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那年离开省城后去当兵的生活

　　当时，我们村隶属于贾庄公社。贾庄，在巨鹿县城的南部，距离县城八九里路的样子。就像巨鹿是一座名城一样，贾庄也是一个名村。历史上楚霸王项羽和秦朝著名将领白起的那场对决，贾庄就是一个重要战场。当然，在县城和贾庄之间的纪家寨村，也被那场战争所覆盖，经受了千军万马的蹂躏。我们不知道那场惊天动地的血腥厮杀，对当时的村庄和百姓造成怎样的伤害，但千年之后的贾庄和纪家寨村，依然都作为一个中等村庄而存在。我当大队会计和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的时候，因为贾庄村是公社所在地，纪家寨村又是我去公社的必经之地，因而我对他们都十分熟悉。

　　我们俩离别了家人和父老乡亲，在民兵连长的带领下，直奔公社而去。从村里到公社那八九里路，是我走了千百次的路，道路上的每一个沟沟坎坎我都十分熟悉，但那天走在那条路上，我的心情却与以往大为不同。它既有我对当兵的欣喜，也有对家乡和亲人的不舍，还有对未来的茫然。我十分清楚地知道，选择走当兵这条路是正确的，它的方向绝对没有错，但它却是一本崭新的厚厚的新书，在这本书里，会有哪些难题，我能不能读懂和读好它，完全是一个未知数。我们到了公社，各村征集的新兵正陆续到来。我们等了一些时候，等各村的新兵来齐了，便站队集合，在公社武装部长的带领下，向县城进发。当时县城最大和唯一的一个招待所，在东街的北侧，和县政府几乎面对面。我们被安排在招待所里。在这里，我们进行了编队，发放了军装，领兵的同志还为我们明确了活动内容及注意事项。我的两个哥哥还有一些亲友也来到招待所看望我和为我送行，有的还给了我一些零花钱。我们在招待所呆了多半天时间，在第二天凌晨，天还黑蒙蒙的时候，我们便起床集合，分乘数量大卡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巨鹿县城。

　　再见了家乡，再见了县城，在汽车驶出县城的那一刻，我的心中有一种强烈呼喊的冲动。在去邢台的公路上，因为我不适应车辆的颠簸，晕车了，还吐的很厉害。这是我穿上军装后命运给我的第一个下马威。我自小有晕车的毛病，但过去不管是牛车还是马车，晕车了可以下来，不再继续乘坐。而这次却不能。它是部队的集体行动，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的，怎么可能因为我的晕车而停顿下来呢？我只有忍受和坚持，听凭晕车那种痛苦对我的折磨。在那一刻，我甚至产生了怀疑：像我这种爱晕车的人，到底适不适合当兵？适不适合部队的集体行动？

　　到了邢台火车站后，我们稍微作了一下休整，便列队登上了一列绿皮列车。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火车。原来一直听说运兵的列车都是闷罐车，现在看到眼前的这趟车是明亮的客运列车，心里感到非常幸运和满足。这时我晕车的劲头也基本过去了，心情也渐渐好起来。在行进的列车上，我时而看一眼同车的战友，时而望一望窗外的风景，感到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和新鲜。在火车上，带兵的人组织我们进行了学歌和唱歌，活跃了车厢里的气氛，他还向我们介绍了所去部队的基本情况。此时，故乡在我们的心中渐行渐远，未来的新兵生活成为当下思考的主题。早就听带兵的领导讲，我们这批兵是要去天津，但天津在什么地方，它是个什么样子，军营在天津的什么位置，它又是个什么样子……随着距离天津越来越近，心中越想知晓这些答案。车厢里胆子大的新兵，不断向带兵干部问这问那，大家都极为关注，个个倾耳细听。

　　终于，我们到达天津了。我们在天津北站下了火车，整队集合，在附近的一个凯旋礼堂中集结，在那里举行了隆重的欢迎新兵仪式。之后，我们又整队出发，在歌声和口号的比赛声中，沿着中山北路向东，向新兵训练营地走去。

