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梧桐树
孩子们在清澈的溪水中享受着夏天的馈赠,这个夏天出奇的热。学堂里每一个孩子都盯着窗外,先生在台上讲的话全都化作蝉的声鸣,水的款款流动。
不知先生什么时候说了一句:下课了!孩子们立刻蜂拥出教室,化作四散在田野里的一个个跳动的精灵。先生虽然依旧紧绷着那张严肃的的脸,却掩盖不住地分享着孩子们的喜悦。
其中有一个孩子,慢吞吞的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先生等他路过自己身边时,严肃地说:“放假回去可要记得好好做功课!”
孩子扬起那张略显瘦削的脸蛋答道:“知道了。”随后走出了教室。
现在教室里就剩下先生一个人了,他有些自责地收拾起桌子上的讲义,为什么他非要在这个时候破坏孩子的兴致呢?看来是教书太多年了。他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放假的情形,那个时候自己的老师是否也像他这般呢?
再说孩子来到了田野上,小溪边零零散散地扔着各种书包,鞋子,衣服。男孩们脱光了衣服钻进水中翻着跟头,有的则撅着屁股在水底翻找着小鱼青蛙。放眼望去整条河皆是光屁股的孩子动来动去。
孩子的哥哥看见他正独自一个人站在田野上,便远远地招手示意他下水来玩,可是孩子摇了摇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了家,母亲正在厨房灶台前忙活,他的姐姐和妹妹正在院中央提着沙包,孩子蹲在一边盯着,看上去很想玩。于是姐姐将沙包扔向了他那边,想邀请他加入。
可是孩子捡起沙包,似乎有些犹豫,随后露出了一脸不屑的表情将沙包扔了回去。他站起来,走到了院子旁边的一颗小树旁,小树的树干纤细,仿佛轻轻一压就会折断;小树的叶子稀疏,稀疏得像刚出生的婴儿头上的胎毛一样。
孩子用手不住地摩挲着那株小树,将耳朵轻轻贴近树干,想听到什么。
这时孩子的母亲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大声说:“别摸啦,再摸树就长不高了。”孩子听到后吓得立刻从树旁避得远远的。
“真是,成天就知道稀罕你那棵树,简直比亲娘还亲。”母亲一边笑骂一边端着菜走开了。
孩子没有理会,这是一颗属于他自己的树,一颗小小的梧桐树。是在他出生的那天种下来的。
母亲说对他说,等什么时候这颗树长大了,你也就跟着长大了。
孩子渴望长大,于是整天寸步不离地守在树旁,他盯着那颗梧桐树,总感觉树在长高,可是他站在树旁一比较,树还是没有一丝变化。是树没长高,还是他自己跟着长了呢?
吃过晚饭,孩子又跑去蹲在那颗树旁,哥哥姐姐都回屋里了。天色渐暗,孩子模模糊糊地看到树仿佛在一直长高,直到长成一颗粗壮无比的参天大树。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周围的人都古怪地看着他。他望向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手机的灯光还亮着,界面上显示着一条已读信息,信息是妹妹发过来的,里面说母亲的医院今天急着催款,要不然他们不能给母亲动手术。
男人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都什么年纪了还喜欢幻想。不过,那颗树好像在他的记忆里是真实存在的。不过那颗树现在在哪儿呢?
恐怕早就变成建筑材料了吧。他们一家已经有十几年再没有回过那个小山沟了,为了供他和妹妹上大学,哥哥早早的就出去打工了,母亲和姐姐将村里的老宅子卖给了建工厂的,携全家来到城里,一家人赚钱的赚钱,上学的上学。
现在他们各自安了家,有什么不好的?
可男人总感觉缺点什么,这些年来时常四处漂泊,想找个扎根的地方,又觉得哪里都不像家。
自从母亲得了癌症后,这种感觉越发的强烈。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在幻想,还是在回忆。他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满脑子都是工作,生意,人际交往。他甚至不敢确信那些记忆是否真正发生过,仿佛忘记了自己是谁,像一只孤魂野鬼终日游荡,等到真正想要回忆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记忆空空如也。
此刻他忽然有些慌乱,望着周围人来人往,他看不见自己了,小妹又发来一条信息,问他在哪。他想告诉她自己的位置,可突然间,他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于是他垂下手,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希望能给小妹一个答复。
四周都是一样的景物,夜晚的灯光不停刺激着眼角膜,让他的眼睛不断涌出眼泪,视线开始变的模糊。周围的人此刻变得那么可怖,像先生讲过的魑魅魍魉,一只接一只地朝他扑来。
他一边竭力睁着泪眼模糊的眼睛一边尽力避开他们,无助的情绪开始涌上他的心头。他张着嘴,想要问路,但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于是他不停地踉踉跄跄往前跑,试图躲开这些刺眼的灯光。
可不管到哪,灯光一直在射进他的眼睛,那些人也一直追着他。
忽然,周围暗下来,人的嘈杂声也消失了。他终于能看清楚,原来自己跑进了一条巷子中。巷子里很安静,只有些许微弱的人声从巷子深处传来。
他松了一口气,扶着墙角蹲了下来。就在这时,他发现一条狗正蹲在一边看着他。那条狗看上去已经很年老了,毛发散乱,身上脏兮兮的。他有些欣慰的对着那条狗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狗吐吐舌头,摇着尾巴过来,本想蹭他的手,可又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口袋里还装着一块面包,于是掏出来,这本来是他早上买来当早饭的,可他一直没吃。
他将面包掰成小块,一块块喂给狗。狗吃完后就在他的身旁卧了下来。看着这条狗,他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激动的感觉。他极想将这条狗带回家,陪陪他。这时他感觉到那种空荡荡的恐惧感不见了,眼前的这条狗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就在刚才他还喂过它。
他轻轻地抚摸起这条狗来,很粗糙,可他是真的感觉到了这条狗的温度,微微有些暖和。
忽然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倏地站起来,发疯了一样朝公园跑去。
一路上他强抑着内心的喜悦,不顾路人的眼光继续向公园奔去。
等他跑到公园,突然间他的目光被什么吸引,他走了过去。
那是一颗高大的梧桐树,他想起来了,他的树,从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起就被母亲移栽在了公园里。
那颗梧桐树的根粗壮发达,手掌一样的叶子宽阔油绿。他伸出手和其中一片叶子对比了一下,忽然惊喜的发现,那叶子和自己的手掌竟然相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