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想到的答案
牟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家境很变态。父亲是高中老师,母亲是大学教授。记忆尤深,小时,有一次,去他家里玩, 牟父端坐沙发,对小学生牟迪和蔼点头:“这问题答的非常好。现在的问题是,这一切为什么会成为问题?”桌上放着厚厚一摞书,题目很狠,名叫《二十万个为什么》。掀开更狠,400多个问题,牟父自编,直逼灵魂。为什么海是蓝的?为什么花是香的?为什么水往东流山往高险?为什么总把表白留给日记?为什么总把相逢留给离别?为什么攥紧的情诗最后被丢在了风里?为什么我是瞎子还渴望为你点灯引路?为什么路的尽头永远是你在挥手我在怀念?解答完二十万个为什么,牟迪已经上了高中。 高中生牟迪问我们,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在哭? 高一,我去找他。他在走廊一头靠着墙。 身旁,蹲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孩,哭的梨花带雨。 牟迪很不耐烦的安慰:“行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男孩抬头,声嘶力竭的喊:“一年了,回回考试,不多不少,就高我10分,你特么讲你不是故意的!” 男孩当了两年年级第二,到了高三下学期就出柜了。 教他的老师也哭。 刚转来的物理老师,27岁,很文静一小姑娘。第一次试课,讲粒子。讲了一半,让同学自己看书。牟迪在下面苦着脸,狂翻字典,小姑娘很善良的提醒:“同学,不会可以问老师哦。” 校长、副校长一群人在后面猛打手势。 班长、物理课代表在桌上猛打手势。 牟迪叹了一口气,背手而站,不负众望:“粒子对所有的属性都有一系列的值,但是为什么测量一个粒子使它的波函数坍缩,却产生了具体实相?” 小姑娘在讲台上憋了一会,“哇”的一声就哭了。 第二堂上英语。英语老师是物理老师男票。踹开门进来就吼:“来,每个人先抄20遍课文。 众人一片唏嘘。混乱中,牟迪缓缓的举起手。 英语老师望了一眼,很诚恳的说:“同学,你放下手,我们来单挑好么?”二、2002年,牟迪继承父业,当上了一名高中老师。牟父牟母都已退休,闲来无事,便发动本地所有门生,给牟迪安排相亲。直到现在,我周围的一些姑娘,一提起2002年,竟然不记得有非典,却刻骨铭心的记得和一个叫牟迪的人相过亲。见了面,先寒暄。牟迪这时一般还很克制,问题大都蜻蜓点水:“你哪里毕业啊”“你家就你一个么”“你父母在哪里高就啊”姑娘这时一般也还挺得住。突然峰回路转:“打断您一下,我想问,你怎么看待婚姻啊”“你觉得梁山伯应该殉情么”“你觉得男人在爱情里应该扮演什么角色”最后,牟迪彻底奔放,问题大都神来之笔:“说白了,我就想问问您,您是怎么看待这个有且只有一次的人生的?”那段时间,我们几个老光棍在街上遛弯,凡是看到路上茫然四顾、失魂落魄、自言自语的女生,莫不咬牙感叹:“X他妈妈的牟迪,又祸祸一个。”只有一个叫林梅的姑娘,坚挺到最后一轮。牟迪满心欢喜,临结账了,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对了,以后在一起,如果我不喜欢你了,你还会喜欢我么?”林梅眨眨眼:“你都不喜欢我了,我为什么还要喜欢你?”牟迪拍案大怒:“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凭什么不喜欢我?你看,如果我喜欢你,你才喜欢我,这就是等价交换,这就是一场利益买卖……”林梅拿起包,掉头就走。