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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七五八大洪水

2022-03-11 14:53:00 作者:青眼有加特约作者 青眼 来源:青眼有加 阅读:载入中…

遭遇七五八大洪水

  文/刘春林    图/网络

  ◐

  一九七五年暑假,正在上小学一年级的我又一次被送到距家三十里地的姥娘家过假期。这在当时是一件非常自然正常的事。

  姥娘家住在小史店公社五星大队谢庄村,是村中的大户人家。

  姥爷堂弟兄十人,解放后才分了家。我年少的时候,二姥娘、四姥娘、五姥爷和五姥娘、七姥娘、八姥娘、十姥爷和十姥娘都健在,亲姥爷排行老六。虽然分了家,但和一家人差不多,对我关照有加。

  母亲在娘家是大姐,有三位弟弟、两位妹妹。大舅父善于治家理事,生活条件比我家要好得多。我们次辈的表哥表弟之间年龄相差不大,热热闹闹有玩伴儿,住在这里和在自己家一样。

  该村南与五星地块儿相接,北与耿庄接界;东临大沙河,也就是小史店境内最大的河流----桂河;西临小西河,西河西边是一道漫岗;两河在村北二里许相交,将村子半包围起来。黄史线(黄土洼----小史店)在村东傍河自北向南通过。

  那年七月份,天热干旱。由于缺氧,东沙河里的鱼都热翻了,男女老少走下高高的河崖,带着盆子箩筐到河里捞鱼,不大一会儿就捞上七八斤。

  看着捞鱼的人们,拄着棍子站在河崖上的四姥娘说,今年真稀奇,河里恁深的水会翻鱼,说不定会出大事……

  当时村里的孩子们中正热衷于一种游戏----摸惚儿。村里有很多高大粗壮的柿树,孩子们爬到树上,在树枝上沿来沿去;其中一人蒙上眼睛,凭感觉去追其他人,抓着了就算赢了;被抓着的孩子就蒙上眼睛,继续追人。

  显然,这种游戏非常危险,尤其是蒙着眼睛的孩子,稍不小心,就会抓错迈错树枝,从树上摔下来。大舅对我们弟兄多次警告,严责我们不准玩此游戏。

  一个午后,趁他午休的时间,我和村上的一个孩子上了树,其结果终究从树上掉落下来。摔下来时右脚落在盘旋地表的柿树根上,爬起来想跑,却已经动弹不得。等到我叫做祥舅的将我抱回姥家时,脚脖已经肿得和腿肚儿一样粗。

  大舅将我带到大队卫生所,让一位仿佛叫做刘自瑞的医生进行检查,检查的结果是骨头没折,但已经伤着筋脉,需要休养消肿。

  自此之后,每天早上吃过饭后,姥爷就将我抱出门,放在大门外洋槐树下的一个大碾盘上,中午饭就由二表哥端给我在碾盘上吃,晚饭时再抱回屋里。姥爷又到一个叫做詹庄的卫生所买回樟脑,每天洗脚消肿。

  看着别的孩子活蹦乱跳的,在碾盘上实在着急无聊,就想出一个办法,将从大人们那里学来的“瞎话儿”讲给他们听。

  这样果真凑效,每天都有一群孩子围在碾盘上听我讲“瞎话儿”,不但不寂寞,还相当快乐。有时候不想讲了,就有人给我二分五分钱求着我讲。

  母亲带着弟弟来看我的时候,大妗子笑着说,你放心吧,大林的日子可滋腻着哩,庄上的孩儿们巴结里不得了。

  但“好日子”不长,天忽然下起了大雨。刚开始,人们都非常高兴,说是庄稼有救了。

  但雨下得越来越大,桶浇似地停不下来;天很低很低,黑黢黢的压在头顶;闷雷在房脊上翻滚着响,闪电穿破窗帘,白辣辣刺人眼睛。就这样一连下了两天。

  大舅是生产队干部,是事实上的当家人,是大家的主心骨。五姥爷披着一件蓑衣来找大舅,说是家里的房子已经进水,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将房子泡塌。

