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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最后那段时光

2020-06-20 08:57:45 作者:万喜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父亲的最后那段时光

  清晨,从中醒来,盘桓在脑子里的都是父亲影子,一遍遍地演绎着父亲是如何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的。如果可以,虽然很痛我也宁愿再走一遍。我总是感觉到父亲还在,眼前都是您背着手笑呵呵样子

  父亲弥留之际,我着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蜷缩在病床上,从痛苦无助呻吟,到呼吸越来越艰难,我的里好难过。我拉着父亲的手——一双经历了一生风雨粗糙厚实的手,一动也不动,渐渐那双手失去了温度。我流了无数的眼泪,还是没有留住他。 世界上没有不疼孩子的父亲,可是我却没有父亲了。我的老父亲, 以后喊您,再也没有人答应了。

  我曾对父亲说 :“下次回来老家时候我们一起去爬峨眉山。”可惜永远没有下次了。

  我常和朋友笑着说:别人都是子女孝敬父亲,而我总是由父亲照顾。父亲总是精力那么旺盛红光满面说话声洪亮。五六年前,我给他买了一个小型的面包机,至此父亲便会隔两天给我做一个香喷喷的大面包,核桃仁的,葡萄干的,杂粮的,奶油的这几种是常做。每我跟他一起出去玩耍的时候,路该怎样走都是父亲操心。当我们一起采购东西的时候,重的总是父亲提,轻的才由我这个四十多岁的女儿提。因为父亲总说我没有力气。每次我离开父亲的时候,他总是眯眼笑着点头,说路上小心点。这种关爱与照顾一直到父亲八十岁,我四十八岁。

  父亲一直不愿给子女添麻烦母亲去世八年多以来,一直自己单独居住逢年过节或双休日,我们兄妹才会携夫挈子,回爸爸和父亲一起吃饭。后来,哥哥远赴他国,一两年才回来探视一次。不过我和父亲住得不远,步行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每天我多都会时间去父亲那里探望一趟,毕竟一个老人单独居住总是让人不太放心。每次,父亲都会给我汇报今天吃了什么,到哪里去逛了,看到什么好玩了,又学了些什么养生知识

  当我想帮他做做家务时,父亲总是不让,他说道:“你帮我做了,我没干的多无聊。”当我给他买吃的时,他总会说“再别给我买了,一是买了来我吃不掉总是浪费,二来我想吃什么自己买,三来我的工资够花了,省下干什么。”当我给他买衣袜鞋帽时他总说“你不要买了,衣柜了那么多衣服我也穿不过来,你看,都新新挂着多浪费。”当我让他到我家吃饭时,他总是拒绝说“年轻人和我们老头子口味不一样,你自己还有一个常年病着的老婆婆,别搅得女婿婆婆不自在我自己吃饭挺好的,你把老婆婆照顾好就行了。”

  父亲八十岁的这一年,二月里,父亲总说自己胃不太舒服,总感觉有些肚子胀,总觉得没有胃口

  我说带他去医院看看,他说:“现在是疫情期间,算了吧,吃些助消化的药吧。”

  于是我买了些乳酸菌素片,山楂丸给他。吃了几天,并没有什么效果。我说去医院吧,父亲回答“现在疫情期间,全城都封掉了,看什么看。我有经验,肚子胀八成是长蛔虫了。”

  于是我给父亲买了史克肠虫清,吃了两天并没有效果,早起时到肚子还会痛一小会,吃完早饭,那些症状就会消失。二月底这些症状还在,父亲终于同意一起到人民医院看看。疫情期间看病非常的不容易,医生病人之间貌似都要保持安全距离,医生戴着手套,量了血压,听了心脏,摸了摸他的肚子说“做个B超吧和心电图吧。”

  花了200多元什么也没查出了,最后诊断书上写的是胃肠功能紊乱,开了奥美拉唑肠溶胶囊和莫沙必利片回家了。

  人民医院的药吃完已是三月中旬了,我问父亲药吃了可有效果,他说早上起来肚子没那么胀了,我也就心安了。现在想了,那必定是父亲在安慰我,强说好些了吧。

  三月底,父亲出现了后腰疼的现象,我给他买了奇正痛骨贴膏,贴了几贴不见效果,我说到医院查一下,父亲回答:“没关系,就是前几天锻炼扭腰的时候岔了气。我到前面那个养老院的王大夫那儿去扎扎针拔拔罐儿吧。”

