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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山上松

2019-10-04 11:32:13 作者:4开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青青山上松

  中原要地,神山蜂集,峨眉独秀,青城占幽,而眼前的这条山脉呢?山似眉峰,绵绵伸向远方,似一位玉人舒缓的眉,远远望去,并不觉拥堵之感,林木蓊蓊郁郁,煞是好看,然而若是翻山而过,却不可低估此山,其间险峻出其不意,绕山之人未必能轻易转出。山之险处,若眉间之蹙,仿佛这钟灵之地故意叫人与娇人同悲,此间天险和战争不断,后来,嫪掌门开创云都派,依山之险,据山之姿,集天地精华门派日益昌盛

  “忘了说了,这条山脉啊,就叫做——”砍柴的小哥因为接待到投奔到这里的各种才俊、各方好汉眉飞色舞介绍了一路的他故意拖延了几秒,这才换了一种略显严肃语气说出这两个字“——眉山。”

  “眉山,眉山”,约摸十来岁的孩子咀嚼起来。

  “怎么样,来这里,不亏”,小樵夫信心满满得说,仿佛自己已经习得大道、修行圆满了。

  “可是,我不是来拜师的,我是来找我师哥的。”

  “师哥?你不是眉山人,那怎么你师哥在这里?”

  “啊,不不不,他现在不是我师哥了,但我找他有事。”这孩子看起来不太会撒谎骗人,但对他师哥讳莫如深样子的确让人可疑,樵夫再三打探,小孩干脆缄口不言了。

  樵夫是个嘴停不下来的主儿,又是个热心好人,看到对方不说话,他到急起来了,“那你倒是说说,你师哥是谁啊?”

  这回,小孩吐出两个字,“谢朓”。

  谁知,对面的樵夫却大惊失色

  “嘘——,现在在眉山可不要提这个名字”,樵夫赶快捂住小孩的嘴。要说云都谢朓,论相貌,恰似这眉山一样俊俏,便有险峰,也不妨碍英雄折腰,美人青眼;论武功作为嫪掌门的大弟子,他是全山上上下下寄予厚望的掌门接班人,无论是兄弟阋墙还是外敌来犯,他都处理恰到好处,尤其是近年来嫪掌门闭关,云都几乎已经把他作为掌门了。饶是这位樵夫与眉山云都毫无半分瓜葛,谢朓的名字也不会没有听说过。

  “半个月前,谢朓就失踪了,关于此事,江湖传闻很多,有人说他死于师弟们的围攻之下,有人说他侥幸逃脱,云都对外的消息没有提到他的下落,只说此子犯了弑师大罪,总之,眉山的人恨他恨得牙痒痒呢。”

  小孩子显然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出神怔怔的。

  “眉山不要他了”,樵夫也跟着他望着遍野青山,语气里竟充斥着伤感

  把孩子带到自己住的窝棚离,樵夫也不打柴了,一边安抚已经在一旁哭起来的小孩,一边回想谢朓对自己的恩情。作为前来求师的毛头小子,当年他也是众多被拒的人之一,其他人无非就是拿着铺盖回家,父母突遭变故的他却没有可以投奔的地方,谁知细心如谢朓竟来和他交朋友,后来借助自己的威望帮他找到一份营生活计,下山之时,他还紧张得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用尽量成熟的语气掩饰对于自己离开他的失望,“谢大哥,啊,不,谢、谢大侠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将来一定一定能重逢的。”

  “要说谢朓杀他师父,打死我也不信”,樵夫觉得自己已经够真诚了,说完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小孩,眼神催促他可以信任自己了吧。

  “谢大侠和你什么关系,你要是撂句实话,保不准咱们能知道他去哪里呢?”

  见樵夫这么相信谢朓还活着的事实,小孩也不禁动容。“师兄本是师父在飞瀑寺门口捡到的,后来幸遇云都掌门不时到寺中指点一二,觉得师兄是可塑之才,就想把他带来眉山。可是一徒不事二师,我师父和嫪掌门夜半比武,师父稍逊嫪掌门,为了师父的颜面,他们约定谁都不许提及师兄在飞瀑寺待过的事实。这样,谢师兄就是云都的大弟子,不是飞瀑寺的徒弟了。”

  樵夫托腮,突然草席上跳起来,“那你说,他会不会去找你师父了。”

  樵夫猜对了一半,谢朓没死,谢朓只是快要死了。贻芷峰下,重伤的他昏迷三天三夜。在全身疼痛喉咙的腥甜阻碍高烧下,他的身体持续不断地发热,一股热流从内到外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尽管外伤深重,十多年习武积累内力却还本能保护着他少受伤害

  “快……快走”,嫪掌门还未闭上的眼睛闪过一道匕首寒光,谢朓以为是自己手里的这把剑,剑欲封喉,不过这一刹那,孰料另一把剑急急奔来,挑开了自己脖颈上的这把。下一秒,这块玄铁就直插要害。慢慢失去意识的谢朓,看清了剑的标识——赤烨。

