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之上

　　08年汶川地震过后，我就曾经观察到新闻事件对于人的持续影响。强烈的地震只能维持几十秒到数分钟，然后就转为不定期的余震，但是地震的相关新闻报道对人的情绪影响却可以持续数周乃至数月。许多人虽然远离震区，也没有亲友身在灾区，但依然日以继夜地感受到痛苦和哀伤，废寝忘食地追踪救援报道，因此又加剧了自己的情绪波动，终日以泪洗面，不能自制。

　　最近的情况也类似，乌克兰战争同样在影响着人们的情绪和注意力。让我猜想一下，马上手机就会自动统计上周使用情况，届时许多人的日均使用手机时长应该有20%以上的增长---不断地刷新，不断地点击，不断地阅读和播放，不断地讨论、争吵和绝交。而前线大量的战斗图片和视频，地下掩体中平民的悲惨处境，以及瞬息万变的国际社会决策，也会让人们的精神保持高度亢奋，产生愤怒、同情、压抑、悲伤、憋闷以及无能为力等等情绪，对周围的一切事物不再关心，甚至因此减少睡眠和饮食。

　　在电报和报纸时代情况可能没有那么严重，但是自从有了网络，资讯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丰富程度，不断冲击人们的神经。每一条资讯并非是资讯而已，对于个人而言，会下意识分配一种情感作为个人理解的结果。于是，新闻资讯冲击就会转为情绪冲击。犹如一次次提醒：忘这里看过来！这样反复呼叫和刺激之后，内心比较柔软和敏感的人很容易心神为之所夺，舍此而外再不能注意到别的任何事情，生活被简化为刷新新消息。

　　上周我注意到自己刷新手机的频率过高之后，就有意识地停止了这个过程。试着出了几趟门，读了几本书，而且也延长了锻炼时间，主动从手机上撤离，回到东八区，回到日常生活中去，不再和5个时区之外的世界同频同步。我当然有自己的偏向，也有许多个人期待，但是现实并不能和它们相符合，即便符合也不是按照我内心期待的节奏和方式。现实世界有另外一套运行方式，也有另外一套行事逻辑，个人有什么想法不要紧，它对此无动于衷。战争在反复预告下开打，未必会在反复呼吁下结束，它有它自己的时间表。在停止之前，大概还要先耗尽许多东西，可能是弹药，可能是金钱，也可能是生命，直到双方都精疲力竭无以为继为止。

　　在这个过程中，个人无论升起或者熄灭多少种情绪，对于过程本身没有多大影响。但是这些生灭不已的情绪，对个人自身却有很大影响。会影响到饮食和睡眠，会影响到生活和工作，甚至会影响到亲情友情。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无论个人的关注点在哪里，日常生活依然需要自己全力以赴。无论个人的情绪如何变化，客观世界也并不随之发生响应或者改变。然而，一个人持续支付情绪的能力却是有限的，很快就会感到疲惫不堪，精力不济，在生活中承受相应的后果。

　　同情、悲悯、义愤这些情绪背后需要一颗强大而安定的心，否则很容易转瞬即逝，仿佛是一场热症，来得快去得更快。一场战争可能会持续数周，数月，数年，随着时间流逝，太过强烈而敏锐的心很快会被磨损，反而无法长久地提起关注，坚持自己的判断。届时前后对照，也许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好笑。世界陷于分裂和动荡不安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在这恶劣的环境下，一个人也许会有新机会认识自己，有机会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强大起来。如果能重新掌控自己的情绪，而不是放任它汹涌而下，那么人性中的良善部分也许也会变得更为持久而有力。

　　你看那芭蕉，它的叶片不曾因为雨点的打击就要变成仙人掌那样的尖刺状，也不因为阳光明媚就无限生长延伸到遮天蔽日。外境对它的确有影响，但它还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长，依照脚下的土壤和水源，顶上的阳光和雨水，开它能开出的花，结下它应该结的果。而且，也正因为这样，可以为站在下面的人遮阳避雨，提供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