  理疗了半个月,后腰疼有所缓解,但又出了新状况,大便总是不合适,一天拉好几趟却又不像是拉肚子,总想拉屎,蹲在厕所了半天也拉不出个什么。我说做个胃肠镜看看,父亲回答:“人民医院不是诊断的胃肠功能紊乱吗?查完无非也是吃药调理,不如找疗养院的胡大夫把把脉,针对性地吃吃中药。”

  我说“吃中药可以,不过您必须和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吃或许你就有胃口了。”

  四月十二号,父亲开始吃胡大夫开的中药,第一次开了两个疗程十二天的中药。父亲开始和我一起吃饭,我极尽所能地调换口味,并将饭菜做得绵软些。我问父亲吃了中药可有效果,父亲说:“你不记得二十年前我得肾结石的事了?医生都说要做手术,最后还不是吃中药给化掉了,那可是吃了半年的中药,这才吃几天?”

  父亲坚持着吃中药,可是他越来越不懂了,吃完饭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下午四五点我才能勉强将他拽到小区的广场上晒晒太阳。那段时间,下午的阳光总是格外的温暖,我和父亲一起坐在长椅上,听他笑呵呵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他最爱讲的是伟人毛泽东的故事,我最爱听的是家乡的故事。坐在太阳底下,我给父亲梳头,他喜欢用梳子一遍遍的梳头皮,说是利于血液循环。四月的垂柳在我们父亲的身上洒下条条婀娜的影子。晒到六点我们回家,他继续看电视,我做晚饭。我在厨房里一回头就看见父亲对着电视机呵呵的笑着。这是我们父女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吃完晚饭歇息一会喝中药,喝完中药歇息一会儿,八点左右我会送父亲回他自己的家。父亲总笑着说:“不用送,我还能走丢不成。”。

  我总回答“我们一起散步锻炼不好吗?”

  父亲总是笑咪咪地说“好嘛,老王又该嫉妒我了。”

  四月二十五日,我陪着父亲再次到胡大夫那里抓中药,开完药方,趁父亲扎针去了,我询问胡大夫像我父亲这样的状况可需要做胃镜肠镜什么的,胡大夫说没必要,老年人肠胃功能失调没什么大碍。于是又开了十二天的中药,计划是吃到五月七号的。

  我和父亲提着要在树荫下手拉手的往回走,他的老兄弟们见了还打趣父亲“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看来还真是如此呀。”

  五月二日早上六点,我被电话铃声吵醒,迷迷糊糊的一看是父亲,一下打了个激灵。只听父亲在电话里用略带颤音的语气说:“幺女儿,你老爹不行了。”

  怎么会?昨晚父亲还跟我一起从自由市场穿过,他说要吃茼蒿菜,我说:“好,明天我们吃茼蒿炒鸡蛋。”我一边穿鞋一边回想昨晚送父亲回家时的情景。

  等我急急忙忙赶到父亲家时,大哥哥已比我先到了,毕竟他住得离父亲更近些,只隔了几栋楼。大哥哥正在一边联系120,一边询问情况。父亲后倾着坐在床边上,双手撑着床说:“五点半起床楼下转了一圈,上来后,后腰就一阵阵的疼,火辣辣的,疼得站不起来。”

  鉴于奶奶死于心血管病,我们第一考虑的是血栓、中风等心血管问题。等救护车来的时候,父亲的脚已失去了知觉。在救护医生的配合下父亲被送到了人民医院,躺在医院的急诊室时,父亲的双腿已经抬不起来了。随着抽血,体征检查,医生会诊到、B超、CT、核磁共振一系列的检查,父亲的双小腿,双大腿,双髋在逐步地失去知觉,最后医生锁定大脑和脊柱,只有神经出了问题才会出现完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期间,父亲在被后腰间断性的疼痛折磨得大汗淋漓。十点,医生确诊脊髓里有好几个肿瘤,其中的一个肿瘤里东西渗出压迫神经导致下肢麻木,需要尽快手术,否则压迫的神经会逐步上移至肺部,那样的话很快便会呼吸衰竭。但市级医院做不了这个手术,需转到省级医院。