  “师弟……咳……咳咳……”,谢朓梗在喉咙的血终于吐出,池启看到眼前的人醒来,也满心欢悦,不料谢朓吐血竟没个完,这一双浓密挺拔的剑眉不觉微微拧了起来。

  等到谢朓吐完了,池启把他扶回床上躺着,即使闭着眼睛,面色苍白,谢朓仍然是出众的可人儿,他的脸颊下巴是一条完美弧线,既不因过分分明而显冷峻,又不太柔缓而失于臃肿。池启还在揣测他的身份,却听到谢朓嘟囔着什么。

  “再说一遍,你要什么?”,池启已转身想先去拿杯水了。

  这次,他听清楚了,谢朓说的是,“庄师弟,你何苦。”

  池启的动作僵住了。

  一轮圆月透过窗棂撒下清晖,池启在谢朓房间的隔壁翻来覆去,难以安寝。敢跟云都的二弟子称师弟的人物,除了他云都谢朓还有谁,要是三天前见到他,池启不知道多么高兴,可是现在,私藏眉山的众矢之的,池启不知道自己有几个脑袋可以被砍。

  “要不,就把他抬出去,任他被野虎野狼吃了”

  “可是抬出去,看他伤势这么重,这家伙立马就得断气”

  “断气就断气,弑师辱门,这样的渣滓还活着干什么”

  “江湖上谢朓的名声不错,万一,误杀了人怎么办”

  脑海深处的两种声音争吵不休,最后慢慢平静下来。

  池启一拍大腿手指堂屋窜进来的一只野猫,“算了,就听你的,留着吧。”

  “喵~”

  池启觉得自己的想法一点都不过分,既然自己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来救他,那么要求一下他做一点事情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是谢朓醒来是第三天。房间外相当聒噪嘈杂之声充斥大脑,似乎是乱哄哄来了一帮人。

  池启急匆匆地进屋,摇醒了在床上养神的谢朓,后者其实在装睡。身处在陌生环境,加上自己目前命悬一线处境,保持着最大程度的警醒可能无益,但绝无坏处

  “哎哎哎,在我家躺了这么多天,总该帮个小忙吧。一会要是有人进来,你不要动,我说什么你就跟着我说的来,好不好?”

  眼前的人呢,眉间若蹙,好似眼前一片春山,只可惜脑子不太好使,话说完这么久了,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么简单的几句话都听不懂吗?

  “我说,看我眼色行事。”

  这次,对面的人终于收起迷离目光,也不知道懂了没有。

  说完,池启也顾不上这些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外交涉,没过多久,一大批人破门而入

  “这就是你说的难事,好好照顾病人,别到时候一时半会不行了是吧?”

  领头胖子伸手在谢朓的腿上捏了一把,锥心痛楚立刻传遍全身,谢朓觉得骨头都要碎了,却只能咬牙,勉强支撑自己,豆大的汗珠明白地显示出此刻的虚弱。胖子倒没有继续下去,看样子谢朓不是池启请来装病的。

  池启也没想到这一出,心下着实捏了把汗,却不得不陪笑,“今天确实拿不出来了,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连本带利还了这笔钱。”

  胖子显然对这些说辞极度不耐烦,“话虽如此,但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是不是,拖了几年的账,今儿我们不可能空手回去,别说这有个躺着的,就是你家死了人我们也不认。”

  几个小喽啰已经开始打砸抢了,房间内顿时充满乒乒乓乓的杂音

  “等等……”,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穿出来,片刻后所有人都听清楚,说话的是正是床上的谢朓。

  池启的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果然床上这位是脑瓜子摔伤了吧,就算他们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已经拿不出什么来了,这时候出声,非找来一顿毒打不成。池启想好了,要是他们一动手,自己总不能独自跑路大不了伤个骨头流点血……这么想着,疼痛感就已经使他打了一激灵

  “小兄弟,这笔账你还得起吗?”

  谢朓这下懒得说话,出门在外被看扁也是挺难堪的一件事,他把手伸到腰际,摸——摸——脸色越来越难看,自己的香囊呢?玉佩呢?还好,玉带钩总还在。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好在谢朓不在乎这些玩意儿是被池启拿走了还是遗失在路上。对于池启来说,谢朓的解围帮了大忙,所以暂时居于此处。

  眉山之下,数椽茅屋鳞次栉比,而这其中最不打眼的,就是池启的一座了。

  尽管眉山是顶俊秀的一片福瑞宝地猎户池启因为云都的管辖大大减少活动范围,他的生意却并不好做,饶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也只有早出晚归才挣得一口饱饭。

  大多数时候,他们的意见常常相左,谢朓和池启,大概命里犯冲,池启把猎物扛回来的时候,谢朓就是一套伤生害命的道理,好似圣人君子。

  池启常想,这个死脑筋,怎么当时把他带回来呢?

