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湘生：《我的战友赵广财》
作者：韩湘生
作者简历：69年下乡 赴黑龙江兵团一师三团，曾在六师工作过。毕业于北京影视艺术学院。中国作家协会小说学会会员，中华知青作家学会主席团成员。现任《荒土文学》副主编，《文学月报》杂志社签约作家，《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知青文学专号》，《乌苏里江绿色风》特邀撰稿人。已发表作品300多篇，多篇文章在全国征文大赛中获得大奖，被称为从黑土地中走出的知青作家。
战友赵广财
我是在71年的秋天认识的赵广财，他是哈尔滨下乡的知青。我在哈尔滨王岗兵团总院住院时，赵广财去看望他的一个住院战友，从那以后我们相互认识，结下了友情，慢慢的了解了他的为人和发生在他身上的痛苦经历。他刚下乡的时候，就是在我们这个红色边疆农场生活工作，我们连队之间的距离也很近。赵广财说话耿直，心地善良，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肯动脑筋，手特别的巧，木工活做得相当漂亮，人长得也很精神为人仗义。
他是68年十月下乡到红色边疆农场九连的。当年九连的成员基本上都是663转业的官兵。（1966年3月份来北大荒的转业官兵简称663）连长叫王文清，指导员叫刘崇仁，职务稍高一些的就是营长董玉山。还有一小部分哈尔滨下乡的知青，大概二十来人。但等到赵广财他们这一大批下乡的哈尔滨知青来到连队后，就近百人了，所以宿舍十分紧张。女知青被安排到连队南侧的集体宿舍，他们这些男知青被安排到一个大礼堂兼集体食堂的地方。
红色边疆农场营长董玉山
这个礼堂东侧有一个大舞台，南北搭了十几米长的上下铺，赵广财被分到北侧的上铺中间的位置。当时他曾要求换到下铺来，原因是下乡时他的肾就一直不太好，一直有尿床的老毛病，但当时他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讲，所以未被批准。结果后来他在上铺尿床时，下铺的战友就倒霉了，滴答的尿液顺着床缝流到下铺，又骚又味。睡在下铺的战友为此极为气愤火冒三丈，可又都是一起从哈尔滨下乡来到这个农场的，只能怨声载道的骂上几句，也就算了。
后来搬新宿舍时，领导就把他安排到下铺的火炕头，一个原因是尿床后不会浇到别人的被上，另一个原因是如他尿完床后，可以靠火炕的温度烤干尿湿的被褥，但就是这样夏天不烧火炕时，还是要经常把被褥晾到外面去。他所铺的盖的被褥都被尿液浸的又硬又骚，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他尿床后，有时就钻到别的战友被窝里，当年给很多战友增添了不少麻烦。尤其是北大荒的冬天寒风刺骨，冰天雪地，零下三四十度，赵广才的被褥几乎是没晒干过，天天都睡在冰冷的被褥上，也给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1968年组建生产建设兵团时，他们这个九连改编为二十连，先后又来了上海、天津、北京、鹤岗、牡丹江等地知青，共有三百多人。由于人员扩大，给炊事班做饭增加了很大的负担。他们刚到九连时，司务长韩蒿子和炊事班的炊事员把馒头蒸得又白又大，又松又软，十分香甜。当年他们知青都是吃定伙，男知青每人一个月交十一元伙食费，女知青每人一个月交七元伙食费，馒头随便吃、任意拿，这样就出现了很大的浪费现象。
1969年的夏天，连队在各宿舍搜集到了很多的剩馒头，甚至馒头上都长了一层绿毛。连领导把收集到的剩馒头又都复蒸了一遍，由当时在二十连蹲点的现役军人薛淑琴干事，还有连队的干部王文清和刘崇仁的组织下，在大食堂门前召开了忆苦思甜大会。还请了当年连队马号一个姓刘的老贫下中农，给他们做忆苦思甜报告。最可笑的是，在这个刘老头，讲完旧社会在日伪时期的苦之后，又讲到当今在马号的工作时，竟然向全连人说他在日本人的统治下也是这样干工作的，吃的也不错。知青们全都在底下窃窃私语，薛干事看到这种情景后，马上让连领导把老刘头劝走了。
和战友们一起后排左一为赵广财
薛干事走上台向我们讲了几句话，不外乎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等等。讲完话之后，连长给每一个知青发了一块搜集来的剩馒头，要求必须吃掉。当时有心眼的战士都把馒头藏了起来，会后又都扔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但是赵广财没那么聪明，特别是连长王文清发给他的是一块长了绿毛的半个馒头，他要求换一块没有长绿毛的，连长不但没给他换，还辱骂赵广财，意思就是说全连队那么多人，你一个尿炕精，还那么特殊，还强硬地告诉赵广财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自己去加深理解。他满口脏字一直不停地骂着赵广财。赵广财向连长解释说吃了长绿毛的馒头会拉肚子生病的，但连长不但不听解释，反而再次对他进行谩骂，脏话连篇，十分难听。当时赵广财头脑嗡嗡作响，十分气愤地反驳说：“你再骂我一句，我就用长绿毛的馒头砸你脸上。”也许是这些转业官兵在部队时，从沒见过有战士打连长的事发生，更没有听说过战士敢于挑衅连队领导干部的。连长顿时感到失掉了身份和面子，也下不了这个台，所以他更加狠狠地骂赵广财：“小兔崽子，你这个王八蛋就会尿炕。”赵广财感到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侮辱和伤害，气的脸憋得通红。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拿起长绿毛的那半个馒头，狠狠的摔在了王文清连长的脸上。