  简单的带了些行装我们便随救护车转到了兰大二院。五月份,虽然新冠状病毒的疫情已经控制住了,但是医院还是管理得非常的严格。父亲入院以后,护理人员将他身上的衣物悉数脱掉,扔给了我们家属,并将家我们关在了楼道外,告知我和哥哥,父亲将会送到重症监护室,不得探视,有事联系主治医生。

  在走廊里,我们见到父亲的主治医生,他告知我们:如果父亲不做手术,肯定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如果做手术,父亲有可能会站起来,征询我们要不要做手术。我和哥哥商议,不管如何,总是要给一次机会吧,同意尽快手术。

  我和哥哥一直在楼道里徘徊,不知白天黑夜。夜里十一点半,在过道了我们看见父亲插满了管子出了手术室,我们只被允许远远地看看,根本不允许靠近,只见父亲很快又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看到主治医生出来,我们连忙谦卑地迎上去,医生说手术本身是很成功的,出血也不多,不过根据打开的情形看,恶性肿瘤的可能性偏大。,栖栖遑遑的我泪眼模糊,不知如何是好。还好有哥哥,他把我妥妥帖帖地安排到附近的宾馆,自己却用二十块钱买了一个垫子,铺在医院的地板上守护着父亲。

  五天,五天了,我们都没曾见到手术后的父亲,我们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按医院的要求定时给父亲送三顿饭。每次送饭都是要经过三道关卡,一道是在大楼入口处,在这里会验体温,验看出行码,验医院陪护卡,这道卡是随到随验随放行,比较容易些。二道卡是在科室大门处,这道卡只验陪护卡,但是每半个小时开一下门,错过了节点就只能在走廊里等候下一个半点。因此科大门处往往站着十来个等候的人,都是一些心急如焚的家属。开了科大门后家属都争抢着进病房区。三道卡是病房的门,这道卡什么也不验,但家属就是不能进,必须按门铃等护工来开门。病人所需之物交给护工就可以了。

  医院给一个病人只办理一张陪护卡,我和哥哥只能进去一个,要么是哥哥在大楼外等,要么是我在大楼外等。每次站在大楼门口时,我都可怜巴巴地瞅着哥哥,有时哥哥会用他高大的胳膊给我撑开一条宽大的缝,让我拿着陪护卡进大楼,自己在走廊上等。有时哥哥会非常歉意,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似的,低着头说:“这次我进去吧,你在这儿等着”。看着他们进去后,我和那些没能进去的家属们一样,都会颓然地坐在台阶上。几次之后,哥哥找到了一条存在漏洞的通行之路,从门诊处扫了绿色通行码之后,通过弯弯绕绕的地下层,上到父亲所在的科室大门,相当于我们攻破了第一道关卡,我和哥哥开心了还一阵子。第二道和第三道关卡去不好攻破了,护士验看陪护卡时要询问病床号,对号对卡放行。

  在第三道关卡处,按门铃后护理人员才慢吞吞地走出来,有时她们会确认一下床号接过饭盒,有时她们会说“放到门口的桌上吧”。

  有一次,我压了门铃没有人出来,我便又按了几下,护工出来时非常生气地质问:“不认识字吗?让你放到桌子上。”我嗫嚅着说:“我怕凉了。”护工都懒怠瞅我一眼进去了,我只能可怜巴巴地把饭盒放到桌台上。虽然如此,我还是每次送进来都会按门铃,只想离父亲近些。护工接过饭盒进病房后,我都用耳贴墙跟儿,用眼觑门缝儿,试图知道父亲的状况。

  有一次,我压了门铃,护工出来结果饭盒,我站在病房门口久久未走,看到护工出来打水,我便亦步亦趋地跟着,问父亲吃了没有,护工极不耐烦的说“那么烫能吃吗?”,我只能后缩一下身子,很快就被护士清理出场,滚到走廊上眼泪汪汪地看着哥哥说“什么也没看到”。哥哥安慰着说“放心,他们是专业护理人员,会比我们护理更科学更专业。”

