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细微处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不成恼羞成怒，一群壮汉围殴几位女性，甚至还要拖出店门外当街继续殴打，这在任何一个文明国家都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这也不是什么口角，斗殴、肢体冲突、民间纠纷，它就是黑恶势力针对女性的暴行。一群壮汉对几位女性动手时，他们就是毫无疑问的黑恶势力。

　　安静的街道，平和的店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以及大快朵颐的食客，它们之所以能够以这样的样貌出现，原因是后面有看不见的秩序在发生着作用。所以每个人都各安其位，可以过着平静、安全、稳定的生活。调戏不成，当街殴打女性，意味着有人在当众挑衅秩序，将自身置于他人和社会安全之上，将自身置于女性的基本权益之上。肆无忌惮地大打出手，意味着有人根本不在意法律与公序良俗。那么，这样的一群人其实就是在依照自身的意愿，在店铺，在街道用暴力建立起了一套法律和社会规范之外的新秩序。既然新秩序以服从他们的个人意愿为核心，以暴力为手段，这不是黑恶势力还是什么？

　　秩序的崩坏始于微小之处，当街殴打女性这已经是社会大众所不能无视的创面，但在这之前，应该还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和感染。在微博知乎小红书这样的平行宇宙里，尊重女性是一种常识。而在线下的另一个平行宇宙里，歧视、骚扰乃至殴打女性可能是一种生活常态。两个世界并没有多少接触交融的地方，一方自说自话，一方自行其是。直到有一天，从歧视、骚扰直接突破到了围殴，两个世界之间的障壁打通了。一方觉得无法接受，另一方则觉得大惊小怪。

　　同样的，在流行文化的大众层面上，身上雕龙画凤的社会大哥早已经成为一种风景，社会两个字甚至成为了表情符。社会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群穿着同样衣服，戴着墨镜，用视频展示群体力量的人，他们在表达什么？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这就是感染，在线上造成的是发热，是流行，那就是一种无声肯定。既然如此，有一天他们入侵线下造成发炎，成团成伙，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无非是病程的自然发展而已，人们更倾向于在线下世界证明自己的力量，毕竟之前就有文化上的应援。

　　所以网上的愤怒声讨是有用的，严厉的打击会接踵而来，这样就间接传递出一种信息：这样的行为不能被容忍，而且会遭受严惩---这是两个平行宇宙里的所有成员都能听得懂的一种语言。也正因为这样，我认为类似的行为定性为黑恶势力是一种更为清晰的表达，可以把它和所谓的口角、纠纷、冲突中明确地区分出来，而且预示了今后类似行为将要面对的结局。

　　然而网上的愤怒声讨作用也是有限的。因为秩序的恢复和重建并不依赖于一两次法律惩处，而是在更细微处，在更起始的地方。每一次语言上的骚扰有没有得到警告和集体反对，每一次肢体上的骚扰有没有得到法律上的救助？这样的事情不可以，有没有变成一种社会共识？每一次对小商小贩的骚扰，有没有得到阻止和惩罚？每一次在街道上的社会人码人摆阵，有没有得到干涉和禁止？私自建立秩序不可以，有没有变成一种社会共识？

　　我的个人看法是这样的：在人们追问为什么街面上没有人敢于挺身而出见义勇为之前，应该先问一下那个在电梯里试图阻止他人吸烟的人是什么下场？在公车上试图阻止他人骚扰女乘客的人是什么下场？如果是被打了一顿，而且以治安条例按互殴论，那么一切都无从谈起。因为在细微处无人愿意维护秩序，那么大的秩序也就无从建立。

　　如果一个人反对电梯里吸烟，整个电梯里的人群殴拒绝掐掉烟头的人，而且后者要向前者缴纳赔偿；如果一个人反对公车上的咸猪手，整个公车上的人把咸猪手打成猪头，但是可以安然离去，无需追责。那么从这些点滴地方开始，的确有可能建立起秩序，这种秩序可以一直延伸到某个烧烤摊，当某人想要出言不逊或者出手骚扰时，他心里会怕，怕周围的人突然都转为敌意，潜在的攻击即将到来---这就是秩序的作用。