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永远把前妻当自己人。

　　1，

　　老柯的前妻带孩子去国外定居了，离婚后的老柯成了黄金单身汉。大家都说老柯是老干部型的，清心寡欲，没几个女人能撩得动。

　　楚婕不信，哪有男人不好色，看上去不好色的那叫闷骚。

　　楚婕是律师，帮老柯代理个官司。他这个经济纠纷案不难解决，他所工作的银行其实也有律师团队，不过这案子是私事，他乐意让掌管着一家小律所的老朋友赵总挣这个钱。

　　楚婕作为赵总的员工，自然也尽心尽力。案子很快落定，老柯一方不出所料地胜诉了。他忙得没时间过问，直到楚婕打电话说案子已结。老柯惊讶：“这么快。”

　　楚婕笑说：“这种经济纠纷本来就没悬念。”

　　“那我被你们赵总忽悠了。”老柯一边故作心疼，一边给楚婕发来一个红包。楚婕没收：“我们不允许私下收红包，该给的报酬赵总已经付过了。”

　　老柯说：“那请你吃饭吧，不然我过意不去。”

　　看，他就是闷骚。

　　2，

　　饭店是老柯选的，楚婕一进包间吓了一跳。她以为老柯单独约她，里面却乌泱泱坐满人。

　　她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两难，老柯坐在最里面的主位，没起身迎她，只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赶紧进来。

　　楚婕被安排在门口的位置，和老柯面对面却离得最远。可见她只是无足轻重的角色。

　　老柯轻描淡写地把她介绍给在座的那些所谓的高级人物。“楚……你叫啥来着？”老柯盯着楚婕问。连她的名字居然都不记得。

　　“柯总，我叫楚婕。”楚婕客气又疏离的语气，甚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赌气。

　　“这位楚同志打官司很厉害，以后你们有需要可以找她。”同志，老柯的称呼让楚婕差点吐血。

　　在座的人都乐起来，有人递过名片。那晚上楚婕心塞得一口菜都没吃下，还撑着笑脸寒暄，笑得她脸颊都僵了。

　　赵总当初派楚婕跟这个活，就是想让她把老柯这层关系笼络住。现在老板的意愿达成了，她自己的小算盘却摔得稀碎。

　　早知道老柯是这么不解风情的人，还不如把他发的红包收了。楚婕气不过，她对老柯判断失误——这人根本不闷骚也不饥渴啊。

　　3，

　　不过，楚婕还没纠结几天，赵总又找到她，说老柯介绍了一单业务，专门点名让她出马。赵总对楚婕说这话时，眼神有点别样的颜色。

　　呵，老柯又不是没她的联系方式，电话有，微信有，明明可以直接和她讲。却偏偏又通过赵总，这别扭的。

　　楚婕憋着股劲儿去见老柯。

　　老柯说他朋友要离婚，但不想让老婆分财产。楚婕顶讨厌这种事儿，可谁和钱有仇，便接了。

　　她开玩笑地问：“柯总，当初离婚时给了你夫人多少财产？”

　　老柯怔一下，哈哈笑起来：“我净身出户。”楚婕也跟着哈哈大笑，那笑里有种“你好幽默哦”的敷衍。

　　“你不信？”老柯问。

　　楚婕笑。

　　“钱这东西有多少挣不来的，有则多花无则少花。”老柯叹口气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呐，都把钱看得太重了。”

　　楚婕心想，不看得重，日子怎么过？社会怎么发展，经济怎么推动？有钱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但是莫名的，他有了一点点别样的魅力。是有钱有能力所以姿态佛系的魅力，是不刻意炫耀却总成了凡尔赛的魅力。

　　4，

　　那之后，老柯又给楚婕牵线一个小官司。一来二往地熟了起来。

　　熟悉之后，老柯这人还是不错的。在一个官司结束后，他又楚邀请楚婕吃饭。这次是单独。以前楚婕说过喜欢吃火锅鱼，他居然记住了，带楚婕去那家店。

　　楚婕一边剥鱼一边说：“你可不能把我干私活儿的事和赵总说，你那是砸我饭碗。”

　　老柯诧异：“你把我想成啥人了，我会那样没义气？”

　　义气？他对她只是这点义气。楚婕有点失望，半真半假地说：“义气有啥用，该出卖的时候自然出卖。”

