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姨奶

　　早上在公园散步时，妹妹提起前几天在街上碰到七姨奶，还互相留了电话号码，说有空就去家里看她。我随即便说，要不等会我们就去吧。妹妹也觉得好。七姨奶是我奶奶最小的妹妹，奶奶是老大，她们年龄相差了20岁。奶奶在八十二岁高龄去世时，七姨奶才62岁，现在自奶奶去世已过去十年，而最后一次见她也是在奶奶的葬礼上了。奶奶兄弟姐妹共七个，就数和七姨奶感情最好。仍记得小时候七姨奶经常带着小儿子来我们家串门，我叫他表叔，比我大几岁，大家在一起非常亲切，有说有笑，如今却都物是人非了。七姨奶一家本来住在农村，共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后来女儿陆续出嫁，便只剩他们三人在家。由于表叔有些先天残疾，说话口吃，头脑也不似平常人灵活，而两位老人又都已驼背，一家人生活艰难。听母亲说，几年前有熟人介绍他们到县城里做环卫工，七姨公扫街，表叔开三轮车拖垃圾，一家子就住在城南的一个老小区门卫室，代管小区卫生。三十多岁的表叔由于身体和家境原因一直未能娶亲，直到两年前有人介绍了一个同样有残疾的女子，才把婚事办了。听说表婶的残疾更严重一些，不会说话，也不能走路。我问母亲那为什么还要结婚呢？她说，当然是为了传宗接代呀。我一时语塞。一年前，他们的女儿出生了。我们先买了一些礼品，到城南路口下车后，便打电话给七姨奶问具体位置，得知我们过来，她显得十分高兴，便让我们到第二个巷子口等着，说不好找，她出来接我们。几分钟后，我便看见七姨奶佝偻着身子从转弯的地方慢慢挪动过来。依然是十年前那熟悉的面庞，只是她的背更驼了。她带我们沿着巷子走了十几米，就右拐进入一个小区里。刚进去就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坐在门卫室外边。她见了我们只是笑，我猜测定是表婶，便叫了她一声，她更乐了，从旁边的桌下费力的拉出两张凳子递给我们。这个门卫室旁边还搭了两间棚子，一间做卧室，一间做厨房。棚外乱七八糟的放着他们捡来的一些“宝贝”。比如生锈的盆，破的锅，瘸的椅子，还有被人遗弃的沙发，各种各样，应有尽有，使本来就狭窄的住所更加拥挤而局促了。门卫室旁边是一块坪子，供小区业主停车。我问七姨奶家里其他人去哪了，她说孙女在屋里刚睡了，七姨公和表叔去干活了，等会回来吃午饭。她执意让我们无论如何吃完午饭再走，说饭已经煮上了，只是没有什么好菜，这一番话却让我们不好推却。七姨奶聊起了奶奶去世之前的事，聊起了她的四个姐姐和两个哥哥都已长逝，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了。谈起这些时，七姨奶的语气却很平静，彷佛从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我知道没有什么能够再打败这样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过了一会，表叔开着三轮车进来了，七姨公也坐在车上。大家说了一会话，便准备开饭。由于家里很少来客人，没有准备大的饭桌，七姨奶说要不去跟隔壁借一下，七姨公说，不用那么麻烦，把一块木板搁在两个凳子上就成了，又让表叔先去把那块木板洗一洗。简易桌子搭好之后，七姨公将一碗炖酸笋端上来，零星可以看到里面的几丝肉，然后他又拿来一盘炒干鱼片，说是别人送的。七姨奶说，如果早知道我们来，她就去多买些菜来。我和妹妹都说刚吃过早餐不是很饿。我看到七姨奶用一个大碗盛饭，又夹夹满了菜，再递给表婶。表婶乐呵呵的接了过去，大口吃了起来，表叔看到笑着说，就你吃得多。表婶听了乐呵呵的笑了。虽然只是简单的饭菜，但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很有味道。吃完饭，我和妹妹把碗筷收进厨房准备清洗。说是厨房，还不如说是放着一架燃气灶的杂物间。里面完全被各种东西堆满了，只容得下一个人站立。没有灶台，也没有洗菜池，只有两个水桶放在旁边，一块砧板架在其中一个水桶上。这时七姨公的老款诺基亚响了，他耳朵不好，只能一边费力地听着电话，一边又大声的回应对方，说到最后，好像也没说明白什么情况。七姨奶就问，还是三轮车的事吗？七姨公嘴里嚷嚷着，然后骂咧咧地说，这些王八羔子没一个省事的，之前拖垃圾叫我们自费买一辆三轮车，花了七八千块，本还没还上呢，现在又说必须要换成翻斗的那种，估计万把块，哪里有那么多钱！一个月就给我们几百块工资，什么脏的累的全干，最后倒成了赔本的买卖。看着他身上穿着荧光色环卫工人服，蓬乱的头发和一双粗糙的双手，我不禁黯然伤心起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为了生活拼命，却处处还有不近人情的规则要将他击垮。住在小区里的人出出进进，也有一两个老人跟七姨奶打招呼，说你们家今天来客人咯！更多的年轻人投来的是异样的目光并快步走过，只听见皮鞋和高跟鞋急促的敲击地面的声音，仿佛多看一眼住在这里的人就会降低他们的身份。此刻，我真想劝他们，不如就回农村老家去吧，至少那里有祖屋可以住，不必挤在这几平米的地方，也有田地可以耕种，不管是粮食还是蔬菜，都能自给自足，更有浓厚的乡情，不必生活在这人情冷漠的城里。但转念一想，如果回去真的好，他们还会留在这？农村劳动需要体力，而两个老人和表婶都无法种地种田，只有表叔一人又怎样养活一家老小呢？当我的思想还在游离之时，突然屋里传来小孩的哭声，原来是七姨奶的孙女醒了。我赶忙跑进屋去，只见屋内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简易衣柜外，再也没有也容不下其他物件了。而一个白皙漂亮的小女孩，就躺在这阴暗的房间里那仄逼的床上。她就像一个天使，如施了魔法一般，将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我将她抱到屋外，见到奶奶之后，她就不哭了。初见我们，她有些害羞，直把头埋进奶奶的怀里。由于妈妈的身体原因，她生下来之后就由奶奶带，所以跟奶奶特别亲。一会子，她又蹭到爸爸身边扯他的衣服。她的妈妈一直对她笑着，她却没有什么回应。我不由得想，如果有一天奶奶走了，谁来带她呢？等她长大了，她会因为自己的妈妈而感到自卑吗？我不知道，但至少这一刻，一家人围着她笑时，我知道，他们是真正幸福的，这种开幸福无关金钱，地位，荣誉，只关乎亲情。她就是全家人把生活继续的希望。不一会，表叔说要去干活了。他把女儿抱在膝上，亲了又亲，然后恋恋不舍的放下，就开着三轮车带着七姨公一起出去了。我们也准备要走了，便开始告别。七姨奶拉着我们的手，说以后一定要经常来看她。我和妹妹都点了点头，说一定会的。走出门口，我回头望去，见七姨奶仍在逗小孙女，表婶坐在一旁仍是乐呵呵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