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跑了她所有的男人
1
老邢是小区的保安，那天晚上小区进了贼，老邢在听到22栋楼上女人的喊叫之后，不管不顾撒丫子狂追。结果贼没追到，摔了一跤，小腿骨折。
邢玲为此请了假回来照顾老邢，一边给老邢喂饭一边数落他：“你还真当自己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就你这160斤的矮胖身材，平时爬个楼都喘，谁给你的勇气追贼？亏得没追上，真要追上了，人家踹你一脚或者捅你一刀子，就完犊子了！”
老邢嘴里一口饭来不及咽下，就先喂了邢玲一对白眼珠子：“谁完犊子？你个死丫头片子怎么说话呢？我是保安，保安不就是干这个的么？想当年……”
“不爱听就滚！”老邢也恼了，一把从邢玲手里夺过碗：“老子腿折了，又不是手断了，要你喂屁的饭！”
隔天，小区群众就吃了个大瓜：那晚老邢追的其实不是贼，而是22栋楼上一个女人的情人。刚完事儿准备走，想起东西落了，又折回去。因为楼道灯坏了，他稀里糊涂地进错了门，给人当成了贼。
老邢骂了半天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然后自然而然又把话题引到邢玲身上，说当初要不是她背着他悄悄谈恋爱，不把人领来给他把关，何至于后来给人绿了？自己眼光不行还不听老人言，你不吃亏谁吃亏？
“你少打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处了一个是不是？刚好我这几天瘸在家里，你把人领来给我瞧瞧。你老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是人是鬼老子一眼就能瞧出来！”
邢玲确实又处了个男朋友，叫宋毅，各方面条件都好。越是这样，邢玲越不敢把人往家领。
其实邢玲在上一次失败的恋情之前还处过好几个对象，但无一例外地，全被老刑搅黄了。有的是初次跟人爹妈见面就吵架的，有的是对男方本人不满意各种吹胡子瞪眼的。好像他不发威，他闺女就会给人欺负死似的。
邢玲永远不会忘记，有一次，在饭桌上就因为对方的父母多夸了自家儿子两句，老邢就受不了了。他斜睨了人家儿子一眼，轻蔑道：“你儿子学钢琴、学美术，他学出花儿来了吗？还不是上班拿死工资？我女儿没学过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照样活得有模有样？”
当时男方父母的脸都黑了，邢玲恨不能挖条地缝钻进去。
还有一次下大雨，老邢知道邢玲没带伞，居然直接给她刚认识没两天的相亲对象打电话，气呼呼地问人家怎么照顾的女朋友。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去接一下？当时男方正陪亲戚吃饭，就顺口提了一嘴，结果老邢立马阴阳怪气道：“也就是亲戚比我闺女重要呗！那行，你跟你亲戚过去，以后别找我闺女了。”
2
老邢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偏激。起因在于，邢玲高中时偷偷谈了个男朋友，对方成绩一般，高考时为了将就他，成绩优异的邢玲，报了个不怎么样的学校。但才念到大一下学期，男朋友就劈腿了。那可是邢玲的初恋啊，她一时想不开，就在暑假假期里吃了安眠药，要不是老邢那天回来的早，邢玲的命就没了。
这之后，老邢对女儿谈恋爱的事，变得分外警惕。尽管邢玲多次劝解他，那时候我才十八岁不懂事，才干出那种傻事儿，现在都多少年过去了，我早就长大了成熟了，你就把心揣肚子里吧……
可老邢就是死活听不进去。他像只暗夜里的猫，永远睁着发绿的眼睛，竖着警惕的耳朵，让每一个想靠近邢玲的男人，都先胆寒了三分。
基于一次次惨痛的历史教训，邢玲的上一段恋情是瞒了老邢的。因为那个男人，邢玲是真喜欢。两个人志趣相投，各方面都很投契。邢玲怕告诉了老邢以后又会和以前一样“一剪（见）梅（没）”，就没说。直到一年后，老邢自己发现了，差点把屋顶给掀了。邢玲烦了，撂了句：“我跟他早就睡了，你骂破了天也没用”，顺带拍出一张人流手术单，老邢才哑了火。
那一次老邢气得不行，半个月没理邢玲。
然而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最终也是以男方劈腿告终。老邢更有“得理不饶人”之势，三不五时提一嘴，以证明让他把关的必要性。
这次，是宋毅提出要见老邢的。
宋毅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家教森严，家境良好，宋毅自己也很优秀自律。邢玲对宋毅很满意。但提到见父母，邢玲就有些泄气。她照实说老邢脾气又臭又硬，不好相处。宋毅却执意要见，说他毕竟是你爸，越是这种性格越不能瞒着。
