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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的陈年旧事儿

2022-03-26 03:05:57 作者:不是我吧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工厂的陈年旧事儿

  都是四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了,但是记忆犹新。

  插队下乡到农村两年,基本上成了标准社员。那阵子的乡镇是人民公社,每个村都是生产大队。我们几十个城里来的知青就住在大队部的院子里。每天早晨天一亮,叫醒的太喇叭准时在耳边吼起来。

  “社员同志们,起床喽!该动弹了!”反复好几遍,耳朵堵起来也不成。喊完以后就是音乐,音乐总是那两首。“大海航行靠舵手”“阿佤山寨”。春梦值百金,睡个懒觉实在是难啊。

  农村下地干活,春夏秋季还挺好,眼中开阔,集体经济时成帮成队的干活。有男有女,叽叽咯咯。最难受的数九寒天。按说天道设计就是大地严冻,让人休养生息,冬贮藏锐。可那些个挨千刀的干部作秀,大冬天让一出勤两送饭,就着西北风吃高粱面发糕,我们一伙男女的胃口不少人弄坏了。那阵就日日熬盼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又入冬了。北风萧瑟,大地枯黄。两手背的冻裂口丝丝的疼。痛苦的熬度又开始了。

  从城里回家的队友突然带回了小道消息,说要招工了。大家喜不自禁,男女串门相告。“老天爷,这下回城有希望了”。那时候是传统的“唾沫互联网”,像古代传递军情的烽火台。小道消息一般还很准。

  一晚上几乎没睡。高兴呀。生活又要面临改变,人生又可能做重新规划。在这以前还玄乎的想,倘若真的扎根在这里,和老社员同志们一样“吃了婆姨(娶媳妇),生了一堆娃”,怕怕了。虽然我们一堆男女围在一起学习了报纸,觉悟的高调,广阔天地好,豪言壮语的哇啦,实际都各怀鬼胎。心中经常默默的祷告,回城里去,回到父母身边去。

  漫飞的小道消息终于飘落在地。第一批招工指标下来了,市印染厂给两个指标。几十张嘴面对两碗饭,谁也是虎视耽耽。大队领导研究过了,以平时劳动和出勤好的排队优先。我是插队生的队长,论吃苦受罪,还是和村里干部的关系,都算不赖。但我没看上印染厂,自动退后。因为我有的帐算啊。那时政府有硬性规定的,家里兄弟姐妹多的,政策允许留一个在爹娘身边。如果我回到本榆次城工作,我的老弟老妹就都得到广阔天地去。兄弟如手足嘛,特有的拯救心理告诉我,找外地的工厂吧,起码可以免去了老妹的农村“再教育”。

  事实是这样的,我们的这帮所谓知青,大部分都是初中刚毕业,一般是十七、八岁,是在闹腾的环境中长大的青瓜蛋。

  我得到了理想的一个招工指标。外地,军工企业。太兴奋了。招工人员给了几张表格填写,激动的手还颤抖。能录取了吗?心惊胆战。军工厂是做炮弹的,审查的资格很严。特别是政审,家里的祖宗八代如果沾点儿“腥气”就没门了。腥气就是“黑五类”,有资本家,海外关系的都不行。咱这点踏实,祖上几辈都是穷光蛋,很体面。加上有我母亲的奔走,活人找门路是人的常情了。于是我顺利的进了军工企业的大门。

  军工企业那时是很神秘的,尤其是专门组装炮弹的工厂,建在山脚下,离城有十几里地。我们的工厂建设的很漂亮,厂区占地面积特别大。负责保卫的有荷枪实弹的警卫连。靠围墙还有巡逻步道,流动哨卡。建厂时间在上世纪50年代。当时苏联是老大哥,帮助设计建的工厂办公居住区,都是苏式模样。