  有一次,我耳贴墙跟儿隐约听到父亲在对护工说“谢谢你”,我还想听得更真切一些,于是继续贴到墙上,并试图从门缝里张望到什么。我这一举动遭到了护工的极大白眼,她极不满地说:“怎么,不相信医院,既然不信心干嘛送到医院来,领回去好了。”我只能含着泪解释说“我只是见不到父亲着急得很。”也许是这些眼泪的作用,那个护工在没有凶过我,会告诉我们送进去的东西父亲都吃了什么,父亲想要吃什么等一些小信息。

  第六天,父亲终于转出了重症监护室,进入了特护病房,由家属护理。哥哥也申请到了两个陪护资格,不用守在科大门的走廊上了。见到父亲我忍不住热泪盈眶,忍不住心疼,但终归是心安了,是好是歹父亲都实实在在的在那里。那种心被空悬着的感觉太让人揪心了,。我问父亲在见不到我们的这几天里,清醒的时候可有想我们?父亲戏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不要我这个老头子了呢”。

  如果让我给兰大二院提个合理化建议的话,我一定会写上:重症监护室的门安装窥视镜。这样家属能看到病人不至于悬心,病人能看到家属也不至于那么无助。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消瘦了很多,身上有着各种我叫不上名的管子,小腿上还有一处碗大的伤疤,伤口发绿。我们询问护士,这伤口是怎们回事。护士的解释我和哥哥听不懂,但很明显这是院方护工在液体输入时看护不周导致的。事已至此,争吵和追责似乎也没有用,只要能看到父亲就可以了。我们急切地想知道的是:切除的肿瘤的活检结果。医生答复还要等几天,因为前几天是五一小长假,不算工作日,标本要等六个工作日才有结果。我们不懂什么医院的事情,只能静静的等待。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的求医生活规律而简单。哥哥一直守护在病房。早上五点半我从宾馆醒来,洗漱之后,开始给大家熬粥饭,肉、细粮、粗粮、蔬菜,一步一步地往里加,熬出的粥美味营养。六点半将粥送到医院,经过大楼门口和科室门口两道关卡,虽然会等待一会时间,但是与门卫已经熟悉起来,只要带上陪护卡,不用左验右验的,七点左右就能将饭送到病房,父子女三人支起病床上的桌子吃早餐。哥哥总是让我和父亲先吃,自己后面吃,剩多剩少他都解决掉,一点都不浪费,也不剩下。这一点像极了以前我们都未成家之前,那时候,我们兄妹前面吃,父亲总是后面吃,余下的父亲全部解决点,也是既不浪费也不剩下。为了不让后面的饭菜凉了,我总是先喂父亲吃,然后把自己的挖出来,余下的交给哥哥。父亲有时还说一些他想吃的菜,哥哥总说“都行”,我这个做饭实在是没有什么压力。想到在家时老公和婆婆总是这不吃那不吃的的样子,饭菜也总是要吃剩下,我感觉我们这个临时的小家好相与多了。

  吃过早饭,哥哥总会将所有的餐具都洗刷干净,用开水烫一遍然后装进袋子里,便于我一会儿提走做中饭。十点半,哥哥会打发我去买菜做中饭,十二点我准时送饭。下午五点哥哥打发我去做晚饭,七点左右我送晚饭。晚上九点一过,哥哥会一遍遍地打发我回宾馆休息,叮嘱我路上小心,父亲也会交代我几句。哥哥则铺上那张二十块钱的垫子躺在父亲的病床边。日常不过是输液体,看着不鼓针、不断液就好。护士交代要给父亲勤翻每次不得超过两个小时,父亲麻木的双腿也要勤按摩,便于康复。有时父亲会说肚子胀,我们会给他揉揉肚子。或许是怕我们累,或许是我们揉的不舒服,父亲总不愿我们多揉。哥哥坐在床的左边,我坐在右边,或翻身,或按摩,或打瞌睡,或叫护士,或翻翻手机,一天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每次让我下楼做饭或回去休息,我总是身不得走。

  有一次,我对哥哥说:“你都在这楼上呆了五六天,下去到宾馆里洗个澡吧?”哥哥摸了摸已经出油的头发点了点头。哥哥走了才一个小时,父亲就开始问:“你哥怎还不回来?我想翻身。”我试图给父亲翻身,可是在是既不得力气也不得技巧,我连忙给哥哥打电话催了一下。哥哥风风火火地赶到,满头是汗。哥哥说,他从家里穿来的衬衫实在太厚,洗完澡去市场买了件短袖,顺便也给我带了一件,所以时间长了些。自此,白天里,哥哥下楼办事都会掐着点,尽量不超过一小时。

