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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公交车,人间

2020-05-02 10:16:47 作者:小昼 来源:极昼工作室 阅读:载入中…

乡村,公交车,人间

  乡村公交车上,作登大板村的一对母子

  摘要我有个习惯,随身都带着相机,凡是觉得值得留下来的,都会拍下来。刚开始封村的时候农民自发在村头竖起牌子提醒大家不要走亲访友,我就把各村头的牌子都拍下来。大概在2月下旬,我想,应该去拍点不一样的,就想到了乡村公交车。

  文 |实习生 张蒙

  图 | 谢佩霞

  编辑 |若谷

  在广西,乡村公交车已经热闹了一个多月。

  三月春耕,百色市田东县城的公交车站,77岁的阿婆准备,她刚卖完一批鸭毛,是走村串户家家收上来的,晒干后再卖给乡镇老板。黄忠专心扶着刚买回来的果苗,手机响了,他直接贴到耳边,但铃声没有停,原来忘记按下接听键。车来了,佛系青年阿武还坐在候车席上,等别人都上完,他才最后一个上车。

  这些都被55岁的谢佩霞拍了下来。她原是地一名公务员偶然喜欢摄影十二年里,相机陪她过元阳梯田里的星夜,也走过罗布泊的旖旎风光,拍下六十万张照片。最吸引她的,还是根生土长的家乡田东——山里没有一块像样平地,走到哪里都能遇到熟人,更说不上什么现代化,“但这是非亲切的一个地方人们不会躲避我的镜头,和我聊聊他们的故事,很可。”

  自3月下旬开始,她带着相机,跟随复工的公交车在各条线路走走停停。她说,拍乡村公交车不仅是体验疫情前后的变化,更重要意义在于,“我记录下的,就是我这个普通人对于家乡的那种感觉。”

  以下是谢佩霞的口述

  

  1

  我是谢佩霞,一名业余摄影师生长在广西一个小县城,田东。

  我有个习惯,随身都带着相机,凡是觉得值得留下来的,都会拍下来。刚开始封村的时候,农民自发在村头竖起牌子,提醒大家不要走亲访友,我就把各村头的牌子都拍下来。大概在2月下旬,我想,应该去拍点不一样的,就想到了乡村公交车。

  公交车是我们主要的公共出行工具,基本能通到各村屯。到田东县城,近的20多公里,远的50多公里,想出来村民就到候车亭等着。如果没有公交车,就得自己找车,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条件

  我先认识的是219路的黄师傅,车号桂L28045。

  公交车司机黄师傅。

  他是作登瑶族乡大板村人,却驾驶一条由县城开往江城镇的线路。我很好奇,为什么不驾驶自己村庄的公交线路呢?在田东,来一趟县城是件麻烦事,这样可以顺手给家里捎上一些东西。黄师傅说,不太好,不太好。那条线路的客人比较少,再者,往来的熟人太多,乡里乡亲不好收费。

  疫情期间,汽车总站照常给他发了工资,现在全面复工。每天早上6点准时上班,下午6点收班,每天发两个口罩替换。黄师傅所在的江城线,有公交车14辆,每天每辆往返三趟,也就是说一天共有42趟车进出江城镇。

  最近乘坐的人比较多,大家都想出去转一转。这里此前一直是低风险区,零感染,坐公交车比较放。3月25号晚上,忽然在微信群传来消息,说有一个从香港回来的人发烧了,坐过这趟车的全被拉去检查。这些天,我基本上每天都跟着这些公交线路来来回回,有些后怕,还好后来证实并不是新冠肺炎。

  锰矿厂郭师傅。

  疫情也让我意识到,我们对医学的认识还是比较有限的。比如医疗口罩和一般的防尘口罩有什么不一样?学习后,才了解到其中的差别。我在公交车上就遇到过一位郭师傅,他是锰矿厂的工人,一上车就非常“吸睛”,因为他带的是一款防毒口罩。

  郭师傅在一家私人企业工作,主要就是开采锰矿,会产生很多粉尘,特别是在洗矿的时候。其实矿里的工艺我不是很熟悉,但路过工厂,都会觉得是一个大污染源。为了保护工人,厂里就发放防毒防粉尘的口罩。郭师傅说,既然这个口罩能防住矿里这么恶劣的环境,也应该能防住新冠病毒。

  本地的郭师傅复工了,但在外地务工的佛系青年阿武却被疫情留在家乡。车来了,他还稳稳地坐在候车席上,不争不抢,等大家都挤上了车,他才最后一个上车。

  阿武来自僚坤村,之前在广东中山的工厂车间打工,回家过年。后来封村封路,没有找到合适的返城方式,也担心广东风险更高。关于复工,他不太着急,和坐公交车一样。阿武说,虽然复工了,但工厂的订单量比较少,没有什么工作可做,在老家挣不到钱,但生活成本也低,慢慢来吧。