所以邢玲决定在这几天安排他俩见一面。
但她跟老邢约法三章，罗列了条条框框，能说的不能说的，全写下来了。老邢看了那满满的一页纸，老大不高兴。
其实宋毅没说实话。他想见老邢，可不是为了讨他欢心，相反，他是为了看看他能不能接受老邢做他的岳父。这算是一种双向选择吧！毕竟像宋毅这样的书香门第，是不想跟太次的人打交道的。
所以宋毅这次是来摸底的，他想看看老邢到底能难缠到什么程度，和他对邢玲的喜爱值比起来，差值又是多少。
大概是因为宋毅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所以临场表现自如，老邢心情居然还不错。加上邢玲走过来扫一眼，走过去瞟一眼，警告意味十足，老邢也不敢造次。偶尔一句话里带了脏字儿，邢玲立马咳嗽提醒，老邢便连话都说不全乎了。
几番下来，老邢愈发不自在，干脆打发邢玲去买他爱吃的卤牛肉。
邢玲知道老邢那点心思，不肯去，说少吃一顿又没啥。宋毅却说：“你还是去吧！我也想吃。”
3
邢玲在玄关换鞋，老邢果然又跟宋毅提起小区那件伤风败俗的事。先是重复了那句说了半辈子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然后愤愤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真不要脸……”
宋毅随口一接：“品行不分年龄。”
“对！”老邢拍桌表示认同，点头称许。
邢玲觉得挺好玩儿，这大约是“老邢相婿”史上最满意的一次。邢玲放了心，大咧咧地出去了。
然而等邢玲拎了半袋切好的牛肉回来时，气氛却不对了。
宋毅的脸色有些难看，邢玲进门的那一刻他就急急地起身，说有事，要先走。
老邢自顾吃菜，目不斜视。
邢玲没拦着宋毅，等他走后，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亲爹”之后，问老邢：“你跟他说什么了？”
老邢夹了一筷子牛肉塞嘴里，不咸不淡地说：“没什么，我就是告诉他我杀过人，叫他以后别欺负你。他敢对你不好，敢包二奶找情人，老子豁出这条命也要……”
砰一声，那袋卤牛肉砸到了桌上，餐盘震动，溅了一桌的汤汁。
邢玲急急地给宋毅打电话，在等待对方接听的过程中，手抖得厉害。
许久，宋毅接了，说：“邢玲，对不起，你爸他……”
“我爸跟你说他年轻的时候杀过人是吧？他确实杀过人，但那不是犯罪，而是见义勇为，他那时候给一个商场看门，看到一个歹徒……”
“邢玲！”宋毅柔声打断：“我没有怀疑你爸的意思。他要真是犯了罪，又怎么会有现在的自由呢？我就是觉得，你父亲对你有点保护过度了。他对所有接近你的人都不信任，有可能他这一生中接触过很多坏人，又或者曾经遭遇过什么不公，总之，他有一套他自己的评判标准和逻辑，并且十分固执。这样我们相处下去，会很累的……”
4
老邢拄拐来到房间，正看见邢玲把头埋在被子里大哭。他十分紧张却故作冷静：“怎么？那小子骂你了？”
邢玲猛地抬起头，扭过脸怒瞪着他，双目通红：“我们分手了。你满意了？”
老邢一怔，懊悔不已，明明心里又慌又怕，嘴里却不肯落败，骂声“混账”，用拐杖狠戳地板：“你，你给他打电话，我来跟他说！这个王八蛋，老子不过就是敲打他几句，他就要分手？他这么怕老子杀他，不说明他心里有鬼吗？他以后肯定会干对不起你的事！”
“你够了！”邢玲大吼：“每个人你都要敲打，每个人你都不放心，谁接近我都有目的，我跟谁在一起都会吃亏，我他妈是谁啊？你以为你女儿是谁啊？天仙吗？白富美？还是大小姐？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恋？”
“这怎么能叫自恋呢？”老邢不服“我女儿本来就好啊！”
邢玲的肺管都要爆裂了：“好？好得连个对象都留不住？好得人家见了我就像见了瘟神一样？你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你真不知道我搞成这样全是因为你吗？”
老邢顿住了，仿佛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待完全反应过来，他的身子晃了两晃，然后激烈地抗辩：“怎么会因为我呢？我试探他们，教训他们，还不是觉得那些人都靠不住么？你自己倒是谈了俩，”想到这，老邢忽然又有了底气，矮下去的身子又直了直，音调陡然高了八度：“结果人家怎么对你？一个个都跟别的女人乱搞去了！你自己眼瞎成这样，还好意思说！”
邢玲再也无法忍受，冲口而出：“以前那个不说了，那时候我年纪太小。后来这个，你真以为我跟他分手是因为他劈腿吗？那是我骗你的，因为他想让我跟他一起去外地，但是又不希望我带上你。他讨厌你！而我这个瞎了眼的，却选择留下来陪你！你有多惹人讨厌你真的不知道吗？”