  矮个子亮舅淋着雨站在院里对大舅说西河水涨得“石板台儿”上的石头已经看不见了,东河水已经淹过河边的苇子帽;

  老队长明山哥浑身湿透,搓着手对大舅说,大队书记李全州让通知各家各户,上游的东风水库已经满了,说不定就会憋开,要做好“跑水”的准备;

  驻村的公社干部老屈红肿着双眼,叮嘱如果东风水库漰了,人最要紧,其它的事都是小事……

  我在刚盖好的砖瓦房堂屋东里间床上,一会儿坐一会儿躺。听着大人们的议论,看看窗外的骤雨,想想自己尚未消肿的脚,愁得长吁短叹。

  姥娘进到里间,跪在床头,嘴里默默地说着什么。姥娘身材高大,遇事从不惊慌。看到她这个样子,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知道大事不妙,心里愈加发慌。

  大妗子天性率直乐观,故意进来逗我说,别唉声叹气了,你还知道发愁?等跑水的时候,把你撇在家里,让你看门。说真的,她的玩笑倒使我轻松很多。

  心情刚好了些,我叫做奎舅的在外边又嚷嚷着说,这样的天气最容易地震,那叫做天塌地陷。大舅嗓子嘶哑,用低沉的声音说,别胡扯了,还没到那一步。二舅已经开始收拾架子车,做跑水准备。

  中午的时候,雨稍微小了些。但天气预报说,晚上到明天有特大暴雨。

  有位叫做谢元的,好意劝我不要害怕,我嘴上说着没事,眼泪却流了下来。大舅、明山哥劝大家一定不要心存侥幸,说如果再下,东风水库一定顶不着。东风水库是小史店境内最大的水库,兴建于1966年,峻工于1971年,因文革之初突出政治,故起名东风。

  坐在架子车上,到处白茫茫一片。河边的苇子、杨树不见了,田野里的庄稼苗不见了。到处都是水,都是白黄相间的水。沙河里的水已经平槽,分不清哪高哪低。

  河水从上游梁庵方向奔腾而下,撞击着已剩下不高的河岸。顺水漂下的大树、家具、牛羊打着滚儿时隐时现。对岸的陈嘴村只剩下一个黑点,孤零零地漂浮在水中。

  耳边全是呜呜的水声,声音仿佛从地壳深处发出,低沉而有力,惊人魂魄。路上的人凄凄惶惶,愁容满面。大家扶老携幼、肩扛手提,趟着没膝的水顺着公路向南走。

  当走到一个因埋葬过一位老太太而被叫做“老婆沟儿”的地方,大家都停了下来。原来,沟里流水将路拦腰截断,很难通过。

  身边有位大娘放声大哭起来,她一哭,大家的情绪受到了感染,不少人跟着哭起来。有人说,快想办法把,越哭水越大。于是,大家不管认识不认识,年轻人走前头,手扯手往前走。

  车子一辆一辆地过水沟,每辆车子旁都有几位年轻人拉着扛着,半漂半沉地总算通过了。当我们到达五星村的姨娘家后,随后赶来的姥爷说,老婆沟已经难以过人了。

  晚饭后,听人说东风水库马上就要不行了。于是,大舅、姨夫商定继续向南行。

  我们弟兄、舅家表姐弟、姨家表姐弟,男孩女孩十几个,大的需要带,小的需要背。大人们开始分工。女眷们一人带一个孩子先走,剩下的孩子分两批由大舅、二舅姨夫和大妗子的弟弟我叫做满仓舅的带走。