我们几个人中,属柳河最贼。每次得知牟迪相亲,这孙子无论在哪,必星夜赶往,埋伏四周。一等楼上传来“你有病吧”“你问尼玛啊”,他正正领带,阔步迎到楼梯口,等姑娘下楼,当头一句:“您好,我也单身。没钱,但我不爱问问题。”多数姑娘往往当场玩命的点头:“那就你了!”楼下的柳河,换了一茬又一茬女朋友。楼上的牟迪,还在孤独的等下一个。终于有一天,林梅又出现了。牟迪坐在那一愣,皱眉说,怎么又是你?你来的话,这问题就大了。林梅坐下,一口气喝了一杯茶。林梅问,牟迪,那我问你,如果以后在一起,我不喜欢你了,你还会喜欢我么?牟迪想了想说,当然会啊,可问题是……林梅站起,啪地抽了牟迪一耳光。林梅说,你闭嘴,先证明我给看。楼下,目睹一切的柳河,擦着墙缓缓坐下,惊叹:“这是高手啊!”三、“我知道,所有的公式都通往真理,但一定有一个公式悄悄的通向你。我知道,所有的定律都证明世界,但一定有一个定律,孤独的证明着我爱你。”婚礼大屏上,滚动播放着新郎牟迪亲自写的诗歌。林梅身披白纱,在伴娘簇拥中,缓缓登上舞台。主持人问,新娘,你愿意嫁给牟迪先生么?林梅接过话筒喊,我愿意。主持人问,新郎,你愿意娶林梅女士为妻么?牟迪接过话筒,望望林梅,深吸了一口气,喊,我能问一个问题么?我们一愣,站起来玩命的朝主持人摇头。头发半白的英语老师站起来玩命的朝主持人摇头。坐在轮椅上的校长玩命的站起来朝主持人摇头。主持人刚要摇头,林梅夺过话筒大大方方说:“你问吧。”牟迪想了想,哽咽着说,我们从相亲到结婚,用了不到三个月,为什么确定是我?台下刷地安静了。有人窃窃私语:“这特么是闪婚么?”“我查,为人师表也玩闪婚?”台上,牟父牟母脸色渐渐阴沉。迎着几百人的目光,姑娘林梅平静的抬起头说:“三个月很短么?我用了25年时间,确定谁是错的人。所以,确定对的人,只用了三个月。嗯,三个月我也觉得有点长。嗯,就这样,牟迪,我确定我的一生是你的了。嗯,就这样。你还有要问的么?”牟迪眼含热泪,摇摇头,还没说出话,台下掌声雷动,音乐轰鸣。所有人站起来发了疯一样鼓掌。英语老师边鼓掌边抹眼:“妈的,总算有人能降住这畜生了。”无数彩色的气球自天而降,整个大厅瞬间沦陷为童话里的仙境。音乐到达高潮时,牟迪单膝跪地,泪流满面的吼:“林梅,我愿意娶你为妻!”我们在台下打滚,尖叫,举着杯子跟着吼:“林梅,我们也愿意娶你为妻!”四、你知道44的鞋是对的尺码。但对的尺码,一定是合适的么?有一天,你看到彩虹,你会觉得这鞋太素了。有一天,你走过世界,又发现这鞋太软了。我知道这么说未必合理,但我还是想说——其实,这世上没有一双鞋,是因为合脚而被买下的。参加完牟迪婚礼,我遇到一些伤心事,开始四处浪荡。期间,牟迪打来几次电话,埋怨林梅大手大脚,我劝了几句,他虚心应了。等再回济南时,柳河开车接我,刚进车,柳河一脸严肃:“牟迪和林梅离了。”我大惊。 柳河点头:“牟迪花钱够没数了吧?林梅花起来比他还凶。我看那婊子,用了三个月确定的是牟迪有没有钱。” 进了酒吧,一群人都在。伤的伤,老的老,好在都在。牟迪沉着脸坐在一角喝酒,像一个黑洞,周围一片真空,连路过的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唏嘘了过往,开始玩命的喝。 几轮下来,柳河拿起电话开始和春丽卖萌。 冯勇勇枕着刘梦的大白腿开始吟淫诗。 牟迪端着酒,醉意朦胧走来喊:“来。喝啊。” 我说,为啥。 他一愣,玩命的笑:“哈哈哈哈哈,哪那么多为啥,哈哈哈,没有为啥,我叉***为啥。” 柳河后来告诉我,婚后第一年,牟父给牟迪卖了70的房子。住了一年,林梅死活要换大房子。花了几乎所有积蓄,买了150平的房子。第二年,有了儿子欢欢,本以为林梅会收敛,没想到花的更凶。 为啥住70的房子不幸福,住150的房子就幸福? 为啥房子的面积会同幸福成正比? 