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柳哨
五月，绿意浓浓，百花盛开，风儿撩拨杨柳纤细的腰肢，以一曲《霓裳舞》为夏拉开缤纷的帷幕。漫天柳絮天女散花般飞舞，吹散了的，满院闲处的柳絮，以优雅轻柔的情调漫步，一团一团，膨胀成那段天真烂漫的回忆。
儿时的五月，玩趣很多，那玩趣不在学校，多在旷野、河边、巷道，还有村子的角角落落，那里一片树叶、一个瓦砾，一株嫩草，一条小鱼，或者墙上的一个窟窿和柴火堆后的一个旮旯，都收藏了几代人一辈子絮叨不完的童趣，离家越远，年龄越大，缠绕在心头的那份情越紧，分量越重。有时，涌在心头，就像立时喝了一杯浓咖啡，搅得你几夜无眠，魂牵梦绕的。
每每谈起这些，正如哥说：“那时真好，可好玩呢！”然后，满眼的泪花，小心翼翼的挂上了眼睑，那湿润包裹的瞳孔里，立刻映上了我童年的影子。
孩子眼里的五月，是出水的泥鳅，该是个活蹦乱跳的季节。折一枝弯在眼前的柳枝做一个帽子，再折一枝做成柳哨，一个粗的，一个细的，同时衔在嘴角，鼓着腮帮，用力一吹，那哨声伴着口水飘了出来，那是一首多么要命的依依呀呀的童谣啊，一种乡间独有的音符，足以让吹奏的自个儿觉得婉转。对我来讲，柳哨的意义远不止这些，更重要的是这曲儿“撩人”，它拐过几个胡同，绕过几堵院墙，大人们不会在意的，可各家的孩子自能听出它的韵味。顷刻间，哨声就会在各家的院落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将交织并回荡在整个夏季。
第一个跑出来的肯定是北头的孬蛋子，这个耐不住性子的家伙，早就一溜烟的赶到了，因为跑得太急，手里抄着的半块煎饼竟然忘了卷上大葱。他瘫依着墙上，哈哧哈哧的喘着，带着鼻孔里青蛙肚皮般一鼓一鼓的泡儿急促的说：“俺娘没撵上，真悬！”然后不住的回头张望。
他娘正好跑着拐过弯来，那小脚儿倒蹬地飞快，舞动在地上，所到之处刮起一道旋风：“孬蛋子，你这光吃饭不干活的东西，再不回家，打断你的腿”，那叫声像一个棍子直直地砸在孬蛋子的头上，让他立刻打了一个冷战！刚调整好的神经又“嘭”得蹦紧了。
那“小脚”猛一抬头，看见我了，也就急忙收住脚步，捡起地上那只鞋拍打了两下，兴许是呛着了，咳嗽了两声说：“小叔啊（我的辈分高），你这“孩子王”！咋又吹上这柳哨了，你家二奶奶（我母亲）也不管管，你看看！惹得孬蛋子都不干活了”。
这话无疑是块砖，不偏不斜，正扔在我家的庭院里，掀起一阵波澜。母亲用竹棍儿敲着饭屋门，“当当当”，含着震慑：“娃啊，快给我回来，又惹你侄媳妇生气了！”
这话轻柔，仅能飘到孬蛋子他娘的耳朵里，其实，我能猜中的，娘不会和我动气的。
一会儿，院子里飞出爽朗的笑声，还有一阵呼嗒呼嗒拉风箱的声音：“蛋子他娘，你也真是的，孩子们想玩，就由着他们吧，这么点小人，你能指望他们干什么？还能把他当驴使唤？”
“二奶奶，您说的也是。给，把鞋穿上，要不是你老奶奶说道，我倒真的要打断…….，算了，也不指望你这小祖宗了，嘿嘿”， 唠叨声逐渐被孩子们越来越近的哨声淹没在巷口。末了，孬蛋子他娘把那只鞋和一句话一并抛了过来：“把那煎饼吃了，千万别喂了二蛋子家的狗”。
村口有个荷花湾，湾边有棵大柳树，瓮口粗细，那里早已聚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那些急着炫耀的小人儿，一支支柳哨衔在口中，似乎衔住了风吹杨柳的节奏，随着柳枝摇头晃脑吱吱呀呀地吹着，两片压扁的嘴唇自然拉成个“一”字，那“一”字像个调音台，掌控着声音的高低粗细和婉转。
吹柳哨，有讲究，小孩子气力小，只能拾掇那种短而细的，声音清脆稚嫩，那声音，像娇娃儿见了娘，带着奶气，讨人喜欢的浑身发酥。大孩子也不大，十几岁的样子，但也是孩子中的男人，自然选择长而粗的，过分的甚至寻那稍弯的似牛角的柳哨，那声音带着霸气，是那种十五六岁男孩子开嗓的声音，深沉、雄浑、高亢，给人一种看不起人的力量。这种哨不是自儿独奏的，一定要找一个对头，你瞪我，我瞪你，心领意会了，然后同时做一次深深深地深呼吸，把那小肚子鼓的圆圆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猛一闭眼一口气下去，一直把声音吹到三里之外，拖住那音僵持着，直到艰难地吐出最后一个音符，头上冒了青筋，身子萎缩成球形才肯罢休，有时，十几支这样的柳哨同时吹起，那声势那阵势，不亚于曹操出征，雄壮豪迈而又如此激动人心，那音符竟然能穿越了时空，至今还能清晰地回荡着在我的耳畔。
这是男孩子的最爱，心里总觉得：大小都要是个像样的男人。当然，遇到这样的境况，也会惊了河里的鸭子，它们都会齐刷刷的扭过头来，佩服地张大了嘴，不喘气的呆在那里。
乡间的柳梢，唤醒了我的第一个音符，让我第一次沐浴在童年的交响曲里，让我知道了怎样阳光般的生活，虽去日已久，但总是纠缠在我的梦乡中回忆里，让我终生难忘。
记得，女儿问我：“小时候你学了什么乐器？”
摸着她的头，温情地说：“柳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