  还有一次,因为父亲在白银市医院的转院和异地就医手续没有办妥,需要回白银一趟,来回需十来个小时。父亲一听愁眉紧锁。我回去的话哥哥可以叫外卖凑合两顿饭,可来回奔波父亲不放心。哥哥回去的话,父亲这里又离不开。我真懊恼自己为何生得如此弱,而且弱爆了,弱得连父亲都不忍心用,不放心用。最后我们商议用快递将父亲的资料寄回白银,拜托朋友办理好再用快递寄过来,父亲这才展开眉头。

  第十天,活检结果出来,恶性肿瘤。虽然早有了思想准备,确切的消息还是让我们有些头晕目眩,申请医生复查一下,渴盼奇迹的出现。

  第十一天,复查。我们推着病床到做了核磁共振。

  第十二天,复查结果,恶性肿瘤。医生谈话,说脊髓瘤一般为都是继发性的,也就是说父亲的恶性脊髓瘤十有八九是从其他地方转移过来的,基本都是癌症晚期,问我们要不要查查它的源发是哪里?

  第十三天,用病床推着父亲去做了PTE-CT查癌细胞的源发处。PTE-CT检查室在地下一楼,我们住在八楼。用病床推下去,避开有坑洼处,这倒不是很难。艰难的是在检查室里,PTE-CT检查台很高,要踏上两个略有高的步梯。哥哥从病床上抱起父亲,父亲的双手环着哥哥的脖子,哥哥艰难地踩上步梯,在踏第二个步梯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吓得我一身汗,生怕他们摔倒了,哥哥更是满头大汗,还在是虚惊一场。不过却让我生出一种“还是要生儿子的”情愫来,女儿如何抱得动?让我气恼的事却在后头。

  将父亲放到PTE-CT检查台上后,我们出了检查室。十五分钟后大门打开,我和哥哥再次进了检查室,我连忙推过床,将床整理好,哥哥则准备从PTE-CT检查台上抱父亲,工作人员将工作台调低了。原来工作台是可以调低的,那刚才工作人员为什么不把工作台放低?这样哥哥也不用踩步梯了,让人气不气恼?真相破口大骂。只是父亲这个样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父亲再次环着哥哥的脖子,哥哥稍微轻松一些将父亲从手术台上抱到了病床上。如果医院里有人,懂这个,刚开始我们可以要求工作人员把检查台放低,也不至于出现上面那个令人惊险的场面。这又让我生出一种情愫来:家里一定要培养出一个医生来,不至于在医院里啥啥都不知道。

  下午便出了PTE-CT结果:结肠癌转移,父亲的胃底部,肋骨,脊椎骨,脊髓,腹膜,肝底部,肺底部都已经遭到癌细胞的侵袭。医生说:依照这个情况,父亲的也就剩2月的时间了,等脊柱上的伤口长好,你们尽快出医院吧。

  哥哥买了护理床送到家里,希望父亲出院后在家静养一段日子,这样父亲也能够避开知道自己病情的严重性,同时期待能有奇迹出现。

  第十五天,脊背上那条足有十厘米的刀口终于拆线了,为了庆贺拆线,我和哥哥用病床推着父亲到大厅里转了一圈,看了兰州的夜景,把病床摇起来,父亲指着外面的灯光给我讲哪里是白塔山,哪里是中山桥,哪里是黄河,哪里是清真寺,以前这些地方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仿佛我还是那个不知世事小女孩,转累了回到病房,他对哥哥说“你妹子出门少,不像你们做哥哥的,经常出差,全国各地都转遍了,你让你妹子出去转转”。他的声音依然洪亮,我背转着身,不愿父亲看到我的眼泪。

  第十七天,虽然是乘坐的救护车回家,父亲依然带着好心情了。他说自己的这个情况一个月应该能恢复吧,我笑着点头说“那是。”