  我们这批新员工共200多男女,都是从农村下乡插队的知青中遴选的。

  很快分配了工种。关系无处不在,和劳资科管分配的疏通了,选择学习点技术活儿。于是我有幸到了动力机加车间,做了安装维修钳工。和其它工友比较,钳工是算牛的工种,一技在手,一辈吃穿不愁。炮弹生产线上的工友,就是工序简单熟练的操作。如果恰巧分到毛巾擦拭弹壳的岗位,每天的活儿就是使用烂一打打毛巾。

  技术工种虽然好,但每月的工资比人少好几块,学徒期三年,月薪二十块,每年长两块。那点儿钱自然得抠住花。好在物价都不高。工厂有三千多员工,生活区算完善的,有大礼堂供放映电影和节目演出,有足球篮球场。紧挨的一排平房是百货店,过来是两间房子简陋的小饭店。那阵下饭馆子是奢侈的事儿。一份“过油肉”三毛二分钱虽然不贵,但吃一次心疼。家里来了客人,一般凑上几个小碟子,是盛情款待。

  我们在机加工车间的小角落。当天上班就指派了带工的师傅。我的师傅四十岁上下,北京人。有了自己的小工箱,发了劳动布做的灰兰色工作衣,包括鞋帽。头几十天,不离一把劳动工具,锉刀。这是所有钳工的基本功。站在笨重的工作台边,老虎钳上夹一块方铁,然后锉啊锉,一头一身的臭汗,直至锉平自如。农民羡慕工人,实际都一样辛苦。做工人,枯燥无味的重复,实在不如站在太阳当头的大田舒爽。

  好在工厂上班跟着钟表转。而在农村做社员跟着太阳转。夏日天长,太阳露脸早,回去的晚,生产队劳动耐熬。工人八小时外,有许多业余的时间。年轻的工友聚在一起,有单身宿舍楼。下班后三三两两的,经营自己的闲空。那阵子哪有现在的电视呀,互联网,手机,单身楼一部电话机,有人看的很紧。打扑克,下象棋是一般的游戏,或者大礼堂看场电影。离城很远,逛街也没去处。都在二十上下的男女,动物的发情期自然挡不住。求偶有多种方式,牵线搭桥碰撞不是简单的事。羡慕现代的人,手机在手,不到十秒就可以“我想你”“我喜欢你”。那时难啊。爱显摆的红男绿女只能钻到人多的地方转呀晒呀。亮亮肌肉,卖一下美丽。呵,想起来很原始。下乡期间有谈起恋爱的,靠的是鸿雁传书。厂里的小邮电所每天很热闹,挂在墙边的插信布兜上每天鼓鼓囊囊。信封里的爱情虽然来的很迟钝,男女情火燃烧的却很充分。

  我们宿舍的春儿、二小都有心仪的恋人,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跑邮局,兴高釆烈的跑回宿舍。那脸上呈现的笑容和情绪,有时情不自禁的哼起小调,时而也出现阴沉的脸色。我也能大致读出来信的内容。恋人信里的话语就是准确的天气预报。几句甜言蜜语,屁颠屁颠的开心,想把肠子抖出来跳舞玩。一度出现了感情危机的话,脸色阴沉,那脾气不一般。心知肚明,爱情遇到了霜冻。

  那是一段纯味美好的时光。传统的,满带土味儿的爱情方式。小伙们闲聊的高兴了,有时邪门的构思,浅浅的探路。你摸过她的手吗?你亲过她吗?如果有人探险的问你们哪个了没有,你会以为问话的很不正经,生活作风有问题。连续谈过几个对象的,更危险,有人会咬耳朵悄悄话,说他有流氓的习气。

  改革开放的风刮到北方,再刮到我们偏僻的山脚很慢。我们的年轻是在穷字上熬过的。工厂的大食堂,几百号单身男女的世界。吃饭排队,叽叽喳喳异常的热闹。饭菜十分的单调,粗粮为主,细粮为辅。玉米面窝头,吃久了一看见就想皱眉头。就着一勺菜下肚也难,缺油多盐的菜中拨拉几回,难看见几块肉星。午饭还变着面条窝头的换个花样,早晚饭一年四季都一张脸,小米汤,馒头窝头,几分钱小菜。食堂掌勺的师傅很厉害,打饭窗口一站,大家都得送去讨好的笑脸。他一不开心,手中的饭勺一抖,本来馋人的几块肉星又掉回菜盆里了。职位并不高档,管嘴的差事就有权。有个叫宝师傅的肉脸厨师,据说泡了我们几个单身的美女呢。饿了的鲜花有时还自愿插在牛粪上呢。

