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

　　两天了，宇涛一直跟着我没去教室上课。国庆节假后，他一直没来学校。要追溯的话，这毛病从他上一年级来就有了。断断续续，我也了解一点，假设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真的不知道孩子居然到了这么严重的程度——一哭，二闹，三逃跑。这是我在办公室和他谈话时总结的。他听了，脸上似乎掠过一丝笑意，有被我说中后的同感，等我再定睛细看时，又没了。

　　前天早晨，大哭大闹，跑着要出校门，不是门卫师傅眼疾手快，估计他就跑了，万一真是这样，后果有点可怕。面对瘦小的他，我拉不住、拽不住、跑不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可怜的老师，在一个三年级小子面前，无能为力，心生悲凉——教育不能做、做不到的太多了。

　　门卫师傅说：“一年级那个孩子只哭不跑，我们倒也可以劝劝安慰，碰到这个孩子，他门缝里要钻、墙壁上要爬，我们实在头疼。”他继续哭着，半个多小时了，我被这种连续的干哭声搅得头痛欲裂。当自己一次次的劝说和谈话没有结果，没办法的时候，我全然不顾自己的“温柔形象”，大声吼道：“哭哭哭，你到底哭什么！”他愣了一下，显然被我吓住了。而后声音时断时续，但依然在延续，我忍无可忍，继续发飙：“停！到此为止！”

　　班主任顾老师说：“实在不行，还是打电话给家长接回去吧。”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拨号。想到家长好不容易送来，全家人为这孩子上学的事伤透了脑筋，继续接回去，显然又让孩子的无理“得逞”了一回，我想想都觉得不能轻易这么算了。赶紧对着拨号的顾老师叫停。

　　而后非常肯定地对他说：“听着，今天肯定不回去。两种选择：一，我陪你到教室上课；二，跟我一起上课。没有其他选择，你自己决定。”我的态度强硬，语气坚决，他果然动摇了再逃的念头，我发觉他被我握住的小手不再那么用力挣脱了，开始柔软起来。

　　他有些犹豫，我很担心他的“变卦”。终于，他由僵持不动开始说话，这是一个好转机。他轻轻说：“愿意跟你上课。”我故意大声告诉他：“上午被你浪费一节课，接下来我连续三节课，你愿意跟我上么？”他轻轻说：“愿意。”心想：和一个小子“斗智斗勇”，绝非易事。

　　上楼，喝水，准备。他看起来也累坏了，喝水，吃了两块饼干，还不停的喘气。等他平静，我说：“觉得好玩么？”他平静的答：“不好玩。”我盯着他看了许久，心里有很多疑虑。他看着我，也在想，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上午他跟我上了三节音乐课，跟四年级孩子一起学习。中午跟我一起去午餐。我看他跟我唠唠叨叨起来，还挺懂事的样子。下午我有听课任务，本想建议他回教室，他不肯，居然说：“你去听课，我也去听课，看看他们怎么上课的。”听出他有些小兴奋，既然答应过他了，就成全他吧。我在心里想。

　　听完课，我说：“拍一张吧，与10月17日来个告别。”他看了一下照片，说：“看起来有点忧郁。”我感觉这话不该是出自他口，但的确是他说的。与他“交涉”：明天、后天如何……他说：“到教室上课。”听到，有些小喜悦。与他分享苹果，感觉“条件”谈得不错，应该不会有问题。

　　可问题是，孩子说话看来不能算数，昨天他又在校门口大哭大闹，而且他见着我，一点停止的迹象都没有。我突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觉得一天的谈话丝毫没有作用。细一想：是我心里的错觉在作怪：我对他好，他一定会听我的。教育的难，或许在于此：你面对的对象总是那么复杂，根本不是你“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他继续哭，继续闹，继续逃跑。我不是对他失望，我对我自己失望。

　　软磨硬泡，他依然选择跟随我一天。到办公室，他基本上又是另一副样子了。我觉得真是奇怪，孩子怎么说变就变了呢？难道这也是天性使然？对他，我有好多事想不明白。

　　显然，第二天我没了第一天的耐心，我几乎不想与他说话，他会呆呆地看我，我看他时则很生气。我忙着做事，我对他有点泄气。

　　办公桌上依然有苹果，但我没心思与他分享。我看他，他也看我。我在想，他也在想。我有时在想：是否自己对他太有耐心，以致他一直在试探我的“底线”。

　　我把他叫到跟前，看着他，慢悠悠地问：“你见妈妈哭过么？”