  第十八天,父亲的肚子胀得鼓鼓的,说他不想吃饭。我们都知道,他是腹水了。父亲却以为自己是消化不好,吃下去的东西不消化,积食所以肚子胀。

  第十九天,我和哥哥用在兰大二院学下的灌肠方法灌肠。灌肠之后,为避免便便流到床上,我们给父亲穿上纸尿裤。

  第二十天,父亲由于穿纸尿裤,尾椎骨处出现了水泡,双脚肿胀得透亮。我和哥哥不能确定这是疱疹还是压疮,只能再次将父亲送进了医院。

  第二十一天,我问父亲要不要叫二哥回国。父亲说,不用,他工作忙,那么远的,来回跑耽搁事情。但是我们还是给二哥发了信息,说父亲恐怕时间不长了,回来见一面总是会少一些遗憾的吧。

  第二十四天,父亲吃不下饭。从入院以来,父亲一直不怎么吃饭,但每天早上坚持吃半个鸡蛋,半根香蕉,一勺蛋白质粉。可是这天,父亲说什么也不吃。虽然我们给他灌了肠,他依然说肚子胀得很,吃不下,吃下去也会吐出来。我们百般劝慰,吃了一勺蛋白质粉。父亲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病情的严重性,拍着自己鼓胀的肚子说,阎王爷掐住了他的脖子,吃不下去了,恐怕自己也活不长了。

  医生也没有什么好方法,只建议注射人血白蛋白。

  父亲说:“人血白蛋白是很贵的自费药吧?我们这是想从阎王的手里把他抢回来吗?那得花多少钱呀?”

  我笑着说“你儿子在国外挣美钞呢,一块顶八块使,这点钱算啥,二嫂子刚给我的账户打了两万块。”

  父亲咯咯地笑得很开心。

  第二十五天,父亲没经过灌肠,自己不自觉得将便便拉到了护垫上。每次翻身,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便便遗留到护垫上。

  第二十六天,二哥回来了,看到自己的小儿子,虽然前几天他说不用叫回来,可见到自己的小儿子,父亲还是很高兴,那天话也多了些,还特特地多喝了一勺二哥从国外带来的洋奶粉。那晚,大哥哥回家了,医院里由我和二哥陪护。自父亲入院以来,大哥从来没有离开过父亲,因为我身单力薄,根本无法给父亲翻身,大哥就是出去办事也是在白天,出去办事也不会超过两个钟头。那晚也是我第一次夜里陪护父亲,我会护理但没有力气。二哥有力气但不会护理。为了让大哥休息一下,我和二哥配合陪护。那晚外面的风很大,父亲让我们兄妹好好睡着,他自己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到时间会叫一下我们帮助他翻身。,

  我躺在父亲旁边的躺椅上并没有睡着,看父亲不时地打开手机看时间,我想他大概是想翻身但又想少麻烦儿女吧,所以想看着时间忍到两个小时再叫。二哥哥是刚从国外回白银,时间差都还没到过来,也是清醒的,借着走廊里的灯光,我知道二哥哥在示意问我该怎么办。我起来打开灯,打来热水,二哥哥将父亲翻转身,我将父亲屁股清理干净。二哥哥调整好位置,问父亲:“这样可好?”父亲回答:“还要抱”,二哥哥又将父亲的上半身往前抱了抱,问“这样可好?”父亲回答“脚垫起来”。二哥哥抬起父亲的脚放到一个垫子上问“这样可好。”父亲点了点都说“挺好,睡吧。”

  后来,父亲又看手机,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又不舒服了但又不想喊,因为二哥哥已鼾声大做了。我轻轻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将他遗下的便便清理了,然后将他的左侧抬起来些许,垫了侧枕。熬过了两个小时方才叫醒二哥哥起来给父亲翻身。

  第二十七天,我们父子三人在病房里谈天说地,追祖溯源,谈了父亲的几个兄弟姐妹我们的父辈,父亲的父辈的父亲、母亲、姑姑、叔叔、伯伯我们的祖辈,父亲的祖辈父亲的大爷、二爷、爷我们的曾祖辈,都得了什么病,生于何处长于何处葬于何处。我们将追溯出的先辈都做了记录,记录完念给父亲听看有无出入,有不清楚的也进一步询问。其中有一条让我们兄妹吃惊的是父亲的一个堂姐也是死于肠癌的,当时我看到二哥捂着他的肚子脸色煞白,我和大哥都明白他的意思,并悄悄滴说,大家体检的时候注意这方面的检查吧。

