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1

　　沈佳出了车祸，右腿粉碎性骨折。她是疤痕体质，医生说，就算愈合了，也会留下伤疤。

　　作为完美主义者的沈佳接受不了。愤怒，伤心，绝望快把她搞疯了。

　　她在病房里和老公魏奇吵了一架，分贝很高，整层楼的人都能听到。

　　凭什么我这么倒霉，凭什么？

　　幸好只是骨折了，命没有丢。魏奇想安慰她。

　　结果沈佳马上炸了，她像机关枪对着魏奇一阵扫射，是不是我死了你才高兴，你是不是在看我的笑话，我又没有让你伺候我，你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反正话怎么伤人怎么说。魏奇一个字没吭，耷拉着脑袋跟个犯错的小学生似的。

　　沈佳呼呼喘着气，一拳头打在棉花套子上，空用了一腔力气。

　　其实平时沈佳也这样，作为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女人，她傲娇地瞧不起魏奇，在她眼里魏奇是个粗人，在工地上当小包工头的，难道还能是什么精细人。

　　就是这么个不被她瞧在眼里的男人，还会搞外遇，沈佳能不愤怒吗？沈佳永远记得那个女人来找她摊牌的情形。女人一看就是个妖艳贱货，魏奇也就这水平，也就这眼光，也就这品味。

　　沈佳当场提出要离婚，她要成全那对贱人，她眼里揉不得沙子。魏奇跪地认错，咚咚地给她磕了好几个响头，又主动把一套婚前买的大平层加了她的名字。沈佳娘家人也都劝她，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魏奇这一次。

　　沈佳最终勉强维护下这段婚姻，心里却生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而且这个结，随着魏奇消停一小段后、又开始早出晚归鬼鬼祟祟，而变得越来越大。她想剖开它，却发现自己没了刚开始提出离婚时的勇气。

　　是因为那套加了她名字的大房子吗？她不相信自己那么俗，她真的不知道。

　　直到宋海涛的出现，她的那个结才有点松动。

　　沈佳觉得她的外遇完全是被魏奇逼的，她得报复他。

　　宋海涛开了家传媒公司，有点小才华，也有点小能力，这种儒雅的男人才是沈佳的菜。唯一的缺憾是，他和妻子分居多年，还没把离婚手续办利落。但宋海涛说了，只要沈佳这边离了，他马上把那头收拾干净。

　　此时此刻，沈佳像做梦一样，看着那条被裹成木乃伊的腿，心顿时揪成一团。

　　宋海涛最喜欢她的腿，每次都用玉腿来形容。以后这么一条疤痕累累、还可能走不利索的腿，他能不嫌弃吗？

　　2

　　从懵圈到接受现实，沈佳撑过了最难熬的那段过程。魏奇说的对，腿能恢复，人还在。

　　人还在，可心不在了呀——来探望的人很多，床头的鲜花都快把沈佳淹没了。可那里面没有宋海涛的。

　　宋海涛的留言还停留在几天前。他在外地出差，让沈佳过去碰头，两个人正好可以玩两天。这次出车祸，她是在去见宋海涛的路上。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形，最后的结果是右腿粉碎性骨折。

　　出事后，宋海涛却神奇地消失了。直到现在，他也许还不知道沈佳为了见他，把自己搞得这么惨烈。

　　沈佳气呀，不知道是生宋海涛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她只是将这口气莫名地撒在魏奇身上。

　　如果魏奇知道她是为赴情人约会出事，会怎么看？一想到魏奇同样背叛过她，她顿时不觉得心虚和愧疚了。

　　开始躺床上不能活动，是魏奇给她换尿不湿。每次她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脸撕了。越是这样，她越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使小性，发脾气。

　　同屋的病友说，像魏奇对老婆这么尽心尽力的男人少见。

　　沈佳心里冷笑，谁知道他每天伺候完她后，走出医院都干了些啥呢？谁又知道她经常在他身上，发现不同的但都是风骚而廉价的香水气味？

　　人有时候很奇怪，时常忘记自己也在做同样的事。

　　沈佳不敢主动给宋海涛打电话，自己这副鬼样子怎么示人。但她的内心却又隐隐地期盼，手机一响，都会看看是不是宋海涛发来的短信，或者打来的电话，每次结果都令人失望。

　　手术后要去再拍个CT，放射科离病房楼有点远。

　　魏奇推着沈佳去的。走到院子里，不知道是眼花还是出现了幻觉，沈佳居然看到了宋海涛。

　　只是晃一眼，那男人的背影和走路姿势太像了。等她再回头，人不见了。

　　可能是看错了，沈佳自我安慰后开始胡思乱想。宋海涛不会出什么事吧，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或者也撞上了什么意外，所以没法通知她？

