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男女。
1
四月春分,临安满城飞絮。
进门环视一圈,不见旁人,只有许霆琛立在柜台前,对着昏暗的光线细细翻捡药材。
“师父呢?”
许霆琛手上动作没停,道:“澜沧城苏家家主病危,派了马车来接师父去诊治,明日回来。”
许霆琛用油纸接了,顺手放在一旁:“等下再吃。师父临行前叮嘱过我,须得检查前几日教你辨认的三十二味药材。师妹,你试试。”
他捧出一只铜盘,当中满满当当装着药材。谢潇低头细细分拣,待她分完,许霆琛粗略扫过一眼便知无错,不由赞叹:“师父说你天赋异禀,果真没错。”
又将剩下的花生糖递回去,权当奖励。
谢潇接过糖块,笑盈盈道:“师兄何必谦虚?师父可还说过,你悟性远非常人,定能继承他衣钵。”
她是城中谢家武馆谢长留的独女,谢父是江湖中出了名的豪侠,她却自小贪玩,小把戏学了不少,就是不肯正经练武。三年前感染天花,得医术远近闻名的孙郎中医治,痊愈后,便偷偷上门做了他的记名弟子。
许霆琛入门却比她早许多。他是师父五年前从城外捡回来的孤儿,被捡到时发着高热,治好后便拜入师父门下。两人关系虽是师徒,相处却更胜父子。
谢潇逗留至午时,记着父亲今日在家,便与许霆琛告别,匆忙赶了回去。
谢父见她按时上桌吃饭,神色不由缓和几分:“倒是懂事不少,你也该收收心准备出阁之事了。”
见她低头不语,谢父语气加重,似是警告:“近日,少林方丈突然圆寂,盟主之位又空悬已久。武林风波四起,澜沧戒备森严,已隐约波及临安,你无事便不要出门了。”
2
接连三日,谢潇一早便匆匆赶到医馆,见师父仍然未归,语气一日比一日焦急。
“师父迟迟未归,又不见人来送信,莫不是出事了吧?”
听她说完澜沧近况,许霆琛略一沉吟,起身道:“澜沧虽然戒严,却并未关闭城门。既然师父未归,我前去看看便是。”
谢潇这三年只断断续续地认着药材,还未曾学得这么深刻,不觉听得头晕:“罢了师兄,病人要紧。你留下守着医馆,我去澜沧找师父。”
许霆琛担忧道:“如今世道不太平,你爹能放你出去吗?何况你一介女子……”
谢潇咬牙道:“我瞒着他。寻一匹快马,一来一回,左右不过一日的工夫。何况我本就出身武馆,纵然学艺不精,也有几分功力在身,寻常人讨不得好。”
谢潇心头激荡,出了医馆,买下一匹枣红马,径直奔往澜沧城。
她忍着颠簸疲累,不出两个时辰,便远远瞧见了澜沧紧闭的城门。
3
进门还需查验身份,她自称谢长留之女,便顺顺利利入了城。
谢潇留心观察,发现虽然进城困难,但澜沧城内却人流涌动,市集热闹,似乎一切如常。
外紧内松,想必是因为这澜沧城中大小门派众多,就算是执牛耳的苏家,也不敢太过放肆。
谢潇心中暗暗思忖着,在街头找了个卖肉馅饼的黑脸汉子,询问城内现状。小时候在临安她便常常溜出府邸,知道往往是这街头巷尾,消息传得最快。
果然,她不过多买一碗甜汤,便将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
此番波折,原来竟是因为失踪许久的盟主令重现江湖。
十年前,西域魔教入侵,意图吞并中原武林。一番血战,当时的武林盟主出手重伤了魔教教主,自己却也身中奇毒,功力尽散,只强撑了两年便过世了。
众人原想选出下一任盟主,不料盟主令失踪。无奈下,只能由少林方丈与苏家一同掌管。分权自然不痛快,何况如今方丈已圆寂,盟主令又有了消息,苏家家主自然蠢蠢欲动。
谢潇喝了口甜汤,打探道:“听说苏家家主病危,专程遣人去临安,请了有名的孙郎中诊治。”
黑脸汉子嗤笑一声:“什么病危?不过是想收拾从前的盟主府余党时受了重伤,余毒复发,说得倒好听!”
谢潇于是心里有了数,将甜汤一饮而尽,起身往苏府行去。她原想着从后门悄悄潜入,寻找孙郎中,不料却惊动了守门弟子。谢潇拔剑欲拼,对方却忽然恭敬俯身:“来者可是临安城的谢姑娘?我们家主和孙神医请您入府一叙。”
4
苏府正厅,家主苏明与师父孙郎中高坐堂上,茶香四溢。
谢潇瞧着二人面带微笑,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她抿唇道:“师父若是安然无恙,便该使人传个话回临安,也免得我与师兄担心。”
师父冷笑:“担心?许霆琛这厮狼子野心,只怕担心我不出事呢!”
谢潇心头一紧,勉强笑道:“师父何出此言?”
“你正是及笄的年纪,平日与他如何相处,我都看在眼里。”孙郎中叹道,“我知道你倾心于他,但你可知,许霆琛乃是十年前西域魔教余孽?此番入我中原,还做着吞并武林的美梦?”
他点着茶水在桌面细细勾画,讲他是怎么起了疑心,又如何探查真相。
苏明亦道,重伤他的,正是许霆琛同党,目的就是为了支走孙郎中,方便他行动。
谢潇听得目光恍惚,下意识想起临行前。她牵着枣红马路过医馆,许霆琛从门里望出来的那一眼,似有星光。
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阴谋?
“可这一切又与我何干?”
师父笑道:“徒儿难道忘了,你可是谢长留的独女?若他出手杀你,再嫁祸给苏府,你父亲怎能不出手替你报仇?”