  第二十八天,父亲的便便开始带有暗红的血色,尿液也带有暗红的血色。我们感到非常的惊慌,医生表示没有什么办法。交代他房子过户事宜,产权先落到我做女儿的身上,最后由兄妹三人均分。

  第二十九天,父亲开始出现呕吐现象,呕吐物里呈暗红色。询问父亲想不想见孙子们,父亲说,不用通知他们,老家的话叫一代不管代,让他们安心工作吧,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吓到他们。兄长们商议通知孙子们,让他们安排好手里的工作,由长孙统一安排行程回家探亲。

  第三十天,父亲由带血的便便变成了血便,鲜红的血便让人触目惊心,我们只悄悄的擦拭,用目光交流着心里的哀伤和担忧。

  第三十二天,父亲给我们交代了他的几样贵重物品,镇宅之宝留给二哥,一方白玉留给孙子二哥家儿子,能量眼镜和紫陶锅留给大哥,两个儿媳妇和女儿一人一串玛瑙手链。我们坐在床边父亲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流泪,父亲还在轻声地说着他在家里哪里放着绿豆,哪里放着小米,哪里放着木耳,絮絮叨叨了半天。

  第三十三天,父亲的血便变成了便血,没有便便,只有血,鲜红的血,越发的没了精神,眼睛总是半睁半闭地眯着。父亲早上喝几口蛋白质粉,一盒特仑苏牛奶从早上喝一口,到歇会儿喝,至晚还剩一小口。我告诉父亲,孙子是后天早上的飞机票,后天就能来看爷爷了,外孙女是明天下午的火车票,后天早上就能看来看外公了,外孙女带了外公最爱吃的米花糖。然后说他想吃橘子。我给他买来橘子后他却说等会儿吃,这一等就再没吃上。晚上,父亲最要好的战友来探望他,父亲貌似很高兴,拉着战友的手讲了很多话,不过他的战友不打听的懂他略有些含糊的话语,我在一旁不时地给他们当翻译。

  第三十四天,父亲的便血转化成了便脓血,肛门也肿起来,每次翻身我们都不敢在擦拭,只能用毛巾沾一沾。早起冲下的蛋白质粉他说等会吃。父亲这一天也不怎么说话,只用含糊的口气说过“等会儿吃”、“翻身”两个词。傍晚时分,七点左右,哥哥说,要不买个爽身粉敷敷肛门处吧,省得捂得更严重了。于是我出医院去买爽身粉,走了好几个店才买上。

  七点三十五分我回到了病房,大哥哥正在给父亲做雾化,我拿着棉签沾了些爽身粉,和二哥哥配合着给父亲抹爽身粉,父亲的头靠在床边上,大哥扶着雾化机。我看到父亲在床边上摇头,我为大哥哥,雾化时间够了没,哥哥看了看表说,差不多了,准备取下雾化罩。紧接着,我听到正在去雾化罩的大哥说“快点快点,不行了。”

  我们手足无措,连忙将父亲躺平,叫来医生护士,只见父亲使劲地喘着粗气,出气多进气少。医生说,这是呼吸衰竭了,抢救一下试试吧。医生和护士都去准备了,我看着父亲越来越困难而缓慢的呼吸,连忙找出他的假牙试图给他戴上,因为我记得父亲曾说过死了要戴上假牙的,要不怪难看的,我问父亲要不要戴假牙,父亲并不能发声,但很清晰地给我点点头。我从来未曾给父亲戴过假牙,抖抖发发的怎么也戴不上,我感觉父亲的嘴和舌头也在失去温度。哥哥连忙推开我将假牙接了过去,我看到父亲的眼角滑出一滴眼泪来,大概是因为看我总给他戴不上假牙难过的吧。我握着父亲的手不断地掉眼泪。

  七点五十分,父亲所有的生命体征都消失了,他大脑一直是清醒的,在生命体征消失之后的几秒钟内,父亲的意识还依然清晰的。三十四天,父亲用了三十四天走完了他最后一段需要儿女照顾的人生时光。孙辈们如父亲所愿,只参加了葬礼,没有看到一个生命的消亡过程。这也许是爷爷能给孙儿们的最后的一次关照吧,让年轻的孩子们不要过早接触生命消亡的艰难和苦痛。