  由于我的脚伤,被安排在第一批。

  出村时候,天已经黑了。二舅背起我顺着公路继续向南。一路上,全是逃难的人们,小孩哭大人叫。有的说,已经两天没吃喝了;有的说房子刚刚盖起,老天爷就来这一手。

  大雨顺头往下浇,闪电一道道让人睁不开眼,炸雷排着个儿在后脑勺作响。路面上的水有两尺多深,打着旋儿顺路向北流淌。顺水而下的有衣服、架子车、桌凳、马灯、树木。平日的路面早已不见,人们根据路两边的杨树判断路基之所在。

  逆流而上,行走不远,二舅已是气喘吁吁,显然气力用尽。但没有一处可供停下来歇息片刻儿的地方,只好咬着牙拼了命继续走。

  借着闪电,观看前后左右的人们,一个个挣扎着俯身前行,没人再发声说话,整个世界末日到来般恐怖。

  一直到魏庄南岗,路面才从水中渐渐露出来。累得疲惫不堪的大舅、姨夫等陆续到来,他们将我和三位表弟稍作安顿后,又折身返回,心急火燎地去姨娘家带其他表姐弟。

  魏庄岗上到处都是人,大都坐在烂泥里,哭声一片。自岗上向北望去,除去水啥也看不见。

  这座岗我非常熟悉,平日里,不止一次地由此经过。站在岗上,向北望去,村庄、庄稼层次分明,生机盎然。沙石路面非常平整,路两边是高大的杨树,从南向北一溜下坡,走起来舒服惬意。但现在,岗下的一切都不见了。

  大水之中,我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雨下到何时,但我知道,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正经受着难以估量的灾难。

  三个多钟头后,大舅赶来,说是将我们的其他姐弟转移到别处。然后,背起我们冒雨继续向南。由于人手不足,这次由二表哥负责背我。

  二表哥大我不了多少,个头也错不远,他也就是个大男孩,平日里我俩总爱怄气、斗嘴,你不服气我我不服气你的。背起我,就像蛤蟆背蟾蜍,累得够呛不说,我来回逛荡的两条腿,硬是将他的大腿外侧磨得肿痛。

  就这样,我们到了一个叫做魏岗的村庄。大舅连叫了三家的门,才把村西一家的门叫开。说了千恩万谢的话后,我和三位表弟,得以进入这家人的屋内避雨。对我们嘱托一番后,大舅又冒雨摸黑儿出门,去寻找其他家人。

  这家人居住草房,到处漏雨,屋里早已湿透。一家人都没有睡,长吁短叹地用盆子接水,往房外倒水。我们弟兄浑身精湿,一声不吭地站在房中一角的一个甜瓜堆儿旁。

  由于脚伤,我只能一只脚支撑、一只脚点地。稍不留神,病脚就会钻心地疼。想坐下来,地上全是水。不知道怎样熬过了那一夜。

  天明之后,雨停了。大妗子找到我们,说水已经消了下去,要回五星姨家。让二表哥背我,这老表拍拍腿跑了。

  这也难怪,水消之后,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力气也都用完了,能轻松些就轻松些吧。大妗子笑了笑,说,你二哥这家伙儿窜了,我来背你。

  走在返程的路上,到处是回家的人们。看见大妗子背我,有些人不知情的人说,这孩子太娇气了,都那么大了,还叫您妈背着。大妗子也不做解释,笑着说,俺这个孩儿就是娇得很,我舍不得让他地儿跑。

  到五星姨家后,断断续续地听大人们说,东风水库决口了,沙河的水漫过村庄,流入西河,并在村北不远冲出了一道沟;谢庄的房子塌得只剩下两三家瓦房,牛驴等大牲口都淹死了,庄稼全毁了;

  全庄只有十姥爷一家自恃地势较高没有跑水,想跑时已经跑不了,只好上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柿树上,在树上呆了一夜……

