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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感到自由,是因为父亲一直在背后 ”

2019-06-17 23:15:12 作者:Lens 来源:WeLens 阅读:载入中…

“我会感到自由,是因为父亲一直在背后 ”

  谈及中国抽象艺术,谭平是常会被提及的艺术家

  谭平在工作室摄影:郝科

  在这个身份之外,他更为人熟悉的身份,是“老师”。

  他参与一手筹建了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工作繁忙,所以他自嘲是“业余艺术家”。

  2014年,谭平告别自己学习和工作30多年的中央美院生活进入另一个阶段。当策展人巫鸿说做一次回顾展时,谭平有点犹豫,“我还没那么老吧。”巫鸿笑着让他放心

  应邀,许多朋友赶来重聚,比如与谭平同样也在德国学习、恋爱迷茫的艺术家刘野。

  80年代末,刘野和谭平都飘在德国。孤独,是两人常常提及的感受,“德语也不怎么好,到现在也没搞明白时态。”刘野笑。

  在同一所大学里学绘画,两人的工作室住斜对门。共同的失语感让两人更加亲近,老在一块交流

  谭平与妻子、艺术家滕菲在德国

  刘野对谭平作品最早的印象,是在两人都还没出国时。

  当时,国内对极简和观念艺术的看法,还处于一种朦胧之中。刘野总去逛学生作品展,一眼记住了谭平的画。“他的画有一些独特构成方法,比起其他艺术家更简洁,我觉得这个人画得挺‘洋气’的。”

  《晨》,1984

  谭平提到自己早年经过家乡附近一个不知名安静村庄时,那种理性存在感觉带给他的创作欲望

  一种克制、理性的气质,和随时想要从当下逃脱的冲动,很早就出现在他的画作中。

  01

  背过身去

  谭平在80年代创作的一系列关于背影的作品也是如此。

  谭平念大四的时候,中国艺术院校流行深入生活”,许许多多的艺术学生远赴农村,“下乡采风”。这类创作一般都讲求现实主义描绘风土人情

  谭平也去煤矿体验生活

  别的人画矿工,总是刻画矿工的形象动作皱纹,直抒苦难。而谭平把这些东西全都去掉,“只是描绘他们在行走”

  《矿工系列》,1984,左滑可看更多

  下矿井时,他满脑子充斥着关于矿难的悲惨故事。矿车轰隆隆地一路斜向地底深处,直到几百上千米,人们在以非常原始工具作业,漆黑里透一点微光。通行间,还要穿过煤层——从厚厚的煤层中间挖出一个小道,但凡地下有点震动,人就会被压在煤层之间成为化石

  “在里面,你会感觉时间变得特别长,人的生命随时处在一个不确定状态。 ”

  上来之后,他好长时间说不出话。

  “我把情节抽离了,画的是在行走中的矿工。在乌黑的巷道中,通过灯光,你看到的就是矿工的眼白和牙齿。”

  《矿工系列》,1984

  “正面侧面背面,全在走。所有的都在行走。我觉得就跟生命一样,都是在一种行进过程中。 ”

  “生命就是在这样一瞬间、在这样的过程当中。”

  他说,这是他对生命的理解

  那几年,他画了许多背影。

  《背影》,1985

  “当时在画的时候,我就想把人们看过来的眼神,全部都去掉。过去,我们看一张画,经常关注着画中人的形象,于是,你的眼光总会受到这些琐碎东西的诱惑但你真正要表达的东西,其实并不在这些形象之中。

  哲学研究者王歌,则由《背影》联系起弗里德里希的《岸边的僧侣》,她谈到,当人背过身去,这个旋转,就从一个你要看的对象,变成了一个关于“他在看什么?”与 “我在看什么的?” 的反思游戏

  “这是一个象征性的转身。”

  “之后,我的画就一步步,从正面到背面,然后到一点、一点,到风景,到‘没有’。我想看看,最终我是不是能够呈现一个完整的我?”谭平谈到。

  《黑海》,1986

  《黑海》这幅画中有三个时间。只有最下面的沙滩部分,是作画期间的”当下“:

