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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住在燕郊

2022-03-10 01:49:00 作者:姚远 来源:南风窗 阅读:载入中…

  一轮突如其来的防控,让我留在了河北。1月25日,廊坊三河市集中隔离点测出一名新冠病毒阳性病例,为北京丰台区某确诊病例的密切接触者。次日,小区封闭,开启总计五轮的全员核酸检测,管控期间,非必要不离开三河。

  于是,我与父母不得不放弃回安徽老家的计划,在三河市紧张的防疫气氛里度过了一个春节。直至除夕前一天,人们才从家里走出来,涌入空荡荡的街道与商场,购置年货,这是这个不太一样的春节年味儿最浓的时刻。

我家住在燕郊

  采购活动发生的中心,便是燕郊。附近镇上的人,把燕郊称作三河的“东市区”。

  燕郊,燕京之郊,怎么听都是一个北京的地名。

  打开地图,燕郊看起来也像是北京的一部分。与通州区仅潮白河对岸相望,距离天安门只有35公里。理论上讲,从燕郊驾车去往国贸,车程仅需1个小时。在人均通勤时间47分钟的北京,这已算是不那么糟糕的职住距离。

  但行政区划上,燕郊隶属于河北省廊坊三河市,仅仅是一个镇。它不属于北京。

  去年冬天,潮白河公园架起围挡,拉起一条红幅,写着:“严禁通过河道冰面过境。”是的,过境。一河之隔,这边是河北,那边是北京,两岸住房价格竟有五倍之差。

  于是,这座小镇成了北漂一族的“睡城”。怀揣着北漂之梦的人们晚上在这里入眠,清晨起来,赶往北京,日夜往复。

  环京地区疫情形势变化莫测,往返于燕郊与北京之间跨省上班的人们,自去年以来,不断面临着复杂的防控检查。这让他们的通勤之路更显漫长。

  流浪床位

  段丹丹的手机常设四个闹钟,分别在4:06、4:08、4:12以及4:17。

  被闹钟唤醒后,起来洗个澡,根据时间和饥饿程度决定吃不吃早饭,然后赶在5点至5点半之间出门。

  “最晚不会超过6:00。”她精准地计算着时间。

  早上6:15之后,检查站前便会排起一条条车龙。堵车将从6:15一直持续到8点,7点左右是最高峰。段丹丹宁愿早起,宁愿早点到公司,哪怕在私家车里补觉,也不愿意堵车。

  沈海在燕郊居住近十年,每一个工作日,都会乘公交车去北京的律所上班。与段丹丹一样,他选择早早起床。5点左右从家里出发,骑车去公交车站,在车站等10分钟左右,40分钟后可以到达位于国贸的办公室。

  冬天的清晨,天色未亮。公交车上,人们都在补觉。摇摇晃晃、半梦半醒地穿过省界,通过检查站,驶向尚未苏醒的北京城。

  沈海在公司放了一张折叠床,6点打上卡,再在折叠床上睡2个小时。8点半,其他同事们陆续来到办公室,他也醒来,洗把脸,开启一天的工作。

  之所以如此辛苦,硬生生地将自己的睡眠拆成三块,沈海解释,“要是7点才出发的话,正遇上堵车,2个小时都不一定到公司”。

  截断车流的,是通燕高速路上的北京市白庙南综合检查站。这是燕郊通往北京主要路线上的必经之站,也是北京54个公安检查站中流量最大的进京通道,每天通过这里去上班的通勤车流在2万辆左右,通勤人数约4万。

  有人形容,这座检查站像是一道天堑。

  疫情发生之前,每逢重要节点,检查站和一路上的安全检查岗哨便会发挥作用,查验身份证,检查后备箱,有时随机拦车,有时是一辆一辆排队挨个过。

  疫情发生之后,这道检查站更是承担起了防控检查的重任。

  以前是偶尔查,如今是天天查。若是赶上高峰,检查站前的队伍怎么也要排到1公里以上,原本10分钟可以通过的检查站,要堵上整整一小时。

  如果发生特殊情况,等待时间还将无限拉长。燕郊某处楼盘曾挂出一幅公益广告,是这么写的:“住在燕郊的人,对拥堵要有政治家的冷静,对挤车要有艺术家的热情,对居住环境的改变要有慈母般的耐心。”