　　“你们这些小姑娘啊，多大点事。”老柯无奈地笑着摇头。

　　“对你来说事儿不大，对我来说事儿可挺大的。”楚婕嘟着嘴佯装生气，怎么着看上去都有撒娇的意味。

　　“好啦，放心。我对你不光有义气呢。”

　　“还有什么？”楚婕瞪大眼睛。

　　“还有，喜欢。”老柯边笑边把一颗鱼眼放进楚婕的碟子里：“鱼眼是好东西，吃了它眼睛贼亮贼亮的，看任何人绝对不会走眼。这鱼眼就是我送你的专属珍珠。”

　　楚婕脸红红的。虽然和计划有出入，但老柯终于还是表白了。

　　他说，他这个人比较慢热，虽然刚开始就觉得她漂亮，但没往心里去。接触中发现她是个努力的女孩，打动了他的心。因为让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当拼命三郎的样子。

　　5，

　　楚婕年轻貌美气质好工作佳，老柯成熟稳重有事业有能力，俩人在朋友眼中十分登对。楚婕享受着他的成熟多金，又享受着自己能享受这份独宠的骄傲，她觉得这就是自己要的一切。

　　老柯极少提他前妻和孩子，楚婕也不问。问的越多越给自己添堵，何苦呢。她在老柯家里的墙上看到照片，极有气质的一个女人。听说是位大提琴师，有才有貌。

　　一天她盯着照片，有点嫉妒，老柯已经把清蒸鱼和红烧鱼都端上桌。

　　“呀，为啥要做两条鱼？”

　　“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你爱吃，得把你养胖点。”谁以后再说老柯是老古董，不解风情，楚婕第一个要反驳。

　　鱼眼都被老柯剥到楚婕碗里，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珍珠，但是老柯给的，那就是好的。她一颗不剩地吃完，觉得幸福。外人眼里最难搞定的男人，唯独展现了他温柔的另一面给她。

　　恋爱谈得最热火时，楚婕暗暗希望老柯通过他的关系和地位，介绍几个大单给她。一个经济官司就能抵她一年的工资。

　　可老柯没有再为她私下找过活儿。楚婕抱怨，老柯说：“以前能和现在一样嘛，现在我们要隐瞒恋情，否则你们赵总知道了这层关系，马上缠上我、绑死你，以后谁的日子都不自由。小姑娘想事情不要太简单。”

　　6，

　　老柯的顾虑果然应验。赵总不知道从哪儿听到风声，对楚婕的态度明显变了，可着劲儿往天上捧。他意味深长地对楚婕说：“看来咱们的光明前途得靠你在老柯那里多美言了。”

　　回去她把这事儿和老柯说了。

　　老柯说：“要不给你换个地方吧，这点我还能办到。”他说到做到，迅速给楚婕找了更好的地方，在一家企业做法律顾问。如果以她的资历自己去找，根本没戏。

　　楚婕交辞职报告时，赵总阴阳怪气地对她说：“咱们这里庙小盛不下你这只天鹅，祝你前程似锦。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老柯这人可不简单，你玩不过他，自己当心点。”

　　楚婕心想，这话在这种时候听起来怪不合适的，反正不是什么祝福。

　　在老柯的协调下，楚婕开始接触经济案。这类官司既赚钱还容易出名。老柯不直接给她金钱，却为她搭一部通往成功的梯子。

　　这行当就像演员，一炮而红很正常。口碑和金钱似乎是一夜之间自动找上门的。

　　舞台有了，楚婕被大手一推，渐渐来了劲，有案子开始在行业内崭露头角。

　　钱这东西真的如老柯所说，挣多少是多呢。

　　7，

　　一晃过了五年，楚婕吃过的鱼眼珍珠，估计都能串起来都能绕地球一圈了，老柯却不提结婚。

　　楚婕想，自己只有更加优秀，老柯才会更看重她。

　　那年底，楚婕接到一个挺大的案子，牵涉上亿资产。上千业主联手状告开发商，钱交了却住不上房子。

　　老柯阻止楚婕接这场官司。“牵扯的人太多，搞不好还有更黑的内幕，我不希望你被人利用，到时候没法收场。你不管这件事，会有人把事情压下去。”老柯说得很认真。

　　楚婕也知道他真心为她好，他平时基本不干涉她的工作，一旦出手必定有原因。可她就是不想轻易放弃，这是好机会，除了挣钱，她的事业还能更上一个台阶。

　　没过几天，昔日的领导赵总突然给她打来电话，说想和她联手搞这个案子，他大致了解一些内幕，有钱大家一起赚。

　　楚婕觉得可行，老柯不愿她抛头露面身陷其中，让赵总当出头鸟却可以。

　　因为案子牵扯到市里某位大领导，房地产开发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银行贷款，老柯也被卷了进去。为了制造舆论，赵总还在网上制造声势。一时舆论四起，闹得沸沸扬扬。