  开放了日子逐渐好起来。南方的大米流过来了,农民可以种自留地,蔬菜肉类一下丰富充足。到了80年代初,菜蓝子逐渐丰富了,吃肉和细粮不再发愁。

  我们的工厂很富有。军工产品花钱也不心疼。组装炮弹成品的引信,弹头,弹壳,火药等都从各地运来。包装箱都是实木,连外包装的壳也是自然生长的方木硬杂木。

  国营企业的病就是公家的。公家的意思就是不是你家的,也不是我家的。

  饱暖知礼节,贫困起盗心,那是一点也不假。在集体经济的生产队,如果没有巡田的民兵,地里长的粮食至少要被偷走一半。

  说偷和盗很难听。拿,温柔点儿。

  那阵儿我们就得意一句话,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工资也低,生活也苦,干多干少一个样。是龙你得爬着,是虎你得蹲着。有本亊也无用武之地。谁能投机取巧鬼糊弄,谁反而活得有滋味。

  家属院在厂区的怀抱里,绿树稠密,建筑模样都是苏式的套式平房,户户切成豆腐小块。你进了任何一家,家里摆放的各种家俱,大家都心照不宣,都是从生产区不间断的“拿”的。工人师傅手巧匠人多,干个木工活不在话下。家俱是拿的,擦脸洗浴的毛巾是拿的,拖地的墩布是用擦机器的棉纱绑的,台灯是在车间私活儿做的。厨房的那套更别说了。炉灶,捅火棍,泥铲子,炒瓢,剔尖板子,擀面板…。

  拿,成了工人的习惯动作。有手勤的手痒的,每天从车间下班回家,如果没啥日用的,就是一根小铁钉小铜丝也要收获回家中。在大家的眼中心中,也不算一回事儿。不拿白不拿,好拿的不是坏人,不拿的也不认为你高尚。

  没有熬盼的野心,波澜不惊的生活,这就叫大锅饭理念。坐在那里犯困吧,睡觉的时间足够。胡思乱想又有什么用。许多人想发财,想赚钱,都是心底的渴望,说出来要丟人。熬吧。人人都几十块工资。鬼才会想到这辈子咽气以前,能住上摩天大楼,还有私家轿车。

  改革开放的风,在80年代初缓缓刮过来。厂里有从南方出差回来的,捎来一批批变化发财的故事。很快有南门窗关系的带回走私的电子表,收录机。有的人家炫酷,大胆的播放起肉麻心痒的邓丽君情歌。老小工人暗流涌动,人们突然不再安分守己。

  很快,听说有运输队的司机辞了公职去打工,一个月能赚三、五百块钱呢。是我们收入的好多倍,羡慕煞一堆人。

  真正闻到了开放的味道。钻在山沟里的我,已不再甘心钻在高大的机加工车间了却一生。想到了走出去。哪怕是县城,世界也大的多。于是动用了社会关系,调到离工厂十几里外的县公安局。那时的公安很不值钱,台阶也低,厂里的同事称“烂活计”。干了烂警察。也罢,警察赚的钱很少。我想国家机器,上层建筑,总会大有作为。

  结束了六年的工厂经历,又换了一种人生游戏。离开时五味杂陈。每天穿着油不拉叽的工作服转悠,闻着刺鼻的汽机油味,听着隆隆作响的机床轰鸣,看着张张工作帽下熟悉的老脸庞,心里阵阵酸涩的滋味。车间领导还把我当人看,吃偏饭选人才,送我到天津精密机修厂培养。我辜负了,我背叛了。但工厂的陈年旧事,反倒成了我毕生最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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