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异女人的备胎

　　1，

　　小欢在步行街有一家婚纱摄影馆。离婚的时候房子给了前夫，孩子和店子给了她。

　　涯子是店里的首席摄影师，得知她离婚后开始追她。中年人的追求没有那么多天旋地转的情话，只是默默对她好，她慢慢地感知到了，没有拒绝，于是就同居了。

　　她没有想好要不要再婚，所以也没有给他承诺。不想再婚有很多理由，首先，没觉得他是一个喜欢小孩的人，他自己和前妻的小孩他都不管不问，还能指望他能对她的小孩无微不至？其次涯子喜欢玩镜头，婚纱摄影本来不需要那么多长的短的高级的设备，普通镜头就可以。但他对镜头有执迷，他就像一个落魄的艺术家，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玩镜头。小欢害怕他在经济上是个拖累，毕竟玩镜头这爱好，跟吸毒也差不多，是个填不满的窟窿。第三，她已经失去了少女那种爱得天翻地覆的力气。他们能同居，也只不过是她随手捞个伴儿，陪一陪她空虚的日子。

　　可是没想到就算是她对这个男人不报任何希望，居然还是被伤到。

　　那是小欢无意中看他的相机发现的。当时他们刚刚同居5个月，涯子给那个女的拍了很多相片，还有裸照。年轻女孩有单薄而美丽的背，蝴蝶骨在图片里嵌下轻微的阴影，从艺术的角度来说她美得无可挑剔。但小欢不是傻子，她从相片里看到了肉欲。

　　2，

　　小欢把相片拷出来，让店员把其中几张不那么色情的，做成宣传画挂在店里。墙上两张，橱窗里挂一张正面图。幸亏涯子是专业人士，随便一拍都有大片感，所以放在橱窗里也不违和。

　　涯子来上班，一眼看到门口挂着的头像，顿时呆了。

　　“你怎么能把她的相片挂上去？”小欢听起来那是已经承认某种关系的口吻。

　　“怎么不能挂？”

　　“如果她看到了，是可以告你的，侵犯她肖像权。”

　　哦？小欢笑了：“那就让她去告。”

　　涯子焉了一会儿，决定好说好商量：“你把她的相片拿下来吧。”

　　“为什么要拿下来。”

　　“不要惹事好吗？”

　　“事是我惹的？”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低了几分，她不欲纠缠，反正已经挂上去了，而且准备一直这么挂着。他定是喜欢这女孩的吧，这样不好吗，让他每天上班都能看到她。

　　涯子今天要去拍外景，他先去了。晚上收工，涯子主动找到小欢：“一起吃饭吧，我想和你聊聊。”

　　一个出轨的男人会怎么解释呢，又会怎么求她呢。小欢的同意，带着一些蔑视和好奇。

　　3，

　　两人在第一次涯子请吃饭的餐厅里坐下来。涯子看着她，目光是疑惑的。这有些出乎小欢的意料。她认为他至少应该自惭形秽，难以启齿，气场矮一大截。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疑惑和痛心地看着她。

　　小欢点了菜，等着他的解释。

　　涯子说：“我从来没跟你讲过我离婚的真正愿因，其实是因为我有了别的女人。她叫芝。我想离婚娶她，我家人不同意，因为她有一个多病的妹妹，家里负担很重……”

　　这个故事应该很漫长吧？开头就扯得这么远。小欢心想。

　　“我非常非常喜欢她，同时得知她是我美院的学妹，早就暗恋我，我却不知道。”他说：“后来我前妻受不了，一定要离婚，除了我的摄影设备，别的我什么都没要。再后来跟你打工，基本上我要什么设备你都批，我很感动。反正和芝也成不了，我就跟你好上了。”

　　“为什么跟她成不了？”

　　“她妹妹患病，他们一家人的财力都供上了，还是供不住。她不想连累我，我家人也始终不松口。”

　　“嗯。”为了表示自己在听，小欢发出很小的声音。

　　“她妹妹的病老要上厕所，而且老是特别口渴。医生说是很严重的尿崩症，是脑垂体发生了什么病变，反正治不好。她每天得喝几十杯水，喝完一杯水十分钟就要去卫生间，营养都流失了，所以特别瘦。像她这么严重的情况医生都没有见过。”

　　“然后呢？”

　　“她病危了。芝说妹妹想拍一组相片留在世界上。可能是连命都快没有了吧，她也无所谓拍出裸照会怎样。其实当她提出全裸时我很犹豫，有点像……乱伦。可是她想拍。她说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

　　“也就是说，相片里是芝的妹妹？”

　　“是的。拍的时候，芝一直在旁边。”

　　“你们不觉得尴尬吗？”

　　“刚开始有一点，后来，就好了。这是一个生命想留在世界上的痕迹，她努力想表达自己旺盛的生命力。我也拍得很用力。最后的成片，她们都很喜欢。”

　　小欢有些错愕：“你说的是真的？”

