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与虚妄
曾在写完故事后给我爸看一遍,他问,这篇究竟表达了什么?我昂头回答,表达了很多。实则当时我想说的是,表达什么其实无所谓。“我在写小说”这个行为本身才重要。他表明了我的身份:我是个写小说的人。
现在我当然知道那都是虚妄。写作行为无法证明你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你这人的本质,定义你写作的极限。故事、人物、环境,唯一可靠来源是一手经验;格局,是注定了的观念限制。人不能拔着头发起飞,也不会自动变得更高档。
想靠写小说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模拟别人笔下的世界,开始靠二手经验混迹。
是那些斜射后的午后阳光,从院子西南角撒过来。院子由一些旧式宿舍楼围成,它们七零八落,交叉折叠,生长于封闭庞大城市的肠道一角,角落的水泥地面上这片橙色光线。它们被我童年的眼神捕捉到。那天大概是周末,我似乎不该出门。无人清扫的楼道飘满浮灰,落在楼梯的拐角处,尘土的角落被斜阳照亮,亮出正中央的地上躺着一根鹅毛。
我仅能挖出这样的记忆。它们与那些和我同岁、生长在小型城市封闭小区中、从小除考试不知人生的目标何在、毕业后由父母介绍在本地上班、现在在吃喝上网买房换车的男女们心中的记忆没有太多的区别。
文学要探究的,是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会成这幅样子。现在我了解到,我来自毫无特殊的地方,和同代人一起经历了天差地别又毫无特殊的人生。我们彼此相似,个体经验缺乏之处,优秀的审美不具有突出价值,你想说的,有人说了,你说不出的,别人也说过。
狂风卷雨的历史进程已经终结,我们的生命体验没那么重要。世界之庞大,我之渺小,甚至连条狗都没有养。
于是只能模仿。做一副咳咳我要写作的姿态,二十几岁没有工作的人开始想象,开始抱起电脑网咖啡店跑,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趣事可说。没有丰富的恋爱经历,没有过人的想象力,也没有偷天妙手的笔风。
文字不能证明什么,也并非为此而生。她没那么神圣,离开她我一样活。虚幻的想象不属于我,属于我的只剩下那些记忆。
在现实与虚妄的徘徊中,我慢慢地开始笃定。搁笔之余,依然和小学好友球场月球,然后在热闹的饭馆里,歌声沸腾,谁也不知道一场被欲望驱使的冲突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