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二十岁

　　窗外，太阳西沉，把天空染出一大片金黄色，夏日的黄昏即将来临。小丽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五点了。她麻利地把洗好的葡萄放入果盘，在水槽上方的毛巾上檫了下手。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她迎来了一天中唯一可以喘气的机会。

　　从餐桌旁拉出了椅子，坐了下来。自己倒上杯柠檬水，喝完水，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每天睁眼便是为全家人的生活起居忙碌，每天也只有等丈夫女儿回家前的片刻时光才属于自己。

　　小丽经常会很惆怅，作为一个全职太太，她的生活一点都不轻松。全家人的生活需要照顾，孩子的学习要辅导，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待命状态。什么梦想爱好都变得极其奢侈。今年自己才三十五岁，心却变得很苍老，跟同龄人似乎也有了代沟。

　　最近在手机上，小丽总是抽空看《乘风破浪的姐姐们》。她特别喜欢这个节目，电视上的姐姐们不管是什么年龄，都能活得精彩。这些是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望尘莫及的，这应该才是契合自己理想的状态。

　　对现在的生活小丽是厌倦的，虽然丈夫收入不错，自己衣食无忧，但也仅仅是衣食无忧而已。想买昂贵的护肤品，丈夫是不允许的。小丽拿起镜子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虽然不算老，但眼角的鱼尾纹很明显，嘴唇的颜色也有些黯淡，不像年轻时红润，头发中偶有几根白发也似乎诉说着年华老去的故事。

　　“唉……”小丽叹了口气，现在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跟自己当初的期望可不是差了一点。她想要的是好友林霞那样的生活。林霞毕业后去了南部的沿海城市，如今已是一家大企业的中层领导，生活比自己好了不知多少。如果让我的人生重来一次，我也会这样选择。小丽心里默默地想。这与金钱无关，而是自由的味道太美好，自己掌握自己的时间，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小丽爱看《怪兽电力公司》，总是渴望着有一天自己拧开房门，能回到小时候的房间。

　　“恩，有个快递啊需要到楼下去拿。”小丽自言自语。便走到卧室的衣柜前，决定换上外出服。小丽准备去拿一件衬衫裙，突然脚下一滑，跌入了衣柜中。

　　等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的衣柜中全是学生时代的运动服、棒球帽、网球裙等，这些衣服很多年没有穿了啊。她推开衣柜门，看到穿衣镜中的自己正穿着李宁的运动裙，不禁恍惚起来，这是在哪里。她定睛仔细观察了下镜中的自己，肤色红润，高高束起的马尾显示着青春的魅力。啊，这不是二十岁的自己么。

　　小丽欣喜若狂，不仅举起拳头跳了起来。前段时间新闻中报道日本影星三浦春马在衣柜中上吊自杀，给衣柜蒙上了一层神秘诡异的色彩。莫非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灵魂交换的地方，自己真的回到了二十岁。小丽使劲拧了下自己。嘿！真痛！不错，是回到了二十岁，卧室的书桌上的台历显示的是2000年7月。

　　小丽不禁内心雀跃，终于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我要学林霞，度过一个无悔的青春。 小丽决定到客厅跟父母说下半年南下工作的事情，自己的父母挺开明，支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之后的七年，在那个温暖的南方城市，小丽过得忙碌而充实。虽然很辛苦，但回报不错，小丽还是满足的。这六年来，小丽由总务部一名普通的员工，升任系长代理，续而升任系长，接下来是科长代理，去年升任科长。

　　小丽还记得升任科长时情景。那是个初秋的傍晚，总务部长宫野召集了总务、财务、QA（品质保证部）、生产管理部平时几个熟络的同事一起给小丽办了个庆祝会。虽然是小范围的聚会，可热闹程度却不输于忘年会。 小丽穿了身年下最热的淡漠色——淡漠驼的收腰连身喇叭裙，整体看上去知性而有气质。一双暗红色的尖头高跟鞋，为整体提亮了色调。宫野端着香槟满脸笑意地走过来，举起酒杯，说道：“恭喜恭喜！”小丽礼貌性的微微欠身，举起自己的酒杯，刻意杯沿低过宫野，同宫野碰了下杯，回了声谢谢。

　　“小丽“，宫野接着说道，”以后要更努力些，再过两年，松田次长就要退休了，这次上级不再从总公司调任人过来，而是直接从现有的中方管理人员中提拨，你好好加油！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然后像所有信任下属的上司一样，拍了拍小丽的肩膀走开了。

　　此后小丽信心大增，干劲十足，很长一段时间工作就像打了鸡血般拼命。当然随着工资的上涨，小丽在这座南方的省会城市买了房，大多数人眼里自己已是小资水平。只是身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伴侣，却拥有自由，也算是另一种补偿吧。

　　进入第八个年头，小丽离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机遇越来越近了。总务次长还有一年要退休了，这次公司的领导层有意让小丽接替这个职位，宫野也趁机把很多部门内的临时事务加到了小丽身上。小丽从今年年头开始几乎是常态化的加班，她自嘲是九九六的日常，实属有些不堪重负。心境由此也变得烦躁起来，动不动就容易发脾气。对此，宫野提醒过她几次，小丽只觉得很累。经常上班都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皮肤也变得干干的，没有了神采。小丽总是给自己鼓气，觉得忙碌只是暂时的，等过了这一年，自己升任次长，就可以将现在的工作分给其他的同事。