老邢如遭电击，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屋里寂静无声，只听见钟摆咔咔地响着。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世纪，老邢才喃喃道：“啊，他没有劈腿啊？”说话的神态好像刚从梦里醒来。
邢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那抬头的一瞬间，她感觉老邢老了不少。
他又道：“你、你快给宋毅打电话，我来跟他说。”
邢玲捂着手机，没搭理他。
“唉，算了，还是我自己去找他吧！我也没怎么他呀，就是多喝了两杯，跟他开了个玩笑，哪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这么不经吓。你把宋毅的住址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他，不劳烦你。你还别说，这个宋毅，我其实还挺满意的，比以往那些都好。实诚稳重，不说大话。我是看中了他，同意你们往下发展，这才多警告他两句嘛。换了别人，那些不入眼的，还到不了警告这一步。”
又隔了不知道多久，他问：“邢玲，你跟爸说实话，你跟先前那个小王，真的是因为爸才分开的？他真的没有出轨？”
得不到任何回应。
老邢叹气：“唉，为什么不早说呢？”
5
这次之后，老邢很久没主动找邢玲说话。他照样做饭，收拾屋子，地上邢玲的长头发他还是蹲下来一根一根地捡。腿好利索了以后，他又开始上班。
以往他精神头十足，爱搭讪、热闹、管闲事、骂人，挺招人厌。这次重新上岗，人人都说老邢养了一阵子的伤，把精神也给养萎了，不爱搭话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天早晨，老邢给邢玲端早饭的时候，忽然说：“你二叔来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回乡下住。我寻思着你二叔三叔他们都在乡下，我去跟他们养养鸡，打打牌，也挺有意思的。”
这是自母亲去世二十多年以来，老邢头一回主动提出离开她。
邢玲知道她这次对老邢有点狠了，那次吵完之后，她一直没给过老邢好脸色。每天早出晚归，进了房间就锁门，老邢想多看她两眼都不行。现在老邢忽然说要走，邢玲心里咯噔一下，有些眼热。但依然没说啥。
就在当天晚上，邢玲起来上厕所，被客厅一片莹莹绿光吓到。原来是老邢偷了她的手机在划拉。他不知道邢玲的密码锁，瞎按一气，把手机给锁了，正发愁呢。见了邢玲，笑得一脸尴尬：“现在的手机门道真多。”
邢玲知道，他是还没死心，在找宋毅的号码呢！
那一刻的老邢老态毕露，居然有点风烛残年的味道。他年纪并不是很大，以往能说能骂的，精神头撑着，还显年轻。如今精神萎靡，说话做事处处透着小心，整个气质状况都差了，一下子就老得不像话。
邢玲心如刀绞，脱口而出：“没用的。这么久了，有人给他另外介绍了一个。”
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被击碎，如同一株老树被连根拔起。老邢终于撑不住，呜呜地哭了。
自从邢玲大一暑假出了那事儿后，他总担心自己的心肝宝贝再次被伤害，总觉得接近她的男人都带着危险性，总想为她保驾护航，帮她把那些人渣都过滤掉，让她平安喜乐，一生无忧。结果却是关心则乱，分寸全无，好的不好的全被他撵走了。
当爱没了界限，保护过了分寸，好也成了坏，恩也成了恨，感激也都变成了怨怼。再如何高举爱的大旗，也不是真正的爱。不过是变相的剥夺和侵害。
也许天底下所有的父亲，在面对那个要抢走自己女儿的男人时，都自带仇视的目光吧！更何况，邢玲还真的被渣男伤害过，命悬一线过。
那是一种一朝分离，一生牵挂，唯恐你伤我至爱的忧心。为了将危险性降到最低，他们笨拙地守护，却用错了方法。不断地挑剔，全忘了分寸。最后像个犯错的孩子，把一切都搞砸了，伤了他们用尽一生也呵护不够的人。
老邢于两个月后动身回乡下。邢玲拦不住。
也许唯有给彼此更多的空间和自由，才能让两颗日渐疏远的心，再一次慢慢靠拢吧！也许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多你不服却无可奈何的事。到了某个阶段，你终究只能做她的后盾，而非她人生的执行官。
分别的时候老邢交代了两点。第一，找到了对象要记得给他发照片。要是以后谁敢欺负他，要第一时间告诉他。爸爸宝刀未老，想当年……第二，说破了天，他的女儿也是最好的！这一点不接受反驳。
邢玲笑：“美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