  1986年,谭平与后来的妻子一起去南戴河。阳光要到近傍晚才和煦下来,所以他们总是那时才去沙滩。“阳光斜斜着照下来,很温暖,很闲适。”

  画上部的天空,来自阴天时候的海边,平淡,没有云。

  画中部的海洋,则来源于他童年向海上眺望时看到的夜晚景象

  “小时候总跟我叔叔到到海边去赶海。大海涨潮之后,很多螃蟹上来,他们就用那种大网推着,从海的这头,推到那头,我当时就在岸边待着,看着叔叔越走越远,夜里的海是全黑的,只有远处的白浪,哗哗哗滚过来,等我叔叔走到看不见的时候,我就特别恐惧。”

  02

  艺术家并不是在不断的创新

  而是不断地找回自己

  90年代刚从德国回来时,差不多有十年,谭平没有画画

  一边是工作的占据,另一边是刚从一个抽象艺术疯狂发展国度回来,难以适应国内的境况

  那时正是1994年,邓小平南巡之后。“国内整个市场化的变化很大,我就发现自己做的那么单纯的东西,和国内各种发展好像不匹配,也不知道自己画这样的东西干嘛?

  到2004年,谭平的父亲诊断肝癌

  在谭平的描述中,那是一位“从来不知道疲惫的”、“比我高大得多的”军人

  “我小时候跟我爷爷奶奶长大,后来回父母身边时赶上‘文革’,父母没有时间管我,以至于我后来对父母没有特别强的亲近感,不太想家,也比较独立自由。“

  但这件事情发生后,他突然发现他感到自由,只是因为父亲一直在那。

  谭平在工作室,摄影:郝科

  意识到有一天要面临”父亲有可能不在了“这件事,给他非常大的冲击

  “我在上海的肿瘤医院看到从父亲体内取出约十公分大的肿瘤,医生手术刀飞快地将其切割开时,这枚肿瘤就像鸡肫被剖开的样子……撑满了鱼籽般大小黑色颗粒:这就是细胞癌细胞……那些黑色的颗粒没有水分,好像随时都会飞散开来。”

  从那时开始,他的画里开始出现大量的像细胞一样的圆圈

  《吞噬》,2005

  “直至今日我仍记忆犹新。一种难以名状刺痛随之暗藏于我灵魂深处,蚕食着我不够强韧的神经……”

  “那个画面、那个东西好像总在你眼前。”

  《谎言》,2005

  之后,父亲身体逐渐好转,到2008年彻底康复

  癌细胞越来越小,慢慢扩散,慢慢跑到画面边缘去,变化成其他不同的东西—— “比如像蝴蝶一样飞起来的感觉。” 

  上图 《孕育》,2008;下图 《美丽》,2008

  画面也由艰涩而变得流畅开阔…….

  “那个时候从颜色上已经从死亡的象征转变其他东西了,圆圈也逐渐地从细胞,变成了星空一样,离你非常远。”

  《蓝“象”》,2007

  “扩散和弥漫不仅是细胞的生长规律也可以视为现实中所有事物呈现的特征。”央美院长范迪安评论道。

  最终,在画面越来越“美”的不自觉趋势下,谭平主动结束了这一阶段的创作。

  下图中,上方是2008年画的,下方是2018年的。在此次余德耀美术馆《双重奏》的展览上,这两幅画被并排放在一起,也产生了新的关联反应

  上图 《诞生》,2008 ; 下图 《无题》,2018

  “2008年的时候,我更多关注的是个人经历家庭,是向内的,但2018年时,我更多的是面对变化,是对当下的一个价值观激烈冲撞过程的表达。”

  “当你把几年的作品放在一块儿,把它们当作一件作品,人就重新处理了时间。“

  现阶段,谭平在往回看,寻找着一种“单纯”的感觉。

  “很多时候,你面向未来找的时候,有时会对方向感到困惑,有时你又会发现,未来,实际上是没有头的。”

