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暑假在一家服装厂打工,认识一个湖南小伙子,约莫二十来岁。操着一口浓的化不开的毛泽东式的家乡话。
他比我来的晚一段时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对于我们裁剪的各种操作流程更是一窍不通。在车间里,数我年龄最大,除班长之外,其他几个基本上还都是十七八的小毛孩。大概是他看我为人和善,他喜欢跟着我干活。遇到不懂之处,好为人师的我就像在学校教学生一样,手把手地教,直到他学会为止。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就熟识了。在交谈中,我知道他的名字叫洪晓,老家在湖南,属长沙市,离长沙并不是很远。他们所在的县是全国百强县之一,他们家就在城市郊区的一个小镇上。起初,我对他有些困惑不解。我原以为他的家乡一定是在重重叠叠的大山深处,山高水长,穷乡僻壤,交通闭塞,所以才来我们这里打工的。没想到他的家乡竟还如此发达。既然这样,他还只身一人来我们这偏僻的北方小城做什么呢?
我所在的这个城市,既不沿海,也不是什么大都市,只是山东内地的一个最不显眼市级小城。我们厂一二百员工中,他是唯一一个外地人。怀着好奇心,在干活的间歇,与他攀谈,在我才知道了属于他自己的故事。他不喜欢呆在家里,呆在家里没出息,他渴望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他今生向往的地方有两个:一是西藏,一是内蒙,如果以后有机会,他一定会去的。你们这城市虽然不大,工资也不高,仅够解决温饱,但他喜欢。他来这里已有两个年头了,每年只有春节才回家一会,工作也换了好几个,现在,他已经慢慢喜欢上了我们这座北方小城。
在我们不大的校园里,只要不是节假期、星期天,不管是严寒酷夏,刮风下雨,你总能看见一个拾荒的老人。他有六十多岁,个头不高,佝偻着背,衣服有些破烂,头发花白。他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放着几个破旧的编织袋,身边还跟着一只黄白相间的狗,不离不弃。老人来得很早。每天清晨,天刚朦朦亮,一轮弯月还挂在西面的树梢,我起来跑步,就能看到他已经在校园里转悠了,一直到上午学生放学才回家。有时累了,他会坐在校园一个角落的台阶上,稍息片刻,然后再接着转悠,生怕是错过了学生随手扔下的一个小小的饮料瓶。他不大说话,校园里,遇见老师、学生也不说话,只是眼角微微向上一挑。但我却是个例外。由于我家就在学校住,见面多了,自然也就慢慢熟识起来。开始时,每次见到他,都是我先走上前去,主动招呼他。时间长了,也就主动与我说话了。
有一天,我问老人,你为什么不做点力所能及的活呢,在学校捡垃圾一天也捡不了多少钱?老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屁股坐在路边的一块青石板上,眼睛一眯,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捡垃圾是捡不了多少钱,但足够吃盐点火之用。我这人,对生活要求不高,饿不死也就感谢政府了。日子再苦也比过去挨饿挨斗好多了。说着,他眼圈一红,给我讲述了他那段刻骨铭心不堪回首的往事。原来,老人小时候有过一段时间的富贵岁月。解放后,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政治漩涡中,他曾经做过大官的父亲不堪其辱,悬梁自尽了。后来,日子稍稍好些,他娶了妻,生了子,本以为自己历尽劫难终会苦尽甘来,但命运又一次给他开了个大玩笑。就在他准备喝儿子喜酒的前夜,厄运再一次猝不及防地向他袭来,儿子在打工时不慎触电身亡。噩耗传来,他悲痛欲绝,感觉自己掉进了无底的深渊。没成想,相守一辈子的老伴又突然离他而去,拉都拉不回来。如今,家中只有他与八十多岁的老母亲相依为命。这时,我第一次看见老人眼中泪光闪烁。
我不禁唏嘘。
其实,在我们的生活中,每个人都是一本“故事会”,或平实,或浪漫,或惊险,或悲凉。只是,匆忙的我们,谁也不肯停下来,倾听彼此的故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