  “可没有打猎,就没有这一山的山民,他们逃到深山,躲避王官大人剥削,难道在这里也要受这种道德谴责吗,高高站在上面随便指责别人的人,你不懂得小民的艰辛。打猎,也是厚生利民的事。”

  寓于眉山十年,谢朓没有听过这样反驳的话。

  “你有自己的权力,但你管不了我,明天你走吧。”

  谢朓收拾东西走的时候,池启还没有回家,大概是因为们总是不自觉地目光搜索吧,炊烟在山间变得格外清晰,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谢朓想起池启的话,“有时候我不打猎,我在这里坐上一天,白天呢,看漫山的花草、看野鹿奔跑,晚上呢,就听听虎啸狼嚎,昆虫振鸣。大家还是朋友的,他们虽然不靠近,但我觉得很亲近。”谢朓怕自己再犹豫下去,就融化在这市井气息中了。

  走吧,在拖下去恐怕魔教的人追杀过来,他不能再待在眉山脚下了。他不能。

  谢朓走了,第一十三天。

  他就是蹈矩循彟,他就是惩恶扬善始终没有变过,就像青青松柏一样,凌寒也孤绝地迸发生意。池启望着群山和碧流,突然觉得挺想念他的。

  世人只道水边的人才能饱受滋养,采兰携芷,明德惟馨,殊不知大山深处,悬泉飞漱之间,竟有贻芷峰这样的奇峰,沿着形似羊肠的小径行步,约摸一个时辰峰回路转,赫赫然一座寺庙,金顶粲然飞檐翘角牌匾的三个字放着柔和的光。

  和尚在房间里踱步多时,最后缓缓吐出几个字,“明月垂西,周始不怠,不妨单名一个朓字。”

  杨朓下拜受命,衣角飘起,那日的少年英武意气风发,他久久不能忘记,“弟子谨遵师命。”

  飞瀑寺,熟悉气味景象,唤起了他所以温暖回忆,而因为许久未曾来过而对这里产生的抽离感,继起的酸悲让他快要窒息。

  周始不怠,可是他谢朓,今日却再不能回从前。

  “我猜你会回来的”方圆禅师的声音在大殿响起

  这边的谢朓转瞬间就已泪眼婆娑。

  他的师父,安眠于眉山。如师如父,如君如友,当年拜师磕头的画面却还历历可见,那时候他一字一句说出的话,不管经历什么都不会忘记,“弟子定当今生感恩戴德,来世结草衔环。”

  可转眼,他就做出了弑师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他亲手手刃了师父,云都山上上下下几百只眼睛。临终前,师父说,快……快走。他心痛如割。可是做出这一切源于魔教的逼迫,杀此二子,眉山可以停战五十年,如果不是这样,以云都目前的实力,抗击魔教无异于以卵击石。师命不得不从,他做的到底对不对?师父做的对不对?

  只要云都折了这两条翅膀,魔教就不会以云都为威胁,尽管这次做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但江湖行走靠的是说一不二。而且目前,如果想要保全云都,这是唯一可以选择的路。

  眉山一战,把自己推下山崖的并非旁人,而是赤烨剑的主人——自己的庄师弟。他对他何恨何怨,连死也不足泄愤。想到这些,谢朓只觉得胸口生疼

  他要他死,还不要他干干净净。有些许时刻,谢朓感到自己的心冰住了,像万年寒冰包裹中一块铁,刺骨寒凉,没有任何生命力

  得到掌门的地位,不仅可以拥有威名利益,这个武林大派号令江湖的本事堪比皇帝,难道,是因为权力吗?

  作为云都弟子中的二号人物,始终难以得到嫪掌门的认可,始终有一个人压在肩上,十几年惨淡经营,最终无缘掌门之位,而抢走这一切的,谢朓知道,那就是自己,难道,是因为嫉恨吗?

  谢朓觉得自己的承受已经到了上限。

  “为什么你没死,你想过吗?”和尚顿了顿,谢朓仿佛等待了一万年,“以云都二弟子的身手,这样近身出剑还做不到一击致命吗?”

  “师父……”谢朓的身体微微颤动,“我明白了”

  所以他活着,是庄师弟的一种保护。

  “当你替别人做出决断的时候,一定对吗?你师父的、你师弟的决断,实际上剥夺了你选择的权利。”

  “你可以教训眉山任何一个人,但你管不了我做什么”

  “善可以高贵,但不可以居高临下,谢朓你说对吗?”

  你说对吗?

  你说对吗?

  想回音一样,四处碰壁,声波却愈撞击愈发强烈。

  真个醍醐灌顶,当头一棒。

  谢朓站在贻芷峰顶,风吹飒飒,松树在岩间扎根。如若它们曾怀疑过自己脚下的土壤是否坚定,如若它们曾要求身边的花草沐其恩泽、匍匐于它们前,相必不会像今日一样绿枝低拂,葳蕤可观,如竹苞兮。

  “为君颜色高且闲,亭亭迥出浮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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