　　新兵集训的营地，是部队临时选择的一个地方，在中山路的左侧，北站体育场附近，是一个阔大的院子。这个院子里有五六栋一层别墅。我们新兵分班排住在别墅的房子里，大部分军事训练项目也在那个大院中进行。这时我们才彻底清楚了，天津市警备区独立师，也就是我们参军的这支部队，过去一直在内蒙古自治区遂行任务，是当年，也就是我们入伍的那年，中央决定内蒙、山西、天津三个省市公安部队换防，这支部队才从内蒙调到天津。当时部队老兵的着装还没有更换，依然是在内蒙时的着装：翻毛皮鞋、大皮帽子和皮大衣。这个师有三个团，分别为一二三团。而我所在的连队是独立师的警通连。警通连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连队，它隶属于师直机关，担负着师首长和师机关的警卫和通信任务。师警通连因为任务繁重特殊，编制有240多人，除了连长和指导员外，还有两个副连长和两个副指导员（后来这个连队分开了，编为警卫连和通信连）我们在一起训练的新兵，后来有的分配到了警卫排，有的分配到通信排。而通信又分为有线通信和无线通信两种。

　　在新兵集训期间，我被分配到新兵一班。新兵一班是有线通信班。有线通信班的任务和职责，就是保障首长和机关在战时与平时的通信线路畅通。有线通信班的主要训练内容，是架设和回收线路，它对每个人都有明确的定位，有的完成放线任务，有的完成供线任务，有的完成高架和隐蔽线路的任务。我的职责是供线员，即带着线拐子紧跟1号放线手，保障他的放线和供线。因为我们业务的特殊性，军事训练除了队列动作、射击和投掷手榴弹等这些共同科目外，最大量的训练就是扛着线拐子在野地里练习架设线路，进行体能和各组动作协调的训练。有线通信班还有一个共同训练科目，就是爬杆训练，因为架设线路必须爬杆，没有这个基本功是无法完成架线任务的。爬杆训练就是弄一个绳套，套在两个脚掌上，靠双脚、双手和身体的协调性，跳跃式的快速向上攀登。攀登速度是有要求的，是通过读秒计算的。要在有线通信班做一个出类拔萃的战士，首先必须是一个爬杆能手。

　　部队的新兵集训，是打基础的训练，丁是丁卯是卯，一点都不含糊。它是当兵生活的一个特殊时期，只要顺利度过这个时期，到了老连队，就会觉得一切都好多了。新兵集训最注重的是增强组织纪律性，克服自由散漫。在训练内容上有思想政治教育和军事训练两大块。军事训练就是要解决新战士的军人形象和军事技能问题，保证其适应担负任务的需要。政治教育主要是解决思想转变问题，即通过各种形式的学习教育，使其完成由一个普通老百姓到一个合格军人的转变。这两项大的教育训练内容相辅相成，是生成一名合格战士必不可少的条件。

　　那年新兵集训的政治教育，有一项重要内容是忆苦思甜。在当时，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都在搞这个教育，军队的新兵当然也不会例外。围绕着这个内容，我们先是学习有关材料，之后再个人准备。应该说领导非常重视，让个人准备的时间也非常充分。但后来在讨论发言中，也就是忆苦思甜时，却没有达到理想效果，许多同志也就是干巴巴的几句话，说完就没词了，和上级的要求相距甚远。面对这种情况，我写了一个稿子，抄在了黑板上，题目叫做“为什么忆不出感情来？”在这篇短文中，我以自己的看法，分析了忆苦思甜教育不成功的原因，并提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想法。从现在看来，那篇短文至多是一篇官样文章，并没有什么新的内容。因为新兵忆不出感情来，说到底是他们没有旧社会的经历，很难进行新旧社会对比，所以不管如何引导和准备，都达不到教育要求的效果。

　　但是，我的那篇短文，在当时却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原因是在新兵连蹲点的师副参谋长看到了那篇短文，觉得我写的很好，值得大家好好学习。于是，他在弄清了这篇短文是谁写的之后，便组织全连新兵在黑板报前集合，点名让我出列给大家读这篇短文。之后，他又对这篇短文大加赞赏。我的那篇短文，一下子使我在新兵班有了点知名度。

　　我入伍之后，始终牢牢记着入伍前有人对我说的那句看似开玩笑的话：“你去当兵，也是一个兵油子”。我把它作为警句警钟，时刻惕励自己。我深怕自己真正成为一个“兵油子”，如果那样，不仅是我做人的失败，也是我自毁前程。为此，我处处事事严格要求自己，无论是打水、扫地、还是出勤务劳动和星期天到炊事班帮厨，样样工作我都抢着干。那年的冬天天气非常寒冷，晚上上岗站哨冻得发抖，我有时站完自己的哨，就主动替下一班战友上哨。在教育训练中，我更是不甘落后。由于自己的努力，在各方面进步都很快。入伍一个多月后加入了共青团，是那批新兵中首批加入团组织的人。三个月后，也就是在新兵训练结束后，我光荣地加入了党组织，成为中国共产党的一名党员。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在新兵分配到老连队时，我没有分配到班里去，被警通连直接任命为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