　　“我可以带你去看她，她现在住院了。”

　　小欢还没反应过来，涯子又说了一遍：“把她的相片撤下来吧。如果我和你在一起，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也让我觉得很……无奈。”

　　4，

　　小欢决定去医院看看，并不是因为同情一个女人，而是为了证实他说的话。

　　她买了一束花，在楼下被工作人员拦住了，说花不能送到病房去，因为有些病人对花粉过敏。小欢转脸看着涯子，他一脸无辜：“我没有来看过她，不知道有这规定。”小欢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到了病房看到那个女孩。果然是她。如果不是露了头出来，极瘦的她躺在病床上跟没有人似的。

　　女孩没有什么力气说话，涯子说：“给你拍的相片我觉得太好看了，给放到了相馆墙上的橱窗里，但是你如果不愿意，我们明天就拿下来。”

　　女孩攒够了全身的劲儿，才努力说出俩字：“没事。”

　　她的眼睛看着小欢，有很窄一丝笑意。小欢读出的意思是，没关系的，放在那里当作留念也没什么不可以。小欢的心一下子软了，她觉得自己多疑，庸俗，愚蠢，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涯子。她说了一些安慰的话，留了两千块钱。

　　她有女人的私心，她等了一会儿，想等芝出现。但她一直没出现。涯子说她要上班，护工晚上会来。小欢有点失落，病房里空气又不好，既然弄明白了事情，还是早点走吧。

　　她和涯子一起告别了女孩。

　　第二天，她把女孩的相片取下来两张，留了一张。留的那一张，是女孩坐在铁轨边，她把男式衬衫反着穿，后背只在下面扣了一枚扣子， 所以几乎整个后背都是裸着的。那是极美的背，杨树一般挺拔，柳树一般婀娜。她背着脸，她的前方是无尽的道路，伸向远方再远方。

　　这张相片，特别的有意境。

　　5，

　　小欢对涯子放下心来。

　　她还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无事生非，大动干戈。如果把事件拔高到生命的深度，他的做法无可厚非。

　　两人又大张旗鼓地继续同居，小欢对自己越来越放任，谁知道她跟涯子好上就知道呗，无所谓。哪天高兴结婚了就结婚，没有结婚的冲动就先放着。

　　一天，很偶然地，小欢去给车子年检，到半路她忽然看到涯子，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只扫一眼，就知道那女人是芝。她跟病床上那个女孩非常相似。他们从一个路边的小公园走出来，女人在吃一根烤肠，涯子搂着她不停地说话，芝大笑着把烤肠在他嘴里塞了一下，他咬下一大口，嚼得满嘴是油，溺爱地看着她。

　　那不是奸情又是什么！

　　家里的电脑上有涯子的手机备份。小欢处理好车子，立刻回家拿旧手机去下载涯子的备份。他和芝的聊天记录一览无余。

　　先是芝说妹妹希望在还能动的时候拍点相片，可能会有裸照，涯子觉得自己去拍不太好，芝说有什么不好的，我也会在旁边，这是妹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了。涯子便同意了。到了当天夜里，芝说谢谢他拍的相片，谢谢他给的一刻相拥，他们都是命运的受害者，她还说当他进入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从未失去他。

　　多么有诗情画意啊！他们把一件事情做到了悲壮的程度，再来一炮不是理所应当吗？

　　果然涯子说很爱很爱芝，不是假话。

　　他们在手机上说了那么多令人头晕目眩的情话，完全不像中年人。她以为中年人是不会谈情说爱了的。

　　那两个人，把普通的事情拔到某种高度后，一切便肆无忌惮。他们跨越了生死，跨越了道德，跨越了规则，最后，他们用一次销魂，来缓解灵魂的痛楚，来制造“活着真好”的壮烈感。

　　6，

　　小欢本来想像上次那样声势浩大来一场兴师问罪，但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了力气。

　　芝的妹妹去世后，涯子很有章程地退出小欢的生活。先是对她改变了发型漠不关心，然后工作三心二意，最后他进了一家时尚杂志工作，直到他正式去上班的那一天小欢才知道。有次他去巴黎拍模特，三天后小欢看他发的朋友圈才晓得他在巴黎。

　　而此时，涯子还有两件衬衣，寂寥地挂在她的衣柜里。

　　小欢枯坐着，觉得自己很傻。能让一个男人给自己的妹妹拍祼照，必须是灵魂相熟到一定程度，而相熟到这种程度的两个人，肉体结合还需要什么讲究吗？小欢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又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失去的是可有可无的陪伴，得到的是可笑的教训——她曾误以为从俗人的角度上来讲，搞艺术的人会逼格不同。什么鬼逼格啊，到最后还是得拿俗人的三观去套，一套一个准儿。

　　后来芝和涯子结了婚。有些不知道的朋友问小欢，你跟涯子怎么样了？

　　小欢说：涯子是谁？我幸福就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