情侣，就立在老太太之前摆摊的位置，嘴里还往外不停的冒着热气，静静等待她的到来。我眼泪湿润透彻，慢慢走向人群里，跟着他们一起等侯。可是，老太太始终没有如愿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