　　等楚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想收手已经来不及。赵总死咬着不放。到嘴的肥肉不能丢，拼了老命也要搞到底。

　　上面派来检查组开始着手调查。

　　老柯无奈地对楚婕说：“我早就警告过你，你会害了好多人。”他说这话时，楚婕的面前还摆着一条清蒸鱼。那两只发白的鱼眼珠在盘子里无辜地瞪着她。那是老柯唯一一次没把鱼眼扒给她吃。

　　老柯像个被刺破的气球软踏踏地耷拉着脑袋，笔直的身板散了架，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居然连句狠话都没冲她说。是太恨她是太爱她还是太无视她？楚婕没看明白。这些年里，她始终没把这个男人看明白。她一直努力拉小两人的距离，却发现一直在接近，却永远不抵达。现在出了这事，她恨自己，为什么要意气用事，为什么要固执己见，为什么要信任赵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多脆弱啊，当初她的离开，多少有点背叛赵总之嫌，现在赵总只顾一己私利，她又能说什么呢？

　　8，

　　楚婕两天没怎么吃饭，埋在卷宗里找各项证据想为老柯免责。那天中午，她困得不行正在小憩，忽然手机响起来。铃声一直是那个铃声，却从来没这么凄艳过，她醒得过猛，像被鬼拽出来的。等她接了电话，心跳又上一个高峰：“老柯出大事了！”

　　他竟然跳楼了。

　　原来，老柯的前妻和孩子出国的费用，都是他这些年收受的贿赂。国外还有两套房子在他前妻和孩子名下，离婚时过了户。仅这次的案子，就查出他收了五百万，已经分批转到国外前妻的账户上。他一点也不冤枉。

　　而这一切，楚婕被完全蒙在鼓里。老柯从来没把她当成自己人。

　　她哭着睡觉，又哭着醒来。不知道是哭自己彻底失去了他，还是哭自己从未得到过他。可是曾经他对她好的那些点点滴滴，那些幸福感都是真的啊。她仰慕他、依恋他，为了他，她把自己拖到30出头还没嫁，他是一个那么有城府的人，怎么突然之间这样了断了呢？

　　老柯的事情过去之后，赵总约楚婕见过面。楚婕恨他，不想见。他把楚婕堵在下班路上。他跟啥事没发生似的大声喊她，声音高昂又兴奋。走到跟前，他说：“当初我说什么来着，老柯这人不简单，你玩不过的。”

　　楚婕生气地说：“我不是在玩！”

　　“行行行。”老赵说：“反正他从来没把你当自己人，你也没啥可伤心的。他这种人呐，把事情看得太透了，玩关系玩得太溜了，所以活着没多大劲头，把后代的义务尽完，自己就没留恋的了。所以咱办那个案，不是害死他的原因，只能说是……诱因。”

　　楚婕不说话。

　　“幸好这事儿没连累到你，不然你得搭进去一辈子。以你现在的实力，离开谁都能干的不错，以后我们还得加强合作呀。”

　　关于老柯的死，老赵说的是有一定道理的，老柯的选择并不完全是由于东窗事发，而是由于他对人世间的肮脏太过驾轻就熟，这使他失去了生活的乐趣。楚婕的出现可能慰籍过他一点，但他的心太老，他没有把那层老透了的壳子扒光过。

　　眼前，是老赵无耻到近乎真诚的嘴脸。楚婕想到活着的人还要为了利益继续勾心斗角，心里猛地一阵悲哀。

　　“算了吧。以后我不会和你合作。”楚婕说。

　　告别老赵，楚婕到小街的转角去吃火锅鱼。服务员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她说是。服务员就在她对面的空位置了放了一只布熊。她对着那只布熊拼命吃拼命吃，吃到最后还剩两只鱼眼睛。她想起老柯说过要多吃鱼眼睛，能识人。可是她又识了谁呢。这么多年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使她迷惑了——如果他曾在结构虚假的基础上偶尔动过一丁点赤诚的心，那么，它算是一场爱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