　　每想一下心就被针戳一下，戳到最后出了血。

　　3

　　魏奇出去打饭的时候，沈佳给宋海涛的公司打了个电话。前台那个小姑娘说，宋总这几天没在公司。

　　沈佳问是不是一直没来？小姑娘回答，前天来过。

　　她还想问，宋海涛是不是出事了，比如身上有伤没？比如是不是经济上遇到了困难？

　　但她马上打消那些念头，他能出现在公司，说明应该一切正常。那到底是什么让他突然对她冷落了？

　　内心的狂躁比肉体上的疼痛更让沈佳崩溃。她忍不住还是拨了宋海涛的手机，电话是通着的，响铃的那个过程，她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宋海涛居然没有接她的电话，也没有回过来。即便出了什么事，总得给她个回信吧——沈佳委屈得，眼泪已经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魏奇进门看这情形，赶紧问她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毕竟她的手术很成功，也熬过了前几天的疼痛期，她还哭什么劲儿。

　　沈佳没搭理他，魏奇把饭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去找医生。沈佳最讨厌他这副莽撞的样子，装得像多关心她似的。算了吧，无聊透了。

　　沈佳是过了两天才接到宋海涛电话的，当时她正在喝魏奇煲的排骨汤，激动得被呛到。魏奇帮她拍背，她扭着身体不想让他看见电话。魏奇倒也识趣，转一边去了。

　　宋海涛问她，这段时间还好吗？

　　当着魏奇的面，沈佳强忍着，尽量也用平静的语气说，还好。

　　沈佳对不起，那天我失约了。临时接到电话她出车祸进了医院，我从那边赶了回来。我后来给你打过电话，你一直没有接。这段时间我在医院照顾她，怎么说我还是她的老公……

　　沈佳懵了，这巧合的。她在去见宋海涛的路上出了车祸，手机摔坏了没接到他的电话。宋海涛的老婆却也在同一时刻出了事故。他们阴差阳错都避开了那场约会。

　　沈佳看着自己的腿，下意识地问，人伤的严重吗？

　　已经没多大问题了。宋海涛声音低低地说，我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我好想你。

　　沈佳握电话的手在抖，她以为她会兴奋和狂喜，恰恰相反，她的心像撞在冰山上，瞬间寒了，兀自冷笑一声。

　　她的笑挺瘆人，对面的魏奇看傻了，你没事吧？

　　沈佳回过神来，一句话怼回去，能有什么事。

　　是啊，还能有什么事，在她一边承受病痛一边期待宋海涛的关爱时，宋海涛却在妻子身边，做着体贴的男人，尽着做丈夫的责任。她没有和宋海涛说自己的情况，她不想得到他的怜悯。

　　魏奇挺没眼色，还在那里瞎逼逼，今天从重症监护室那里过来时，碰到一女的也是车祸，人差点没了。咱们真算幸运的。

　　沈佳听着，心里莫名一动。等魏奇不在时，她把电话打到宋海涛公司前台，从那个小姑娘嘴里套出来，宋海涛的老婆居然和她在同一家医院。

　　太可笑了，这是什么该死的缘分。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这家医院的外科是他们这座城市首屈一指的。但凡有点头脸或者经济实力的，谁不是首选这家医院。

　　那天她看到的那个背影应该就是宋海涛。

　　4

　　沈佳在隔开的几个病房里看到了宋海涛，他老婆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他和女儿在照顾她。

　　多和谐有爱的一家人，多温馨幸福的画面。也许他们本来就和睦，是宋海涛给她编织了婚姻不完美的假象，她却还在傻傻地等着他离婚。宋海涛这算什么，玩儿她呢。一年了，只有她自己把爱情看得重要。

　　宋海涛回头看了一眼，沈佳滑着轮椅贼似的溜走了。他应该没能认出她，他肯定也想不到她会这么倒霉。

　　沈佳辗转难眠，也许宋海涛的老婆也是在赶赴情人约会时受伤的呢？那岂不是更有意思，有个恶毒的念头占了上风。

　　她去找了宋海涛的老婆。

　　坐在那个女人的病床前，她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她。女人不年轻了，头上的白发零零落落。因为受伤，脸上的淤青没褪尽，像印着大片胎记。

　　沈佳做着自我介绍，我是宋海涛的朋友。

　　女人先是惊讶，继而微笑。她的眼神洞悉一切，仿佛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她的表情让沈佳心里一阵痉挛，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片刻，女人的嘴角终于泛起一丝嘲讽，宋海涛是不是和你说过，我们感情不好会离婚？

　　这次轮到沈佳错愕，她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女人的神情淡然，宋海涛以前一无所有，和我白手起家创办了现在的公司，我和孩子有这公司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就冲这个，你觉得他会离婚吗？你应该是来找我的第十个女人了。男人的话嘛听听就行，我看你也不年轻了，这点道理还会不懂？