  杨祥曾在去年“十一”之前遇上过一次大堵车,那天是星期六,按理说通勤车流不如工作日那么多。他们一行人早上8点出门,在距离最近的一个检查站前排了半个小时队,车流“完全不动”,换了一条小路,情况同样如此。

  “后来我们又绕到京秦高速,还是过不去。”楊祥回忆。他们折腾了4个小时,换了3个检查站,密密麻麻的车子一直延伸到了燕郊的小区门口。杨祥等得难受,路边没有厕所,也不敢喝水,心情因为堵塞愈发烦躁。在第三个检查站等了2个小时后,他决定“调头回家”,却一不小心撞上了马路沿。砰的一声,车胎爆裂。

  等他们修完车胎,想开回小区车库,仍然无路可走。杨祥将车停在两条街以外,步行回家,直到第二天傍晚,堵塞消散,才将车取了回来。

  几乎每一个住在燕郊的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一次,沈海难得地在工作日睡了一个懒觉,那天公司举办活动,延后了上班时间,让员工11点左右再到岗。沈海决定8点出门乘车。心想正好错过7点早高峰,路上不会太堵。

  “8点出发,下午1点我都没到公司。”他语气夸张地描述自己那天的遭遇。中途,公交车调头,绕了十几公里的圈,想换一条路进京,还是被堵住了。

  第二天,依然堵车。经不起折腾,沈海干脆在公司住下,睡在自己那张万能的折叠床上。

  在北京给自己常备一张流浪的床位,是燕郊通勤族们被锻炼出来的“未雨绸缪”。特别是前年以来,疫情的突发性、复杂性,让他们原本就变化莫测的上班路和回家路更添三分不确定。

  2020年6月,北京新发地市场发现疫情,燕郊方面紧急决定,从北京返回人员需持24小时内核酸证明方可通行。早上,段丹丹得知这一规定,去做了核酸,可检测结果迟迟没有出来,在回燕郊的检查关卡,一直等到晚上8点,才被放行。

  经过那次,段丹丹长了教训。她买了车,在后备箱放着4套衣物和一些生活用品,以备不时之需。2021年春节前,燕郊突发疫情,封锁一星期。不得已,段丹丹在北京朋友的店里借住了一星期。

  放在后备箱的物资,果真派上了用场。

  外人很难理解燕郊通勤人员的辛酸,段丹丹对记者说。今年春节前,燕郊再度发现一例阳性病例,封城了3天。由于来往通勤,她的北京健康码也有了弹窗。接下来10天里,她做了9次核酸,才赶在复工之前让自己的健康码恢复正常。

  “过年这段时间,一直很闹心,担心不能正常通勤,担心无法正常上班。”她说,“这对我来讲比什么都重要。不工作怎么行啊。”

  每天早上都是一场战争,杨祥这么形容。尽管如此,他还是打算在燕郊住下去,原因无他:相比北京,这里的住房成本相对低廉,是他们承担得起的。

  若是租赁,在朝阳区租一套两居室,月租最低需要6000元左右。在燕郊,两居室的租金基本都在1500元至2000元之间,是前者的近四分之一。

  至于买房,房天下数据显示,燕郊2022年1月均价为每平方米18281元,而一河之隔的北京通州,价格是每平方米43656元。

  段丹丹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之前,她一直和别人拼车上下班,2015年那会儿单程10元,后来涨到15元,现在基本上是20元。往返一天40元,40元乘以22天,每个月是880元。

  “就算拼不到车,偶尔打车去北京,最多1500元,通勤交通费用也足够了。”她给出一系列计算公式后,反问,“1500元在北京能租到什么样的房子呢?”

  “路程+时间成本<北京房租成本”,这是她住在燕郊的理由。

  几十万北漂族抱着与他们同样的想法在燕郊落脚。三河市中心本不在这,燕郊却成了这座县级市最热闹和繁华的区域,被人们称作“东市区”。

  9家物美超市,9家肯德基,10家麦当劳,4家星巴克,1家沃尔玛超市,电影院、潮玩店、化妆品专柜……也许难以相信,一座小镇竟拥有如此的商业配置。在燕郊,找得到大城市生活所需要的一切,也找得到生活在北京的幻觉。

  沈海将自己江苏的父母接来了燕郊,他觉得,这儿特别适合养老。

  他亲眼见证着燕郊一步步发展起来。2005年刚来时,小区里看不见车,路上也没什么人,转眼到2016年,小区里车位几乎占满。十几年时间里,商超、私人饭店,在小区四周开了起来,“就连肯德基、麦当劳、德克士汉堡都离我家不远”。