  第三十五天,原本是回来探亲的孙子们成了回来奔丧的孙子们。

  第三十六天,依照本地风俗,父亲火化安葬。从此,我便是一个没有父亲呵护的人了。和父亲遗体告别时我哭道:爹呀,你就放心走吧,你的两个儿子们如你所希望你的那样,都是社会精英,都会是你的骄傲。爹呀,你就放心走吧,哥哥们会照顾好你弱弱的女儿,你弱弱的女儿也会坚强。

  第四十一天,给父亲做完了头七,父亲的丧事也就圆满地办完了。孙子孙女们都已返程回工作岗位了。兄妹们坐到一起,只为了话别。哥哥们都要为各自的事情要忙碌去了,都应该速速地回归本位,可心中的那份空缺该怎样才能弥补呢。

  兄妹三人静坐了一会,我先开口说道:“父亲没病之前,我领着他逛过了,也吃过了,生病后一直精心照顾,我也算是尽心了,这一辈子我不欠他的了。小时候我是没有享受过他父爱的,十多岁了还不认识自己的父亲。青少年时他只顾着和老娘吵架,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都是缺位的,我只求下辈子不做他的女儿。”我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二哥连忙接过话头:“你以为我们跟着父亲享福吗?错了,我和老大跟着他遭老罪了,小时候考完试后看见他腿都在抖。知道吗,有一次我被打得遭不住跑出去了,躲在废弃防空洞里,不知哪个挨千刀的在防空洞口烧垃圾,我刚开始不知道,后来呛起来,差点并没被熏死。还以一次大冬天的给打得遭不住跑出去,没吃没喝,晚上到垃圾桶里找别人扔下的剩饭菜,跟流浪狗抢饭吃的,这样的日子你没过过吧?”说着眼里也含着泪花。

  大哥接过话头: “跟着他的那段日简直不是人过得,我宁愿跟着老娘在乡下。你看,我的膝盖,都是他痛打后留下的后遗症”说着,他卷起裤腿让兄妹们瞧,左腿膝盖骨明显有些凸起变形了,“现在这条腿都是天气预报。记得还有一次,他把我的揪住,使劲往门上礚,当时是天晕地转呀,我以为自己会死掉呢。”大哥声音哽咽已经说不下去了。

  稍微平静了一会的二哥接着说:“老爷子就是一个怪胎,打人的时候还要让人自己脱裤子,打光屁股,我死死抓着裤子不脱,他就拿剪子给剪了。要是搁现在,不告他个虐待罪都鬼了。”

  稍微平静了一会的大哥接着说:“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还经常到学校,趴在后窗户看你,引得同学都嘲笑你,说实话,中学的时候我都自卑得不得了,这个自卑情结自我调整了半辈子都没有完全调整过来。”

  我接着批判:“你们知不知道,后来你们都上大学去了,我跟妈农转非过来,他们天天吵架打架,不但从来就没让我感受过家庭的温暖,还非常影响我学习,大哥说的对,我也非常自卑,他们天天吵架让我感到非常自卑,当时我还是个青春期的女孩,老爹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动不动就和老娘吵架,甚至大打出手。路上我都不敢抬头从人前走过,总觉得他们窃窃私语地说“他爸昨天拿着棒子追着打她妈呢。”找对象的时候都有人嫌弃说“这姑娘,爸妈总吵架,别是有遗传爱找事,这可不能找”。

  老大擦擦眼泪轻声说:“不说了,我们都尽心尽力地照顾好他最后这段时间,都求来世不再做他的孩子吧。”

  第四十二天,吃过晚饭,我还是习惯性地去爸爸家,自从母亲去世,八年来我都日日如此的。我以为昨天我们已经开过批判大会了,我能够轻松地面对父亲离世这个现实了。可当我一个人坐在父亲曾经做过的沙发上,家里在没有父亲的影子,也没了哥哥们的影子,心里好难过,一种上不来气的伤心,只因父亲不在了,只因再没有人喊我的乳名了,看着家里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有父亲的影子,抬眼看看父亲的遗像,我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那是被孤独和痛失至亲打碎的吧,而每个人终将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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