　　女人的声音里含着鄙夷的笑，再也没看沈佳一眼。

　　沈佳瞬间懵了，鼓在身体里的气势哗得泄了一地。她这是来干嘛，本想较量一下，没想到被几句话打得溃不成军。她觉得自己太蠢了，简直是自取其辱。

　　5

　　沈佳落荒而逃，跌跌撞撞地滚回来了。她不记得怎么回的病房，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她想起魏奇的那个情人来找她时，那么理直气壮，稳操胜券地以为可以拿下整个江山。当时她想，那女人哪来的那些自信？

　　而沈佳居然干了同样的蠢事。

　　女人总觉得自己会是个例外，魏奇都不可能离婚，更何况宋海涛。

　　她为自己感到可笑，可怜，可悲。她一直以为和宋海涛爱得坚贞无比，原来她只是他万花丛中的一朵。

　　她还在为受伤的右腿而自卑，为宋海涛能不能接受而忐忑不安，而事实上，在宋海涛那儿，她完全无足轻重。他在乎的只是他的妻子，即便妻子残疾了毁容了，他也绝不会离开。

　　沈佳让魏奇给她办理出院手续，她不能和那对夫妻在同个地方呼吸，她觉得每天气都喘不上来。

　　宋海涛给她打过电话，说在他们经常约会的酒店等她。他说，宝贝，我真的太想你了，想得要发疯。

　　有些话刚开始听很暖，现在听就觉得太假。甜言蜜语谁不会说啊，那是把女人弄上床最低的成本。

　　沈佳说，我的一条腿没有了，上次你约我去见面那天出了车祸，腿没了。你是不是应该负点责任？

　　别开玩笑了，宝贝，快过来吧，我没有太多时间。宋海涛说。

　　没有太多时间，因为要赶着回去照顾老婆，还是要赶赴下一场约会？沈佳心里冷笑着，拍了一张缠着绷带的伤腿，从她拍摄角度来看，真的是一条被锯掉一半的残疾的腿。

　　照片给宋海涛发过去，他过了很久才回一句，多保重身体啊。

　　等晚些时候沈佳再给他发信息，她已经被他拉黑了。

　　男人无情起来多无耻，更何况，他或许从来没有用过真情。

　　6

　　沈佳向魏奇提出了离婚。

　　魏奇愣了一下，有点惊讶地说：“你都和宋海涛分了，怎么还要离？”

　　是的，魏奇早就知道了沈佳和宋海涛的勾搭，但没有立刻戳破。那样只能让沈佳脸上挂不住，然后离婚走人。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既能保住婚姻、又能让沈佳的私情玩完的机会。虽然沈佳出车祸与他无关，宋海涛老婆的车祸也与他无关，但在得知两个女人都在这家医院后，他便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了沈佳，为的就是让沈佳和宋海涛撕破脸。

　　等沈佳和宋海涛这事儿过去，他的世界就雨过天晴了。

　　更重要的是，他和沈佳也平等了——他抓着她这个把柄后，再也用不着因为他的出轨，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并且时时担心怕被她再次抓奸。

　　当沈佳像个跳梁小丑在卖力的表演，台下的观众早已经看见了她的底裤。

　　明白过来后，沈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啊，多么可笑。她提出离婚只是因为，她不想再欺骗魏奇，既然她心里没有他，他心里也没有她，那就放彼此一条生路。

　　人生苦短，她不愿意再在虚伪的感情里浪费光阴，不管是被可笑地骗炮，还是被强扭着继续的婚姻。

　　这么简单的事，魏奇何必要这么苦心积虑呢？！一个丈夫，哪怕对妻子还有一点真情，怎么可能会忍受她和情人在眼皮底下勾搭？又怎么可能平心静地等待合适的机会让妻子和情人撕逼？他之所以能如此，无非是已经把婚姻看成了一件交易。如果不离婚，他们的婚姻还能平等吗？不，他们只会互相挑剔，互相看不顺眼，直至彼此嫌恶。

　　谁都不可能把对方出轨的事彻底清零，暂时收起锋刃的风平浪静，不过是为了下一场相杀而蓄势待发。

　　沈佳搬走得很决绝。魏奇说，要不然等你好点再搬，我还能照顾你。沈佳冷笑一声，头也没回地走了。

　　任何人都帮不了她。自己脱下的衣服，只有她自己能穿回来。

　　她拄着双拐走得还不牢稳，留在腿上的伤疤也不可能再抹平。眼泪在沈佳的眼眶里打转，又被她重新逼了回去。

　　千万不能被眼泪遮住脚下的路，得慢慢走，脚踏实地地走，不然还要栽下一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