  孙女出生后,细细地读着人的成长过程。

  “她一岁的时候,你给她一个笔,她就可以在墙上画,一开始就画直道儿,稍微长大一点了,就可以画圆圈......然后,她又可以在这个圆形上再画小圆,然后还画胳膊......长大之后,她的画就开始有学习的痕迹直接的东西越来越少,间接的东西越来越多。” 

  “直道儿当中所蕴含的东西,也是一样的,我们过去在画一个直道的时候,总希望把所有的技法都放在里面。”

  “我们说三岁看老,我想,当你四五十岁时候的时候,把作品放在一起,发现:哦,你还是你,没有变 ,那就很好。“

  03

  把绘画当做一种生活的整理

  包括这一次展览中展出的“覆盖”系列,谭平将它比作,“就像小时候,你给我一个东西,我就给拆了。”

  展览中的过程视频里,一把饱蘸黑色墨汁的浓稠的笔刷,抹平了画底下的上一幅画。

  人性当中的破坏性,是一个很本能的反应。”

  策展人巫鸿谈到,“每一层的覆盖又伴随着一种新的形式的的建构......再推翻......到最后把这种过程中的建构推向一个高峰。"

  "而最后留下来的结果,虽然只是一片灰色,但里头充斥着一个时间的灰度。”

  图中左侧的灰色底画,则是覆盖最后留下的那副画

  那几年,正是他生活中忙乱的一个时期

  除了教职工作,谭平还承担许多管理行政工作,时间被切成碎片繁杂人事变化,也让他的生活处于一种烦躁之中。

  而艺术家不可能完全脱离这种生活经验对人的影响

  每天去工作室里,把画过的画覆盖一遍,成了他自我整理的一种方式

  《一张画两年半》,2016-2018

  每天花十分钟,涂完就走了。

  “正好是想寻找一种距离。在那块(生活中)特乱的时候,你就要在另外一个地方找到一个简约的东西,这样才能让你感觉达到一个平衡。”

  名为《+40m》的作品,是12年谭平为自己在中国美术馆的个展《1劃》专门创作的。中国美术馆的圆厅一共有37米,他就做了40米长的一根线。那也是中国美术馆的圆厅第一次呈现一位抽象艺术家的个人展览。

  结果,他到了现场之后,觉得自己的抽象画不属于那样一个圆形的空间

  “我觉得一定要做一个属于这个空间的作品。”

  “在某一时刻,一种小孩破坏欲产生了,我们小时候放学回家,总拿一根棍划着墙回家,我说,我能不能在中国最高的艺术殿堂,也划一刀破坏一下?”

  在刀刻时, 他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工作规则, 每一米,用十分钟,总共用6小时。

  “要有这么一个限定,这样才可能在40米下来后总体看来比较完整,不然的话,刻到后面都没劲儿了。而且,如果你今天和明天状态不一样的话,连续性不行了。”

  刀子在板面上画过,刻刀下激起木茬和倒刺。

  “一开始你总想刻条直线心理变化就会特别多,但到后面,心态自然了。在过去,我们画画,好像总是去完成一个你已经想好的效果,但在这里,你会把未来的结果都忘掉,就剩此时此刻。”

  2014年的《彳亍》,也是这样的一类作品,差不多有三年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画这样的素描。限定2 分钟一张。

  这个作品其实对当代人生活状态有挺强的指涉性。

  “那一段工作特别忙,先是做奥运相关的工作,后来又是作为总指挥举办世界设计师大会,上千人来到中央美院......特别紧张。 ”

  “一开始画得挺快的,2分钟就显得很长,然后我就把时间放慢,当你放慢的时候,你就不再像画快时,注重的是画面整体结构你关注的,变成那根粗的炭条在纸上滑动的那么一个瞬间。”

  “我们总是去评判一张画如何有特点,其实都是对结果的一个判定。而对我来讲,最有创造力的是这个过程。 如果你能够制定一个有意思的、创造性的过程,你就会在每张画上得到不同的创造性的结果。”

  “一开始画这个的时候,我还会画圆,后来就没有了,我(不自觉地)开始画直线。“

  “看孙女儿画画的时候,我就在想,我现在画的直道儿这么多,我是不是找到了原初的那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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