  第二天,听天气预报说 ,夜里仍有中到大雨。安全起见,仍需转移。经过商议,我等要被转移到西边的张行庄村大妗子妹妹家。

  姨夫背着我过小西河时,河水仍有半人深;走到河当中,我俩忽然被一条大鱼撞倒水中。可能也是水库决口跑出来的鱼,不然难有如此力量。在张行庄姨家吃喝拉撒一星期多,确定不再下雨后,才回到谢庄。

  村中的景象完全变了。房子基本塌完,只剩下三四座瓦房。姥娘家东屋的厨房塌掉,山墙倒在堂屋的砖墙上,将砖墙砸得向内塌陷,让人看着害怕。

  村子里到处都是烂泥,差不多有一尺厚;烂泥中或隐或现的是牛羊猪狗的尸体,发出难闻的气味。

  小树都被冲倒,大树的树杈上挂满了淤乍。村西的大坑被水冲出了一个大大的豁口,坑边的枣树、柿树倒在坑中。麦场里两个长长的麦垛,活生生被向西平移到百米开外的豆地里。村北不远处东西河之间冲出的水沟,将公路拦腰切断……。

  无家可归的人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时不时听到哭声。

  公社、大队干部发动群众搞生产自救、重建家园的同时,上级也进行支援。

  刚开始道路不通,飞机空投馒头、罐头、蓬帐、衣服;道路刚能通过,又送来面粉、西瓜。这些东西堆放在一个平场儿上,分给各家各户。

  大舅和公社干部、大队干部一起走东家串西家,一家家踏查情况,安慰大家,筹划生产生活,两眼红肿,头发老长,胡子拉碴。这时,我的脚基本好了,拄条棍子和小伙伴一起村里村外来回跑。

  大妗子宅心仁厚、心直口快,从不多嫌我,相反,常常逗我,开我玩笑。看着我到处跑的样子,她又说,大林你是不是故意着哩,水下去了,你的脚也好了……

  没人能够确切地统计遭受的损失究竟有多大,所幸的只是没有人员伤亡。春节里,我又一次到姥娘家时,庄上的房子全部盖起。看着那一座座新房,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村庄获得了重生。

  后来,才断断续续地知道,1975年8月上旬,3号台风在我国东南沿海登陆后,变成台风低气压,深入河南境内,在驻马店地区上空徘徊引发特大暴雨。石漫滩、田岗水库垮坝,澧河决口,流域内洪峰齐压驻马店全区,老王坡蓄洪区相继决口。

  1975年8月8日1时驻马店地区板桥水库漫溢垮坝,六亿多立方洪水,五丈多高的洪峰咆哮而下,同期竹沟中型水库垮坝,薄山水库漫溢,及58座小型水库在短短数小时间相继垮坝溃决。

  造成河南省有29个县市、1100万人受灾,伤亡惨重,1700万亩农田被淹,其中1100万亩农田受到毁灭性的灾害,倒塌房屋596万间,冲走耕畜30.23万头,猪72万头,纵贯中国南北的京广线被冲毁102公里,中断行车18天,影响运输48天,直接经济损失近百亿元,超过23万人死亡。史称“75·8”大洪水!(以上为网络直搬,我不敢确定其真实性)。

  小史店公社淹死11人确是事实,想到这,对于处在风口浪尖的谢庄平添一丝敬意。

  这是由一场特大暴雨而引发整整一个水库群的大规模溃决。无论是垮坝水库的数目,还是遇难者的人数,都远在全球同类事件之上。作为临近驻马店、舞钢地区的小史店公社,处于灾害的边缘地带,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场洪水,记得那洪水中团结互助的群体精神、血浓于水的无私亲情、灾难面前党群干群关系的紧密以及人性的美好。现在,我不加修饰、平铺直叙地记录下来,是温暖,是警示,也是一种忏悔。

  有时候想,假如今天又有一次七五八,那么,已被雕镂得百药齐备、万灵俱全的我们,该是什么样子呢?

  不敢想!(2017.10.15)

  *作者︱刘春林:河南省.方城县发展改革委员会总经济师,微信公众号「青眼有」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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