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消化
1,
排队、领号、静候,填表、询问、解答,验证、访谈、签收……一拨一拨的人,一声一声的答,看得晕头晕脑,说得口干舌燥,累得无言以对。假使我不说,你又有闲心猜想,你猜这一站式一条龙的流水线会是什么呢?
遇到是我这样的读者,我看完第一段就无心往下看,更别说往下去猜想。因为,人多我就头疼害怕。不过,这会我已平心静气,也有了点精神,我愿意非常温柔地告诉你:这是历届的新生招生。
有家长说,我是学校里最厉害、最凶狠的老师,我估计我伤到她了。不过我对家长冒名顶替来报名,蛮横无理要吵架很是反感,我直言“我教不了你这样的孩子,因为有你这样的妈”,其实她根本不是孩子的妈,是孩子的阿姨。解释工作一遍又一遍,横也说不通,竖也说不通,哭着喊着威胁着要跳楼,校长火眼金睛认出“此人不是孩子妈”,奶奶穷凶极恶地扑上来,对着校长又骂又抓又踢……顿时火药味上来了啊。情景,大家可以尽情想象。我只想说:这时候,老师是神,是伟大的神,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任人欺负,任人羞辱。
一个上午,吵闹声、哭喊声,我恨不得马上逃离这所学校。我对这么好的学校越来越怀疑:干什么非得建这么大,干什么非得建这么好?干什么非得这样引人耳目?干什么非得这样宣传报道?……我悻悻地说:“既然你认为这里有最凶狠的校长,也有最凶狠老师,你何必再选择来这里呢?”我对这样的场景,天生恐惧。因为,我从小就没有接受吵架与打架训练。我想,生活中遇到这样的场景,我连自我防卫的能力都没有。而后,我很难过地逃离了现场。
我从来不怕被人误解,因为我有能力自行消化。但没过多久,我就觉得自己够无聊了,也后悔了——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很多时候我都比较文明文雅,但在某时刻,我暴躁的习性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这只能说明我的内心还有阴暗与渣滓。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一个人闷得话也说不来。心想:何必呢?即便是可亲可敬的温总理来,也还是会给家长扯领子拽衣服,追问着“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能上学”,不讲理就是某些人定的所谓的政策在普通百姓这里行不通后的无理可讲与无理取闹,甚至还有人身攻击。可惜的是,温老人家永远看不到这些真实的场景。这绝对是独一无二中国式的。
好了,一切自行消化。
2,
从食堂回来,去教务处。孙教导见我就急匆匆地告诉我:“你啊,真的要小心一点,那个老太与中年妇女在校园里找你好几圈了,说要扇你耳光教训你。记得,这两个人什么都干得出来,看见来了,你要赶紧躲一躲啊。”还说:“幸好上午你去了街道,第四课又在上课……再有,这几天千万别穿那天穿过的那条蓝裙子,要不……你今天就遭殃了。”听着听着,我的双腿就颤抖起来,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门卫师傅刚好也来,教务处的几个人就跟师傅说:“从今天开始,你要格外留意今天来的两个女的,尽量不要放她们进来。假使拗不住,你就电话上来。因为这两个人是来打人闹事的。”师傅说:“今天也是跟着一个家长混进来的,拉不住她们。”丫头晓琴告诉我:“出校门的时候,那老太还在嘀咕‘谅在校长今天对我还算客气给我泡茶的份上,要不我今天还要给他颜色看看’,还说‘明天还要来找那个女的,非得教训教训她’。”听得我……鸡皮疙瘩,浑身颤抖,我一下觉得自己身处危险之中,极度不安全。
一个中午,我始终没有平静下来。校长过来跟我说:“假使那两个人再来,你得躲一躲。”我看到他脖颈里和手臂上被抓伤的红色血印。我去金老师办公室求救,他对我说:“没事的,再来,我们就报警。”可我觉得,这些提醒和安慰对我根本没用,我依然恐慌,我不知道哪里放置我比较安全。
