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之殇
前几天，闲来无聊，与同事聊天。由于我们毕业于同一所学校，于是我们聊着聊着就不知不觉地聊起了我们在那个不大的校园里熟悉的人和事。突然间，我忆起我们村中有一位老教师就在他曾就读的生物系教书。他与我同姓，按辈分，我该叫他大叔。记得我在校读书时，还时不时地去他家。那时，他约有50岁左右，头顶已经荒芜，瘦弱，和蔼。妻子是农村出来的，没有工作。不过还好，学校人口密集，她与楼下的一位邻居在校园里炸油条，生意很好，据说每月的收入比做副教授的丈夫还要高。
我说出了他的名字，同事听了，一惊。“孙老师是你们村上的，人老实，课讲得不错。”同事顿了一下，接着说，“听说孙老师已经去世了。”
我愕然！
孙老师年龄不大啊，如果现在健在的话，也就六十多岁。听父亲说，孙老师原是村里的一位民师，但没有教过我。在一年级时，我与他儿子曾在一班上过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记忆中还与他发生过一次不小的争执，彼此相互扭打在了一起。时间不长，他就随他父亲进城读书了。若干年后，我们又一年考上了师专，也就是他父亲所在的学校。十多年后的见面，我们谁也没有提起过那段滑稽的往事，大概是他早已忘却了吧。后来，他与我一样被分在了一个乡村中学。他不甘，一直在努力。终于，他考上了研究生。现在，他与他父亲在同一所大学任教。只是，自从毕业时在他们家吃了那顿饭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高考恢复后，孙老师又重新拾起了课本，一举考上了曲阜师范大学生物系。毕业后，当时菏泽师专人才紧缺，生物系还是一片空白。孙老师来后，承担了组建学校生物系的重任。然而，直至退休，孙老师仍是一介布衣，依然两袖清风。
孙老师是一个好人，村里凡是了解他的人，有口皆碑。从他的学生——同事的反应来看，在学校里孙老师人缘也非常好。我不相信，就是这样一位好人，一位历尽磨难的好老师，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这时，我又突然想起，记得早在几年前，母亲曾经提起过，孙老师的父亲去世时，他就没有回家，而是由儿子代理，村上人都说是孙老师病了。当时，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心想孙老师如果缺席这样的场合，肯定是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
母亲的话与同事之言相互佐证，孙老师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刹那间，一股莫名的悲凉如潮水般从心底涌起，冲决堤岸，尘封的往事肆虐地漫上心头。
记得我在村小上学时，学校大约有教师十来人，他们都是村中或邻村的民办教师。由于我毕业后一直在外地工作，平时很少回家，大部分小学老师都失去了音信。只有我们村的几位还时常从父母的口中得知一些最近的消息。其中，据我所知，有三位老师已经去世了。
最先去世的是孙全林老师。他生得高高瘦瘦的样子，是我一年级时的老师。他的离世，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40岁出头的他，刚刚熬出苦海，从民师转正，各方面待遇有了不少改善。那年暑假，他跟随所在小学的其他老师去登泰山。不料，噩耗传来，平时身康体健的他居然客死在泰山之上。令人欣慰的是，组织上同情他的遭遇，特批他在家务农的一个小儿子接替他的工作。
接下来去世的是孙贤民，邻村的，老民师，我初中时的一位数学老师。他个头不高，不胖不瘦。当时他的一个儿子就与我在一个班上。孙老师初三教我一年，课上的很棒，为人和善。有一次，我有一个问题做不出来，想去问孙老师，不敢。于是，我就叫上同桌，让他陪我去。报告之后，进了办公室，孙老师在。他讲的很是仔细，我一听就明白了。大约是我很少问老师的缘故吧，20多年了，许多事情早已忘记了，唯独这件事仍固执地留在我的脑海里，蹭也蹭不掉。
也许有三年了吧，除夕刚过，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悦里。一天吃早饭时，突然听人说孙老师去世了。当时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后来才知道事发突然。当天晚上，孙老师在别人家当麻将至深夜。麻将结束了，帐也算完了，准备回家休息。谁料想，就在孙老师起身的瞬间，身子一斜，歪倒在地，旁边的人见状赶紧搀扶，拨打120，还没等送到医院，孙老师就走了。
那一年，再晚几个月，他就可以办理退休手续了。
第三位是孙全耀老师，是上面那位孙全林的弟弟。他们兄弟五人，其中他们兄弟两个都是村上的民办教师，后来都先后转正。孙老师去世，大概是前年的事。记得前年的三月三，我们村上唱大戏时，我遇见了他。他搬着小马扎，还和我说话，问这问那。据说那时他已身患癌症。村中人都知道孙全耀老师的遭遇很坎坷，他本人身体不太好，妻子有点精神病，两口子经常吵架，好在孙老师儿女双全，聪明伶俐，在他的一手操持下，长大成人，后都成家立业了。孙老师也转正了，日子一天天有了起色。“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准备退休后，尽享天伦之乐时，意外地，病魔来了。
村中我所熟知的辛苦了大半生的4位老民师，还没来得及退休，就走了。人数之多，所占老师比例之高，令我不寒而栗。
难道，这就是我们乡村教师的宿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