  年邁的父亲平日散散步,买买菜,这里出小区走一站路就有一家批发市场,水果蔬菜、熟食面食,应有尽有。看病也方便,感冒发烧,燕郊的医院都能解决。要是真生了大病,他心里也有底—毕竟,全国医疗资源最集中的城市距这只有30公里。

  住了一段时间后,杨祥干脆将自己尚处于创业阶段的咨询公司搬来了燕郊。首要的理由依然是:成本。

  以前,他们在崇文门办公,停车费一天在50元至100元,而燕郊产业园的收费标准是7元一天。二是政策环境宽松,疫情期间,非常时期,北京管控比较严格,办活动、开发布会,不一定能通过申请,但燕郊相对宽松得多。

  北京日报报道,近年来,三河市连续在北京举办项目推介会,2021年签约项目94个,其中承接北京非首都功能疏解转移项目54个,创历年新高。截至去年年底,入驻燕郊科创园的796家科技型企业里,京企占比达65%。

  还有更多的劳动密集型企业从北京大兴撤退至燕郊。

  一家一次性餐具生产工厂负责人告诉记者,自2017年起,他们将生产部门迁移至了燕郊,销售部门留在北京。他所在的厂区,不少公司也都是从北京转来的,“全部都租满了”。

  曾经,人们称燕郊是个“有人无业”的地方。如今,越来越多企业和个人留在这里,不再把这里当作北京的睡城,而是扎下根去。

  沈海也留在了燕郊工作,和父母住在一起。孩子则由妻子陪同,在北京上小学。一家人分居两地,好在距离不远,一礼拜见一回。

  只是,疫情一来,那一条省境,让一家人的团聚变得不那么容易。

  “尽管很近,但从北京去燕郊依然是‘出京’。”沈海说。

  北京没有疫情的时候,沈海会带孩子去燕郊看望爷爷奶奶,去时要填一份出京申请表,回来时填一份返京人员情况登记表。

  疫情一来就麻烦了,北京小学通常会要求家长不带孩子出京。2022年元旦,北京疫情未熄,爷爷奶奶又实在想孙子了,孩子去不了燕郊,于是老两口就去北京看望,五口人挤在一个小屋子里跨了年。

  1月13日,学校突然发布通知,14天内出境或者接待过境外来客的,一律不允许返校。距离元旦过去恰好13天,第二天还是英语期末考试,孩子按照规定,无法去学校参加。

  “好在他们也不太重视成绩,北京的小学提倡快乐教育。”沈海解释,这也是他特意把孩子送去北京念书的原因。

  他自己是江苏人,妻子是黑龙江人,孩子的户口随着房子落在燕郊。去北京上学,是以借读生的身份。沈海想让孩子拥有一个“快乐点儿”的小学时光,不用天天被作业和辅导班裹挟,在江苏和河北读书都太苦、太累,在北京借读,可以暂时地享受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打算等孩子上完小学,再计划初中是回南京还是回燕郊,“走一步看一步”。做父母的,在关于孩子的选择上其实很纠结,沈海说。从他的话语里,听得出苦恼。

  在燕郊,北漂们可以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只是,一旦涉及教育、社会保障抑或是疫情防控等更加坚硬和真切的社会议题,漂浮在环京地区的梦想便会沉重地砸落在地面上。生活再舒适,这里终究不是北京。

  有人说,每一个来燕郊的人,都是为了最终离开燕郊。

  杨祥是这么想的。公司尚且处于创业阶段,需要压低成本,等发展起来后,他还是想搬回北京去,“这里毕竟没有北京的文化底蕴和商业环境”。

  段丹丹也是这么想的。2021年6月,北京轨道交通M22号线河北段在燕郊正式开工,预计2025年,这条线路将会投入使用,那时,轨道将从燕郊直接通向北京CBD核心区,交通将更加便利。燕郊的业主们盼望着这能带动房价上涨,但段丹丹不关心这个,她计划“在这之前把房子换进北京里面”。

  这将意味着从现在舒适的大房子换成一个小房子,她背负的月供由少变多,生活压力会骤然增加。

  “那为什么还是要搬去北京呢?”

  “因为工作在北京,我不可能一直这么跑来跑去。”

  “但你之前也说,北京也到处都堵,交通成本也很高。”

  “那也不用每天过检查站排队进京啊。”

  (文中段丹丹、沈海、杨祥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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