　　他答：“见过。”

　　继续问：“是为你的事哭么？”

　　他继续答：“是的。”

　　我紧紧盯着他看，一字一顿地说：“既然见到妈妈为你哭，你还这样？！”

　　他看我，不语。

　　“你这臭小子，太没良心了。世界上，对妈妈不好的人是最缺德的人。”我好似在发泄我对他的不满，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我觉得我们班的同学都是特好的人，大家都想来帮助你，可你呢？拒绝老师的帮助，拒绝同学的帮助，拒绝爸爸妈妈的帮助……你是个自私鬼。你耍赖，是个赖皮鬼；你还说谎，是个骗子鬼……我发现，你怎么那么坏呢？……”我故意夸大其词数落“他的坏”，我想激将他。他听着，不说话。

　　“你利用了我们所有人对你的爱，你的妈妈，你的爸爸，你的爷爷，你的奶奶，你的老师，你的同学……你逃避学习，逃避困难，逃避责任，你所说的理由都不是理由，其实你真正的目的就是想呆在家里玩游戏，它害死你了。我说的对么？”我边说边看着他，他有一丝惊慌。

　　赶紧说：“没有，我现在不玩了。”

　　“但你心里一直想着你的游戏，你把学习的时间都花在了游戏上，现在，你已经被它毒害了，知道么？”

　　他有点着急，急着解释：“电视、游戏（线）都被妈妈拔了，我现在不玩了。”

　　“拔了，要是我，一定砸了，狠狠砸了。砸坏一个电脑，不过几千元；毒害一个人，代价太大了。你妈妈就是对你太好，你就利用你妈妈“对你的好”，你这小子，真够坏。”

　　“你说吧，明天怎么办？我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陪你说话，带你吃饭，享受特殊待遇。告诉你王宇涛，你不够格。”我说话越发“狠毒”。

　　“明天我到教室上课。”说的干脆。

　　“要是不呢？你昨天不也这样说的吗？”我质问。

　　“我明天一定来。”说的很肯定。

　　“好，我会拿个相机留个纪念，不管你是哭着进来，还是笑着进来。”

　　“万一不来，怎么办？”我问。

　　“万一不来，你们开除我好了。”他也说“狠话”了。我觉得是该当真了。

　　“那好，说的再好都没用，关键是……”

　　“关键是行动。”他接过我的话。话都到这份上了，我觉得他明天一定会主动到校的。不是说，要相信孩子么？

　　金老师提醒我：“你不要轻易相信，道理他都懂，就是做不到。我已经领教过了。”夏老师表扬我：“周老师真有耐心，比对自家孩子还要耐心。”可我心里拔凉拔凉的，因为今天早上见到他，又哭又闹又逃跑。我问他：“昨天是王宇涛说的么？”他点点头，哭声小了一些，但还是不肯进学校。

　　因为早上有听课任务，我再无时间与他“纠缠”，带着遗憾与失落，无语回到办公室。想起宇涛爷爷前一天说的一句话，听着想掉泪：“看着，纠结着，心都痛。”按照宇涛爷爷的说法：谈过，劝过，表扬过；骂过，打过，吓唬过……孩子就是不肯上学。三年了，他的“病”一直持续着。

　　站在窗口，凝望校门口那一排银杏树，这本是银杏树最漂亮的季节，但因为是夏天新种下，那些高大的银杏树只长出稀稀拉拉不多的新叶，在秋风里窸窸窣窣，我看了总觉得有些怪异。每次抬头，我总有这样的感叹：活过来，不容易。因为银杏树对面的一棵朴树就没有逃过死亡的厄运，谁都没有想到：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好端端的一棵百年朴树就没了生命。对它来说，是多么的不幸啊！

　　我奇怪地想，对于这个世界，我们有多少的不知道啊。树，是这样。孩子，也是这样。有些所谓的知道，未必是真的明白。他，是道难解的题。至少，目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