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勾当。
01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在我离开霁月殿那天，冬卉是那样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肯定猜到我被囚禁离宫后，嫌弃她出身寒微的陈同父母，会更瞧不起她。
之前我一直认为，冬卉容貌秀丽，善解人意，又沉稳能干。身为霁月殿的掌事宫女，这些年，里里外外打点得井井有条。
陈同看上冬卉，也是他的福气，两个人成亲后，冬卉会是一个难得的贤内助。
更重要的是，她和陈同，本就两情相悦，又有皇上的赐婚，可谓天造地设。
所以，他们的亲事，再顺理成章不过。
却没想到，陈同的父母，并不看重冬卉的才貌人品，也不在乎儿子的心意，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身份尊贵家世显赫的儿媳。
当然，如果最初赐婚时，他们能够光明正大地提出来，我也不会怨他们势利。
门当户对，本就是男女议亲时最重要的原则。
让我生气的是，在我出事前，陈同父母明明是应允的。而现在，我前脚进了离宫，他们后脚就派人去找冬卉，说什么顶多让冬卉做个妾室。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02
我轻声问冬卉道：“是陈同亲口说的，他父母对你不满意？”
冬卉慌忙否认：“没有没有，陈同从来没提过这些……但奴婢能感觉出来他是为难的，奴婢……心里也有数，自知配不上他……”
冬卉表现出的卑微，让我胸中一阵抽痛。
谁都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这对冬卉来说，岂不是太不公平！
凝滞片刻，冬卉忽然语气坚定地说：“娘娘，奴婢想好了，如果陈同真的和念姝姑娘在一起，奴婢也就认了。念姝姑娘长得好，心地也好……”
她虽然这么说着，声音却是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实在忍不下去，戛然而止，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哽咽。
03
我咽下心中的苦涩，沉吟了会儿，安抚冬卉道：“你先不要这么悲观，冷静下来想想，陈同和林念姝，他们俩怎么可能？
林念姝心里只有曹汝彬，而陈同也早就非你莫属……所以，这不过是宁安侯的圈套，一厢情愿地想利用女儿牵制陈同……本宫认为，他们俩，定然都不会答应的！”
冬卉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啜泣：“可是不答应的话，宁安侯就要带陈同去面见太后，这样他就毁了……”
我冷笑了一下，咬牙切齿道：“见太后？那就让他去见，当初可是静妃身边的人，言之凿凿，说林念姝已经跳崖自尽。本宫倒要看看，宁安侯怎么对太后解释……”
04
冬卉愣了会儿，才颤巍巍地说：“娘娘，奴婢也想到了这个……可是念姝姑娘本就是伪装自尽，宁安侯可能并不知情当初静妃想要害死小女儿的事，所以完全可以把念姝姑娘当初的一番说辞告诉太后，说她一时想不开，赌气跳了悬崖，也是命不该绝，侥幸被人所救，安全返家……”
我一边盘算着，一边压低声音提醒冬卉道：“林家确实可以这么向太后解释，可是你想想，陈同深夜出现在林念姝的闺房，宁安侯若是一口咬定陈同对林念姝图谋不轨，那林念姝的清誉，是不是也要受损？
更重要的是，真到了太后那儿，林念姝又会怎么说？静妃蓄谋除掉她，她在绝望之下，原本已经打算和曹汝彬去襄阳了。
之所以中途返回林家别院，是下定决心要帮本宫的。而她明知陈同是本宫的人，又怎么会和他那个阴狠奸佞的爹爹站在一起，去陷害陈同？
所以本宫觉得，宁安侯不过是在故意威胁陈同，绝对不敢去找太后……当然，若是他真把这事捅到太后那儿，也只能说明林家气数将尽，狗急跳墙！”
05
冬卉微微平静了些，她吸了吸鼻子，轻声问我道：“那……娘娘，接下来，奴婢该怎么做？”
我沉思片刻，对冬卉说：“宁安侯既然有意让陈同做他的女婿，又私下里去找他父母商议，那么陈同被扣押在林家别院，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是皇上身边的人，什么样的风浪没经历过。你上次不还说，陈同胆大心细，又有一身好功夫。所以，他肯定会想办法和宁安侯周旋，然后借机脱身的。
就算一时逃不出来，你和他，林念姝和曹汝彬，都是皇上亲自赐的婚。陈同的父母即便和宁安侯达成一致，想让陈同娶了林念姝，也得等皇上回来再说。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陈同为了潜进林家别院，冒着危险，费尽周折，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不敢逗留。这次被扣押在那儿，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摸清林家别院的底细，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所以，我们先静观其变。至于你，一定不要自乱阵脚，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若是陈家再派人去找你，一定要硬气点儿，就说你和陈同的婚事，是皇上亲赐的，你不敢违抗皇命……陈家不同意，让他们去西北，到战场上找皇上说去！”
06