谢潇不语,恍惚许久才回神道:“多谢师父提醒。不过既然师父无事,我现下便该回临安了。”
她转身欲走,却瞧见不知何时,大门竟已紧闭。谢潇冷声道:“怎么,难道师父还想强留我不成?”
师父在她身后笑了两声,声音温和:“强留算不上,只是既然潇潇来了,何必这么着急回去?”
5
谢潇被软禁在苏府。
她虽有几分功夫在身,终究寡不敌众,被擒软禁在苏府。师父遣人按时送来一日三餐,却再不见她。
她向送饭的丫鬟打探消息,小姑娘道,澜沧城外有恶客上门,家主与孙郎中忙于应对,无空见她。
“恶客?可是来自临安城?”
丫鬟脸色一变,没应声,收拾碗筷走了。
谢潇心里有了数,安然坐在房中等候。一日两日,到第五日未时,孙郎中忽然破门而入,浑身带血,眼神凶恶。
他扣着谢潇胳膊,冷喝:“跟我走!”将人一路挟持至苏府门口。
踉跄站定,逆光瞧去,许霆琛正在台阶下,负手而立,身边是一脸肃冷的谢父,身后是武馆弟子和一众武林人士。
谢潇鼻子一酸,叫了声“爹”。
孙郎中高声道:“谢大侠看到女儿,可愿改变心意,与我二人一道斩奸除恶,匡扶正义?要知道,你身边那人,可是从前西域魔教余孽,与我中原武林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待谢父回应,许霆琛已是上前一步,朗声道:“西域魔教?苏家主与师父莫非忘了,这世上原就没有西域魔教,十年前的重伤与下毒事件,不过是你二人一手策划,妄图掌控武林的阴谋!”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引得武林众人议论纷纷。
二人脸色剧变,正要驳斥,许霆琛又道:“你二人欲杀我而后快,难道不是因为我父亲,正是被你二人所害的上一任武林盟主?”
6
谢潇听得他在台阶下讲述,十年前,他爹为人所害,盟主令一分为三,谢长留、慧空方丈与苏明各执其一。苏明未能得到盟主令,便只将野心按下不提。而他追查,发觉生父之死另有隐情,这才潜伏在孙郎中身边,意欲查明真相。
孙郎中心知此言一出,自己已不能翻身,便扯过一旁的谢潇,将长剑在她颈间压出一道血痕:“许霆琛,谢馆主,难道你们此番前来,竟不顾谢潇死活吗?”
谢潇低头看向许霆琛,他却避开她眼神,向谢父一拱手:“伯父,这贼人为了生路,定然不敢真的对潇潇动手……”
她心头一片冰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是冰冷如刃:“师父难不成忘了,我也跟着你学了三年医毒之术?”
孙郎中面露不解,正要开口,心口却陡然一阵剧痛,身子软倒下去。苏明大惊失色,欲对谢潇动手,却见谢父已欺身上前,只得按下杀念,拔刀应战。
一时喊杀震天。许谢一方人多势众,局面渐渐明了。
苏家与孙郎中谋划十年之事,败局已定。
傍晚时分,一切归于平静。谢潇跟着父亲,在苏府之中寻到了最后一块盟主令。
谢父叹道:“想必是他们在慧空方丈那里找到此物,这才动了杀心。”
谢潇默然,许霆琛伸出手道:“多谢伯父成全。待在下继承父命重登盟主之位,定会尊谢伯父为座上宾。”
谢父挑眉盯住那僵在半空的手,挑眉奇道:“贤侄莫不是糊涂了,谁跟你说,我要将盟主令给你了?老夫倒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让贤侄将你手中盟主令交出,助老夫荣登高位呢!”
许霆琛万万没想到,竟有此等峰回路转之事,大怒道:“谢馆主如此出尔反尔,难道就不担心谢潇毒发身亡吗?!”
“毒发?”谢潇轻笑:“师兄既然赞我天赋异禀,又怎么想不到我能看出花生糖与铜盘上的混合之毒?又怎会看不出,我送还回去的礼物?”
许霆琛怔了怔,正要答话,浑身骤然一软,向后仰倒,眼前渐渐暗下来。舌头在口腔中又麻又痛,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谢潇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断肠草与沾了青芷粉的油纸接触是何药性,师兄定然比我更清楚。此去黄泉路远,我就不送了,师兄珍重。”
7
谢父集齐三块盟主令,顺利成为武林盟主那日,谢潇在后院等他。
凉亭圆桌,上面摆着几碟小菜,一壶清酒。
“我年岁已高,若非你提起,原本是不想再参与江湖争斗的。这位子我坐不了几年,待你年满双十,便是中原武林百年来头一位女盟主。”谢父斟了杯酒,叹息道,“我原想着你小性儿,还总担心你会心软。”
谢潇道:“我给了他三次机会。是他不肯珍惜,怪不得我。”
花生糖与铜盘上的混合毒药,是第一次;许霆琛设计让她孤身入澜沧,是第二次;苏府门前他不顾她安危想让谢长留出手,是第三次。
她曾经也如豆蔻少女般天真,一颗真心系在许霆琛身上。可他一串连环计,一面将谢潇送来澜沧,作为请谢父出手相助的缘由;一面又不放心他父女二人,不惜暗中给谢潇下毒,想以她的性命做他顺利登上盟主之位的筹码。
她一片真心总有限度,禁不起这般无止境的消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世间难道只许男子看重事业大过情爱,不许女子同样这般吗?我原本只想做个盟主夫人也很好,可既然他执意推我出来,那这盟主之位与他的性命,我便一起笑纳了吧。”
她笑一笑,抛开杂念,将杯中酒与过往情爱一同咽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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