  僚坤村的阿武。

  像阿武一样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在田东非常多。比较贫困的村庄,一半的青壮年都会外出打工,而在梅林这样的深度贫困村,50多岁的中老年人也会出去搏一搏。

  梅林村在作登瑶族乡,是县里八个深度贫困村之一,离县城39公里,每天有两趟公交车到县城,发车时间是7点40分和12点40分。

  我们这里属于真正的“老、少、边、山、穷”——革命老区,少数民族聚居区,与越南接壤的边境县,大石山区,有连成片的贫困村。直到2019年,田东才退出贫困县序列。

  所谓大石山区,都是石头山(石漠化山区,九分石头一分土)。对梅林村来说,没有土,就没办法种粮食,想种水果也不行,想养殖也不行。仅有的一些土地用来种玉米,但也只够维持两三个月口粮,之后要靠国家补贴。石头山里修路和灌溉的成本高,发展很难。

  梅林村候车亭。

  留在村庄里,自己生活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有额外的收入。因此,大量人员外出打工,当地政府也会组织一些单位招工,能拿到每个月三千到四千左右的收入,已经是很好的选择了。这次我也坐了公交车去梅林,那天是下雨天,有一个小伙子正坐车准备去南宁的一家建筑公司打工。

  2

  田东慢慢热闹起来,最明显的节点就是“圩日”(赶集日)重启。2月初“圩日”暂停,后来才恢复,公交车上许多人都是奔着赶圩来的。

  三天一个圩。比如3月22号一个圩,25号又一个圩,卖猪肉的,卖活鸡活鸭的,基本都是“圩日”才会出现,各村的人也赶着这个日子去购置物件,其他日子会冷清些。

  饲养小鸡的老大爷。

  3月22号,赶圩日这天我遇上一位老大爷。他在镇上买了小鸡,是小鸡幼崽,已经长了一段时间,比刚出生的小鸡好护理,大概再养三个月就可以卖了,他准备拿回家去饲养。

  上一趟车他已经挤上去了,但因为人太多,他的鸡笼又大,占用很多空间,司机叫他等下一趟,他只好搬下来,老老实实继续等。本想和他多聊聊,但他说的是南部的壮语,和我语言不大通,实在可惜。

  后来我又遇见一个收集鸡鸭毛的阿婆,她来自义圩镇,已经77岁。宰杀鸡鸭这事,在城市已经专业化,鸡鸭毛都由市场摊贩统一处理。但在乡村,家家户户杀鸡、杀鸭,大多还是自己动手,然后把这些毛存下来。鸡毛掸子,羽绒服,这都是它们发挥作用的时候。阿婆就是这个中间环节,走村串户收购鸡鸭毛,再把鸡鸭毛晒干后卖给乡镇老板。

  收购鸡鸭毛的77岁阿婆。

  这天,她就刚卖完一批鸭毛,准备回家。

  看到这样一位阿婆还在为生活而奔波,心里还是很感慨。阿婆是从外县嫁过来的,会说桂柳话,我们就聊了起来。她在这个行业做了很多年,鸡鸭毛是小本生意,一只鸡的鸡毛,收购价是一元钱,而且背起来也不太重。她说,哎呀,没办法,她不能不做,也不习惯不做。

  这样的老人在田东不在少数。子女没办法照顾,年轻人大多出外打工了,老人就做这些贴补家用。而且他们也勤劳惯了,闲下来并不适应。疫情过后,阿婆终于又有了收入,日渐回归原本的生活,也许会更加安心。

  江城姑娘小阮。

  江城姑娘小阮拎着大包小包上车,江城镇的豆腐和油果(豆腐油炸的干豆腐果)是远近闻名的。小阮每次出县城,都会帮朋友们带上许多。

  油果就像瘦肉一样,是百搭的配菜。如果煮火锅,直接丢到火锅里就好;还可以搭配豆芽之类的蔬菜一起翻炒;或者用刀从中间切开,拌上葱花,蒸起来吃。怎么做都可以。

  疫情期间,所有的早餐、夜宵、餐馆全部关门,我们只能吃自家厨房的菜,口味单调了些,但豆腐和油果以特殊的方式继续存在于疫情时期。在公交车停运的时候,商家会开着自己的小货车或者皮卡,线下配送。

  现在解封了,又可以来买新鲜的豆腐和油果,口感特别好。和小阮一样,我每次都会买不少回来。

  购买水稻种子的妈进。

  伴随着“圩日”开放到来的,还有春耕播种。春耕是个大日子,凡是有田地的,都要赶在农时之前播好种。如果超过规定的时间,会认为没有好收成。

  住在印茶镇的妈进,到县城买种子。之前她已经来过镇上一次,但是觉得不太够,又来补充采购。在我们农村,一些妇女在结婚后就不再喊自己的名字,“妈进”,其实就是阿进的妈妈。