　　终于快熬到年底了，小丽觉得希望的曙光马上要来临了。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早上，天空蓝得发亮，偶有几朵云彩点缀其中，就像一副清新的水彩画。小丽像往常一样坐公交车去上班，今天的早班车依然很挤，小丽只好抓好身旁乘客椅背。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司机来了一个急刹车（一辆摩托车闯红灯），强大的惯性把小丽推向前方，原本抓住椅子背的手松开了，一个趔趄，她重重地摔倒了。小丽觉得左脚疼的厉害，一点也不能使力，趴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再后来，司机将小丽送到了附近的医院。骨科医生坚持让她拍片，担心骨骼有损。小丽只好给上司宫野先生打电话说明情况并请假。 拍片的结果出来了，小丽的脚骨折了，需要休养两个多月的时间。而现在已是十一月中旬，也就是到了公司最忙的两个月了，她现在请假，她一闭眼就能想到宫野那眉头紧锁的模样，可自己也实在没有办法。而且接下来的工作交接，也没法进行了。后期会怎样，小丽摇了摇头，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下午晚些时候，宫野打电话来寒暄了几句，看似客气的关心，实则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到了在家休养的第三天，宫野又来电话了，电话接通后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是要好好养伤，但是有件事情我们还是要通知你。关于次长退休了工作接任的问题。我们讨论了一下，认为总务的李桑做事更有全局的观点，这点你是欠缺的。所以，最后总经理会议决定让他来接替这个职位。希望你今后好好支持他的工作。”小丽只能嗯嗯说明白了。

　　挂掉电话，小丽的觉得很是憋屈，这种情感激烈地冲击了着她的身体和心灵，惹得她痛哭了起来。职场的场面话她听多了，也知道现实的残酷，但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认识现实未免让人心里不满。

　　“付出就有回报，并不是付出产生的结果，而是环境造就的。”（原文出自上野千鹤子的2019年《入学演讲》）小丽鹦鹉学舌地重复这句话。当时听到这篇网红的演讲时，并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在之前的人生经历之中，她也从未听到过这样的言论，现在在这一特殊时刻，她终于理解了话的意义。付出就有回报是有条件和特定环境下发生的。

　　小丽觉得自己虽然在外人看来生活的光鲜，实则如履浮冰，身心俱疲。被工作榨干精力的她几乎也没有自己的自由时间。小丽开始怀念原来的全职太太的生活，虽然平淡，但是有丈夫的尊重，女儿的爱，原来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不少呢。小丽突然明白了，即使作为全职太太，也同样可以生活的很精彩。人生有很多的选择，任何一种选择都会有沉没成本。而我们依旧可以将选择的路走好，不为那些沉没成本而烦恼。

　　“衣柜！”小丽突然大叫一声。她借助拐杖，单脚走到衣柜门前。拧开衣柜门，然而里面只有衣服，没有原来的家。这是怎么回事，我回不去了么。小丽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了一个星期，小丽觉得很煎熬。虽然每天一日三餐有好心的同事送过来，可是每天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觉得日子都好漫长。每天清晨当第一屡阳光透过窗外的树枝照进卧室时，小丽又迎来了新的一天。长期的孤独使她对声音变得极其敏感。即使是最轻微的窸窣声，她都会竖起耳朵，借助拐杖把脸贴在冰冷的门上，屏住呼吸，静静地听是否有人过来。小丽的精神状况也越来越差，晚上经常失眠，即使偶有睡着，也是噩梦连连。小丽意识到自己可能有抑郁症的征兆。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小丽觉得好像过了两年一样漫长，现在她已经可以一高一低地慢慢走了。今天是回院复查得日子，小丽早早在网上预约挂好号，穿了身紫色运动服便于行走。

　　到了医院后，小丽小心翼翼地走到骨科门诊前排队，突然她看到“丈夫”从医生办公室走了出来，小丽似乎忘了自己重回二十岁的事情，兴奋地走上前去拉住“丈夫”的胳膊，“你怎么也在这儿？哪儿不舒服？“眼前的人瞪大了眼睛，惊奇地打量着她，眼神迷茫而冷漠，仿佛她是异世界的什么怪物。然后连忙礼貌地推开了她的手，”你认错人了把，我不认识你。“眼前人说道，话语中不带温度。

　　这时有个身着褐色开衫，里面是白衬衫，下身一条蓝色牛仔裤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脸有点圆，唇红齿白，长相虽算不上惊艳，但胜在干净舒适。“丈夫”对中年女人说，“喔，没事，有人认错人了，我们回去吧。“女人轻声回应。挽起”丈夫“的手臂一同走出了医院。

　　小丽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泪水不自觉地滑落了下来。她已无心复查了，脚好不好已经不重要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活着也是多余。 小丽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突然身后一辆摩托车疾驰而过，小丽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路边，头倒在地上，血从头部汩汩流出……

　　当她醒来时，觉得头有点痛。她手扶着额头，半睁着眼睛无神地站起来，前面有穿衣镜，看了下额头，自己只是磕伤了而已。

　　这是哪里？小丽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环顾下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原来的家中。

　　“我终于回来了！”小丽兴奋地叫了出来。

　　看了下时钟，五点一刻，还有十五分钟老公和女儿就要回来了，我赶紧地下楼取快递。 小丽换好衬衫裙，走出门，脚步轻盈地向电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