我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冬卉忍不住破涕为笑：“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
气氛缓和下来，我这才关切地问冬卉道：“烁儿怎么样？他在慈明宫还好吧？除了陈同被扣押，宫里还有没有发生别的什么事？”
冬卉透过那个洞口，小声说：“娘娘，四皇子那边一切都好……对了，太后知道平日里都是秋苓姑娘照顾四皇子后，便命人把她也叫到慈明宫去了……秋苓姑娘最是稳妥，她陪在四皇子身边，娘娘您就放心吧！
宫里眼下倒是太平，霁月殿有奴婢和素靥彩扇田忠他们几个照应着，也都好着呢……奴婢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皇上能早点儿回来，赶紧救娘娘出来！”
07
冬卉的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我刻意遮掩的、对皇上的牵挂。瞬间，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沉重到近乎窒息。
我努力喘了一口气，却似乎连呼吸都带着痛楚。
良久，我才叹息道：“本宫何尝不是呢？但是，正是因为皇上不在，我们无依无靠，才更得打起精神来。
冬卉，这些日子非常关键，静妃能把本宫的姐姐绑到京城，送到太后面前，她定然是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要利用皇上御驾亲征的机会，除掉本宫。
所以，越是风平浪静，就越不敢掉以轻心。静妃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还有本宫的父亲，至今还下落不明……”
我停下来，轻轻地摇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暂时抛却这些烦扰。
突然间，我又猛地想起什么，急急地问冬卉道：“对了，二皇子那边，也都好吧？”
08
冬卉回答道：“奴婢早上还遇见了二皇子呢，他和大皇子结伴去尚书斋，有说有笑的，看上去挺好的。
说来也是奇怪，这大皇子，自从被静妃抚养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循规蹈矩的，真不知道静妃用了什么手段。之前，废皇后那般苦口婆心，都管不住大皇子呢！”
冬卉的这句话，让我心里猛地震了一下。像是涌进来一些什么东西，却一时之间又理不清楚。
眼见夜已深，我顾不上多想，吩咐冬卉道：“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记住，本宫每天晚上都会在这个时辰，在这个地方等你，你也不要常来，有什么重要消息，就沿着小路直接来西北角，不要路过正门，正门有侍卫把守……”
冬卉点点头，弓着身子，折到离宫后面的小路上，迅速远去。
09
冬卉走了之后，我虽然身心俱疲，却还是不想马上回去，面对又一个无眠的漫漫长夜。
于是，我就在房后的那条小径上，一边缓缓地踱着步子，一边想着这千头万绪的烦心事。
月光把我的身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又缩短。
刚才和冬卉密谈的时候，冬岑一直在路口处望风。
这会儿，她紧紧地跟在我身后，知道我心绪烦乱，并不开口说话。
整个离宫静寂无声，只能听见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我和冬岑轻悄的脚步声。
正走着，冬岑猛地顿住了。
我不解地回过头，看见她正呆呆地站在原地。月光下，她的脸上，现出警觉又惊恐的表情。
冬岑的样子，也把我给吓住了，正待开口问她，她却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嗓子对我说：“娘娘，您听……好像有人说话！”
10
我侧耳细听，果然，远远地，不知打哪儿传来一阵喁喁细语。
在夜半的离宫，这声音，让人禁不住汗毛倒竖。
我深吸了口气，用同样低不可闻的声音，对冬岑说：“走，过去看看……轻点儿！”
然后，我们俩沿着墙根，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走去。
离得越近，那声音就越来越清晰。
确实是说话的声音，而且，似乎是一男一女的谈话声。
我更是觉得蹊跷，这离宫之中，哪里来的男人？
待到我和冬岑走到墙根的尽头，望向离宫通往正门的大路时，那声音突然又没了。
万籁俱寂，只有风声依旧。
我和冬岑停下来，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刚刚那声音，到底真实存在过，还是仅仅是我们的幻觉。
11
然而，就在这时，已经变得昏暗的月光下，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很快认出来，正是废皇后宋氏。
她正从离宫的正门那边过来，脚步蹒跚，踽踽独行。
我对冬岑使了个眼色，我们俩便一前一后，从掩身的墙角处走出来，迎上前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猝不及防的声音，让宋氏的一张脸，刹那间变得煞白。
她石化了一般呆立不动，直到看清是我和冬岑，才结结巴巴地说：“蕙贵妃也还没睡呢……我睡不着，起来走走，现在正要回去了！”
说着，她便加快步子越过我，向她住的小屋走去。
我愣了一下，目送着宋氏的背影，一股冰凉的不祥的预感，瞬间从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