当时在场的全体知青和连队领导及老转业官兵都傻了眼，包括现役军人薛干事。这不是捅破天了吗？这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连队马上下达指示，要求饭后不出工了，全体集合，都到打麦场上对赵广财恶劣的行为进行批斗。
饭后所有的人来到打麦场上集合。那天万里无云，骄阳似火，天气非常的炎热，每个人的脸上都在流着汗，心里也焦虑不安，都为赵广财捏着一把汗。在薛干事的监督下，连队把赵广财带到打麦场上的全体知青面前，要求知青们对他目无领导的嚣张气焰，反动的无政府主义思想进行批判。也许是他的行为维护了知青不受欺辱的精神，所以批判会在连队无法引起共鸣，没有任何人站起来批判发言。
在十分尴尬的情况下，连长大怒，脖子上的青筋暴露着，大声呼喊着命令把赵广财立即绑起来。赵广财听后，就拿出了毛主席语录大声说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此时没有一个知青上来动手，却上来了两个转业官兵，其中一个绰号“小喇叭”叫李之秀的，上来就抢夺他的毛主席语录。赵广财把毛主席语录举得很高，小喇叭一跳，夺下了他手中的毛主席语录，摔在了打麦场上的水泥地面上。赵广财当时就哭了，哭的十分伤心，一塌糊涂。因为他知道手中的毛主席语录，是每一个上山下乡知青的家乡政府颁发的必备品，包括毛选二卷，也算是家乡哈尔滨政府发给每一位知青的珍贵礼物。如今在红色边疆农场潮水二十连，当着连队领导和带着红领章，红帽徽的现役军人面前遭到践踏，使赵广财瞬间丧失了斗志。他心灰意冷，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地流了下来。他想起了在学校临走时老师和父母对他的期望，还有他到边疆的远大理想，此时他彻底失望了……
他们把赵广财五花大绑，可是在绑完之后，全体知青心里清楚了一些，那就是大家遇到了利用职权打击报复的土皇上，所以知青们都采取了木讷的态度，闭口不言，连队只好把赵广财送到了禁闭室。当年的禁闭室是与走资派同在一个屋子里，一个是原农场场长吴瑞祥，另一个是农场主任。由于屋子小，只能住两个人，所以又把他转到一个六六三老兵家的后屋。但是进了禁闭室后，赵广财拒绝他们给他松绑，并要求把他送到江边小五家子老团部去，让团领导秉公处理。可是看押的人也无权处理，只能反映给连队。连队和薛干事在他被绑之后，也只能向上级做了汇报，因为要处分一个知青，连队是沒有权利的，只好又汇报到团里。团长段松魁听了事情的起因和结果后，只说了一句瞎胡闹，并下令解除禁闭，还因此与简鹏云和薛干事有了很大的分歧。当天晚上，禁闭室前屋的老转业兵看他一天也没吃饭，就用鸡蛋和面，给他做了一小盆鸡蛋面。第二天赵广财趁着看押人员打饭的机会逃出了禁闭室，走上了去老团部的路，他准备开始去上访。当时他下定了决心，团部不行就上师部告状。堂堂的一个下乡知青，在连队中一直埋头苦干，任劳任怨，一心扎根战斗在边疆，可却遭受到这么大的侮辱和不公，他越想越生气，越走越快。刚走过十九连，爬上去老团部的山头时，他又被连队派出的胶轮“28”车给撵上了，他们又把赵广财送回了禁闭室。在那里赵广财受到了很多痛苦的折磨，在他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从禁闭室放出来后，赵广财就从值班排被调到了干重活的生产排，特別是值班连队发武器装备后，团长和政委的家又都从江边搬到二十连。简鹏云和连长十分害怕赵广财会对他们进行报复，所以派人一直对他严加看管，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也生怕赵广财去偷了武器去打他们的黑枪。他们终日惶惶不安，所以时隔不久，就把赵广财所在的二十连的老八排发配到了远离连队的小兴安岭的山里建新点去了，使赵广财他们走上了一条更加艰苦的蹉跎之路。
上山下乡50周年纪念大会，最后一排左起第七个为赵广财
伴随着岁月的流失，所有的东西都消失，殆尽。往事历历在目，却也卷走了我们的年华，剩下的只是一个被岁月刻下深深印痕的躯壳和一颗沧桑的心。从那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中走过，当年那些曾令我们忧郁很久的黑土地上的回忆会使故事变得更加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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