  但种粮食并不能发家致富。在田东,尽管会给一些补贴鼓励种粮食,但农民都不太愿意,因为成本太高,收购价格又太低。种的粮食基本上就是这家一年的口粮,如果亩数多,才会卖掉一些。

  购买果苗的黄忠。

  那拔镇六柳村的黄忠,在春耕的日子里,到县城购买果苗栽种。他戴着口罩,专心扶着果苗。后来他坐到我旁边,大概是怕家人联系不到他担心,掏出了使用并不熟练的手机。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黄忠直接把手机贴到了耳边,但铃声仍然不停,因为他记了按下接听键。

  他给我印象很深。对于乡村的人来说,现代科技还没有完全走入生活。

  在印茶中学门前的车站,有一路专门通往印茶镇的专线公交车还没有来,于是镇子里的人都坐在一起等车。农大妈是村子里的文艺骨干,常组织跳广场舞。在我们这儿,广场舞不分民族、不分地区,每晚8点左右,吃过晚饭,大家就聚在一起,跳上一个半小时再各回各家。

  农大妈(左三)和她的同乡。

  由于疫情,广场舞此前中断了一段时间,现在又迅速恢复了,差不多每天晚上、每个角落都有人在舞动。最近最流行的是《站着等你三千年》,听多了,连不跳广场舞的我都能哼上几句。

  3

  在田东,四年级以下的小朋友,可以快乐享受这个超长寒假,没有网课的要求。

  即将过生日的龙凤胎小朋友。

  这对龙凤胎来自作登瑶族乡波圩村,这天是4月21号,再过三天就是他们的生日。爷爷奶奶带他们到县城玩,顺便订一个大蛋糕。

  孩子父母都在广东打工,只能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村里的小卖部只提供基本的生活用品,想要订个蛋糕,就必须坐上公交车早早去镇上或者县城。

  不过这次被隔离在家,也有些好处,连统计的留守儿童都少了一点。平时有些孩子连爷爷奶奶都没有,就丢给在家的姑姑,或者其他亲戚照看。

  准备开学的黄玲玲和妈妈。

  4月21号恰巧也是部分年级学生开学的日子,黄玲玲和妈妈拿着行李到县城。她来自作登瑶族乡江那村,在县二中念高一。在家的时候,她也上网课,虽说可以听,但一直担心学习效果。

  玲玲家有网,父母也支持,所以她能正常返校上课。但我也关注到一些经历坎坷的学生,说来真的很心酸。一个班35个学生,只有8个有手机可以上网课。这8个学生中,还有几个是家里信号不好的,每天需要早早走到山顶上,找到信号稳定的地方上课。

  在山顶上网课的女孩。

  你想想,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上网课,一是安全的问题,二是山顶风很大,下雨天就更别提了。但没有办法,孩子只有去到那个地方,才能够正常学习。而且电脑普及率也不高,村里的孩子基本都在用手机上课,特别费劲。即使家里有经济条件买了个手机,还要考虑流量的问题。一台手机也兼顾不了孩子们的网课。

  之前一个很偶然的一个机会,我去了一趟梅林村,在那里见到了罗家三姐妹。一家五口人,父亲靠外出打工挣钱养家,母亲患有精神病。他们家真是一无所有,三个孩子和患病的母亲住在用木头搭起来的房子里,六面透风,连头顶的瓦顶也透风。唯一能和现代化挂钩的,只有家里照明的电灯。

  罗家三姐妹在讨论学习。

  大姐罗艳琴,直到初中升学之后,才第一次到县城,还是为了住校读书。后来由政府出钱建了一间水泥砖平房,房子不透风了,家里唯一像样的东西就是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每天放学后,她们就坐在电视机前看外面的世界。就因为她们三个,我从那时到现在一直对梅林村进行记录,差不多10年了。

  这次上网课,对曾经家徒四壁、用水泥台作为学习桌的她们来说,是一种奢侈。现在,大姐艳琴已经读高一了,两个妹妹上小学六年级。家里只有一部手机,只能课业重的姐姐艳琴使用。姐姐每天上完课,再去问老师,六年级的学生该怎么补课,做什么样的作业。

  上网课的姐姐罗艳琴。

  能够克服这些困难完成网课的孩子,真的很不简单。孩子是未来的希望嘛。

  3月28号那天,我在公交车站遇到印茶镇的麻老板,她和女儿一起到县城购买鸡苗。她女儿已经大二了,学的是教育专业,但因为疫情的原因一直没有开学。

  女儿去医院看牙齿,她静静地坐在候车区等她。补牙齿要很长时间,我让她先回去,麻老板很淡定地说,“不会的,我女儿说了,今天她排到了1号,很快就回来”。

  等待女儿的麻老板。

  我陪她坐了一会儿。她女儿后来回来了,我问女孩,以后想去哪里发展呀?她说,才大二呢,以后再考虑吧。也挺好的,做好手头的事,就像我,先拍好身边的事。

  我想,我记录下的,就是我这个普通人对于家乡的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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