我一个人在办公室,设想她们从东门进,我就有机会从西门出。但又担心,她们两个各守一门。再设想,假使她们进来,我从哪个方向走比较安全。我的桌子靠西墙,她们进门,我必须用我的凳子移到我的身前,以备与她们保持距离,这样才能在第一时间不受身体伤害。后来,我又想,我那么小的力气,我哪是她们的对手,我必须在我的凳子旁放一根木棍,只要木棍拿起,势必与对方保持了距离(我是绝对不敢出手打人的,我只是觉得要保护自己),这样,我可以侧身向门口逃。于是,我陷入了一场无限混乱的自我保卫战中……
回去时,为了安全,我不能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离开校园,我准备搭同事的车回去。后来,还是爱人来接我了,我把事告诉他,他安慰我:“放心,哪有那么猖狂嚣张的人,假使真有人欺负你,你电话给我。”我说:“等你来,我估计已经受伤了。怎么办?”他说:“难道你们学校没有人保护你?”我说:“谁是我的保镖,有责任保护我呢?”他说:“门卫呢,校长呢,老师呢?”我说:“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假使校长不在……我就怕……万一被她们盯上,我就完了。”他说:“不会的,你多虑了。”为了安慰我,他又带我吃饭去了,好像一顿饱餐,足以对抗一场恐惧。
第二天上班,我跟爱人说:“我不想上班,因为我害怕她们在校门口守我。”爱人说:“没事的,去吧。”我想到学校门口有辅警,我稍稍放心了一些。我为自己安全到校佩服自己的勇气,假使不是因为当天要送局里教师评职材料,我打算真不去上班。但是,我去了。我内心极度不安全地去了。我内心极度不安全地度过了一天。
我一整天都在想自己要去练一练女子防身术。当没有人可以帮助你的时候,你唯有觉得自己足够有能力保护自己,这是最大的安全。
3,
又一个上午,每人分工给周日来校登记填表的来苏务工人员孩子家长沟通,请他们出具“三证”:社保证明、租住合同、暂住证,一个个比对核实,一个个解释沟通。
第一对夫妇来我办公室,看她证明听她说,手续证明都没问题,我跟她说“街道领导会协调像你这样状况的孩子入学问题,但进哪所学校,我不敢保证”时,孩子母亲告诉我:来苏工作十多年了,社保交了11年,为了孩子上学的事,已经连续好几天没睡好了,就是担心孩子上不了学。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扑簌掉下来……哎呀,说实在的,我的眼泪也要掉下来了。
又有一对夫妇,女子瘦弱弱的,男子胖墩墩的。女子从包里翻出一大堆原件复印件,不小心把手碰着了桌上放着的仙人球,男子心疼地摸了摸女子的手,连声说:“哎呀,仙人球带刺,小心手啊。”一边说一边用手掌挡住仙人球,我看到这样一个外表粗狂的男人有着一颗细腻而温柔之心,我在内心祝福他们。
正午时分,去电脑房拿新生信息资料。经过雅园时,看到池子里有漂亮的水纹荡漾,忍不住细看池里的动静。天啦,两只可爱的小甲鱼又在热情拥吻了。他们四脚平摊,悬浮在水面上,时而欢愉地嘴对嘴碰触,时而嬉戏着把头探出水面。他们亲昵地由西向东侧着滑行,池面漾起一圈圈浅浅的水波。热辣辣的太阳底下,它们光明正大热恋着。
后来,我听总务李主任说,池子里还有第三只小甲鱼。听后,我真担心它要么来搅局,要么很孤独。放学时,我特意去池子边兜了几圈,我想看看这样安静的黄昏,小甲鱼是否会再次约会。可惜的是,我在池子边连个影子也没发现。看着小小的池子,一切显得那么安静。荷叶静静挺立,温柔舒展着美丽的身姿,小鱼儿在叶下穿梭追逐,平静的湖面上时而泛起层层涟漪,时而冒出一个个小气泡,池边几丛不知名的植物开着紫色的小花,在晚风中亭亭玉立,池子因为这些小生灵的存在而有了生机与美丽。
走到大厅钢琴边上,忍不住走上去轻轻弹起来。已近黄昏,估计只有我在了。《月亮代表我的心》——我弹给我的鱼儿听,也弹给我自己听。就在那时,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无论怎样,我热烈地活着,妖娆地存在着,我或许不应该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