为啥奶嘴一定要花钱从澳洲买? 为啥淋浴一定要用德国的? 牟迪用了小半生问遍天下无敌手,雄心壮志的刚步入婚姻,迎面便被生活问的瞠目结舌、问的哑口无言、问的肝胆寸裂。 “王江北,”酒吧里,喝多的牟迪吼,“住70的房子也能幸福对不对?” 我说,对。 “王江北,淋浴用国产的也能洗干净,对不对。” 我说,对。 “那,王江北,你告诉老子,既然老子都答对了,为啥还这么痛?”牟迪说完,眼泪刷地掉下来,“老子真痛啊!”所以说,别傻了。尺码对又能怎样?尺码对就能嚣张?就能牛皮哄哄的认为会被那双脚永远临幸?谁对谁错,谁是谁非,谁据理力争谁无理取闹,谁鼠目寸光谁目光长远。所有的问题堆砌成一座桥梁,等你幡然醒悟,等你醍醐灌顶,等你尘埃落定,爱情早已踩着桥过岸。七、 牟迪有了新欢,从城镇来的野模。人很真诚,看一眼脸就知道是心无别念只为花钱的那种。 牟迪不在乎,花起钱来,一不问价,二不问质,怎么干脆怎么来。 花到野模都惊心动魄:“迪,我记得我没说过要给你养老吧?” 积蓄挥霍一空,野模乘车离去。牟迪便到我家里,和我商量着去江苏转转。 确定好行程没几天,一天中午,牟迪砰地踹开我房门吼:“林梅说欢欢出事了!”从家里赶到医院。到了地,门前已经聚了一堆人,全是家长,堵在门口哭天喊地,痛苦不堪。有位母亲骂着骂着,哐地砸地上晕过去。最不忍看的还是孩子。急诊处放着一排担架,密密麻麻的,躺着都是3、4岁的孩子,小脸煞白,嘴唇一抽一抽,嘴角都是白沫。 “我X***狗币医院”,牟迪看了一眼地上孩子就爆了,抡着刚买的啤酒就往医院冲。 医院门卫大爷在旁直摆手:“小伙子,错了错了,孩子是幼儿园送来的。”牟迪一愣,提着酒瓶又吼:“我X你大爷的狗币幼儿园!”大爷在旁直叹气:“瓜比,你又X错了,这些孩子是在园打疫苗才成这样的”牟迪绷不住了,举着酒瓶边哭边吼:“都一样,都特么跑不了,一个都跑不了,欢欢,还我欢欢!” 牟迪又要往里冲,却被人拉住了,一回头,人就呆住了。我在远处,只看见他惊得说不出话,嘴唇一蠕一动,看口型是“我X我X我X……”背后,林梅领着活蹦乱跳的欢欢静静的站在那。这是我一生听过的最沉重最美好最恶毒也是最善良的问题。林梅问,你哭啥?你还知道哭?你不是天天嫌我作,嫌我买美国疫苗?你看着这些孩子告诉我,疫苗为啥要用美国的?我去你大爷的国产疫苗。林梅问,你现在是不是穷的吃土了?那,这是你的100万,我让你买的房子,这两年翻了一倍。你看着这100万告诉我,为啥要买大房子?我去你大爷的牟迪,就你这大手大脚的德性,要不是有这房子在,我娘两今天也得跟着你吃土。林梅抹抹脸上的泪说,牟迪,这么多年了,你从来都是问了我问题,又不相信我的答案。行,你不信不要紧,我想,总有一天时间会证明我的答案。我天天等月月等,我特么等到了所有答案,可你却没等我,我去你大爷的牟迪……林梅问完这些话,就哭成了泪人。牟迪听完这些话,也哭成了泪人。只有欢欢没哭,欢欢说,哇,警察叔叔。警察们过来维持秩序。人群登时骚乱,我拉着牟迪回到车上,林梅也带着孩子走出人群。牟迪上了车,红着眼不说话。我叹气,静静的发动车子,就听有人敲车门。拉下窗,欢欢站在车外甜甜的喊:“爸爸,妈妈问你,如果有一天,她不爱你了,你还会爱她么?”牟迪一愣,点点头,红着眼说,会,但是爸爸不配爱妈妈。欢欢伸出胖嘟嘟的手在牟迪脸上一拍。欢欢说:“呆瓜,你闭嘴。妈妈让你证明给她看。”所以,永远是这样,读懂问题时,问题已不重要。找到答案时,答案已不重要。在这张写满命运的试卷里,你用山河出题,我用孤勇作答。半生已过,我还在原地解题,你早已隔岸观火。其实,一直是这样,出题的人从未想要答案,但解题的人总是忘记归来。那,如果可以,请赶在每一个答案前拥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